太子太傅
七日之后,便是她與那來見花魁娘子的客見面的日子,一大早,她便與從前一樣,從后門溜了出去。 花魁娘子一舞精絕的消息早已在東京城傳的沸沸揚揚,好些人都慕名去紅袖堂蹲點,就連平康坊的那些娘子們也慕名而來,想著能與花魁娘子切磋一番技藝。 只是花魁娘子有規矩,一個月只見一人。 也不知是誰走漏了消息,說是今日花魁娘子會出來見客,于是那些人便一個個堵在紅袖堂內翹首以盼。 紛紛賭一賭自己是否真有那個運氣,可以與花魁娘子見上一面。 蕭青煙好不容易從后門進去,卻發現紅袖堂內的人實在太多了,她竟被堵在了后院,根本無法去前堂。 她只好默默地坐在后院的廂房內,等到那些人都散了些才出門。 彼時三樓的某處雅間內,有一個紫黑色身影正透過窗口,往堂下而望。 過了一會兒,有兩個身著黑色勁裝的男子近前,阮齊道,“郎君,人已經來了?!?/br> 李淮緩緩放下手中的白玉盞,目光卻停在了樓下角落,那個穿著粉色紗裙帶著冪籬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被侍婢扶著,周圍跟著好些侍衛,緩緩往三樓而來。 他瞇了瞇眼,漸生怒意。 “混賬!”他猛地握拳拍桌,幾乎是咬牙切齒。 自家郎君從未這般無緣無故發火,阮齊與阮慶一時之間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應對。 良久,李淮才道,“吩咐下去,京都禁止粉色紗綢買賣!” 阮齊一愣,但余光瞧見已經上樓的那位娘子,心思一轉,暗自一笑,“喏?!?/br> 紅袖堂里的人散了些許,蕭青煙在羽香的護送之下戴著冪籬款款往三樓走來。 今日蕭青煙依舊穿著一身粉色的衣裳,只不過比那日跳舞時保守了些,但依舊掩蓋不了她那婀娜豐滿的身姿。 剛走進雅間,冪籬后頭的蕭青煙也是一愣。 雅間里坐著的竟是一位熟人! 太子太傅方元奇。 卻見他身著月白色衣袍,正挺拔地跽坐在幾子旁,等著她的到來。 蕭青煙近前幾步,變了個聲音,向他福了福身,“見過郎君?!?/br> 方元奇耳朵一動,唇角微微揚起,亦是起身相迎,“見過花魁娘子?!?/br> 兩人相互見過禮,便一道跪坐下來,蕭青煙見幾子上此時有一盤棋,問道,“郎君擅棋?” “恰好看到房內有棋,便順手一下?!彼ナ?,卻被蕭青煙攔住。 蕭青煙微微淺笑,“既然如此,不如你我便接著往下如何?” 方元奇詫異,但幾息之后點點頭,“娘子請?!?/br> 蕭青煙拿起黑子,往棋盤中央一落,霎時間,局面頓時兩極分化明顯。 這一招也使得方元奇怔了怔,沒想到她一上來便出此大招,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郎君是替人來的吧?”蕭青煙順著棋意問道。 方元奇的手微微一頓,落子后展顏,“娘子怎知?” 蕭青煙噗嗤一笑,“據我所知,太子太傅潔身自好,從來不喜歌舞,也從來不會出現在這種煙花之地?!?/br> 方元奇沒想到自己的身份早就被她識破,坦然一笑,“娘子所言不虛,從前方某的確不喜來這等地方?!?/br> 他落完一子,笑著看著她,“如今卻是不同了?!?/br> “哦?”蕭青煙很是好奇,從前那般古板之人,怎會喜歡來平康坊,這期間定然有旁的什么緣由。 方元奇卻道,“娘子是想問我為何要替那位來吧?” 蕭青煙不語。 他自顧自道,“我同他打了個賭,結果,我輸了?!?/br> “哦?也不知是什么賭約,竟連太傅都輸了?” 他笑笑,“我同他賭那位為了王爺墮樓的林四娘子是否得了燕王真心?!?/br> 這回輪到蕭青煙笑了, “兩個大丈夫,竟會因為一介小女子的婚姻打賭,實在是不可思議?!?/br> 方元奇聳了聳肩,“沒辦法,煙花之地的玩法,總是這般不可思議,不過,我們還附賭了一條?!?/br> 蕭青煙再落一子,“什么?” 方元奇手中捏著棋子,眼神卻定在了蕭青煙的冪籬上,像是要通過冪籬直接將她看透,“我們賭,娘子這冪籬背后,到底是不是我們想的那人?!?/br> 蕭青煙眉心微蹙,但很快釋然,“那太傅可贏了?” 方元奇咧嘴一笑,“這回,我贏了?!?/br> 蕭青煙亦是噗嗤一聲笑了,“方太傅承讓了?!?/br> 卻見目下幾子上的那場棋局,黑白兩勢優劣明顯,白子被黑子團團圍住,幾乎是背水一戰,而蕭青煙最后那一子就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一下,白子全軍覆沒。 方元奇將手中的棋子放了回去,拱手道,“是娘子高才?!?/br> “那不如讓小女也來猜猜,與方太傅打賭之人到底是誰?” “愿聞其詳?!?/br> 她頓了頓,“是蕭家四郎,蕭子昂否?” 方元奇展顏一笑,“果真是什么都瞞不過花魁娘子?!?/br> “蕭四郎不會只是讓方太傅來同小女下一盤棋的吧?” 