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飛天
蕭青煙已然躲進了屏風后,她示意羽香給她換衣裳,“有何使不得?” 羽香道,“娘子,且不說如今咱們已經入了王府,娘子可是堂堂貴女,又豈能做那些取悅旁人的事?” 蕭青煙微微一怔,眸光在那件粉色銀紗的衣裳上流轉了一會兒。 若是她穿上了這件衣裳,便不再是林墨,也不是什么墨妃,而是千里迢迢從江南來京都的花魁娘子。 良久,她問道,“羽香,我為何回來?” 羽香睫羽微顫,卻答不上來。 蕭青煙道,“我為復仇而來?!?/br> 她一把將粉色銀紗套在身上,“不僅僅是我的仇,還有林墨的仇!” 羽香為她將衣裳穿好,但她卻很心疼自家娘子。 妖妃禍國的故事早已深入人心,人人都道她是禍國的妖,君寶山她被萬箭穿心,又被天雷轟頂。 可這一切,她真的做錯了嗎? 羽香追隨她這么久,竟數不出一樣過失來。 那到底是誰的錯呢? 紅袖堂的舞臺早已搭好,一匹匹粉色的綢緞從天而降,宛若一朵巨大的蓮花,她身著一身粉色銀紗,戴著一張粉色面紗,身段搖曳半遮半