方元奇將棋盤收了起來,再給她沏了杯茶,“蕭子昂告訴我一個秘密?!?/br> “哦?什么秘密?” 方元奇眸光微微一暗,稍稍傾身近前,用只有他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啟齒道,“娘子可曾聽聞過,一身雙魂?” 蕭青煙眸光一滯,隨即突然笑了起來,“這般荒唐的事,方太傅可信?” “原先方某確實是不信的,不過眼下,”他瞇了瞇眼,“方某信了?!?/br> 他的聲音似乎帶著一股低沉的無形的魅力,讓她渾身一震,方元奇得逞地笑了笑,抬手透過冪籬在她額前停下,要將她撫平碎發。 誰想蕭青煙身形一閃堪堪躲過,眸光變得冷了起來,“太傅這是要作甚?” 方元奇卻依舊笑道,“沒什么,只是瞧見娘子的頭發亂了,想幫你理一理?!?/br> 他眸光一暗,聲音有些低啞,“娘子難道不想知道方某選了哪一個答案才會輸的嗎?” 蕭青煙微怔了怔,良久,她突然噗嗤一笑,“說到底太傅不還是輸了?” 她拿出一個木盒子交給他,“說起來,小女有一個姊妹,曾深深愛慕著蕭二郎,前些日子她……” 她頓了頓,“她過世了,托小女將這個還給蕭二郎,如今太傅既然替了蕭四郎來,不如幫小女將這個東西還給蕭家,可否?” 方元奇瞇了瞇眼,將盒子接了過去,“娘子所求,方某自當辦到,只不過,” 他抬眸看向蕭青煙,眸光中帶著一絲不讓人察覺的深沉,以及仿佛來自深淵的寒意,“方某也有一個問題想問問娘子?!?/br> “太傅請說?!?/br> “娘子可曾聽聞過蒙山祁氏?” 蕭青煙眸光一頓,蒙山祁氏是一個很古老的姓氏,也不知流傳了多少年,可直至老皇帝時,出了個揭竿而起的人物,老皇帝便派了蕭東極將他們悉數剿滅。 蕭東極的手段,她再清楚不過,斬草除根,所以,蒙山祁氏一夜之間便從這世間消失殆盡。 蕭青煙道,“聽聞這是個很古老的姓氏,史書傳聞中倒是有些記載?!?/br> 方元奇冷笑一聲,“娘子還真是博學?!?/br> “時候不早了,”他拿著盒子起身告辭,“多謝娘子今日的款待,咱們后會有期?!?/br> 說完他對她淺淺一笑,便轉身走了。 良久,雅間又被人拉開,從外頭進來一個紫黑色身影。 蕭青煙正將棋盤鋪好,頭都未抬,道,“聽了多久?” 李淮在方元奇的位置上跪坐下來,臉色很是陰沉。 未曾聽到他回話,蕭青煙以為他不打算說,便要抬眸,卻聽他道,“那方元奇正是蒙山祁氏的后人?!?/br> “恩?!笔捛酂燑c點頭,“我猜到了?!?/br> “他替蕭子昂來?此話不可信!”李淮忍住眸底的酸楚妒忌,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蕭青煙卻不以為然,“他替蕭子昂來,此話恐怕不假?!彼樖謱⑸磉叺牟璞K地給他,“只不過,他此來怕是有旁的什么目的?!?/br> 李淮接過茶盞,眸中的怒意突然盡消,他揚了揚眉,喝了一口,清香入喉,茶湯不錯。 蕭青煙落下最后一子,隨后指了指棋盤,“這是我方才同他下的棋,按理說第三回合便能贏我,可他并沒有這般做?!?/br> 李淮細細看了一遍棋局,的確,若是深入黑子腹地的白子突然發難,那么最終的局面將會大變。 黑子會受到重創,甚至全軍覆沒。 這方元奇到底是什么意思? 蕭青煙突然笑了一聲,“竟是如此!” 話音剛落,李淮也發現了其中端倪,眸光一亮,然而下一刻他咬牙,“我要殺了他!” 蕭青煙挑眉,疑惑得看著他。 誰想他將她冪籬拿下,有些倔強得看著她,啞著聲音道,“以后!不準旁人這么接近你!” 蕭青煙要解釋,誰想他道,“我會生氣!我不知道會對那人做出什么!” 蕭青煙心尖一顫,她能感受到,他正在強壓著心中憤怒,她也能感覺到他對她的心,可她不知道該不該給他承諾。 畢竟他姓李。 就算他不是李俊,前一世挫骨揚灰的教訓讓她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更不知該如何反饋他這一份心。 良久,她起身,“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府吧?!?/br> “阿因!”他抓住她的手腕,抬眸看她,目光中帶著一絲渴求,“你生氣了嗎?” 看著他如小白一樣的眼神看著她,她的心頓時一軟,最終她道,“沒有,我只是覺得天色真的晚了,莫要被人發現了?!?/br> 李淮笑道,“好,那我們回去吧?!?/br> 這邊廂,方元奇出了紅袖堂后,便上了一輛馬車,馬車里正有一位身著暗色衣袍的郎君坐在那里密目養神。 車內檀香陣陣,那郎君見方元奇回來了,緩緩睜開眼,“方兄可看清了?” 方元奇將那盒子丟在了幾子上,冷笑一聲,“她不過是個普通的小娘子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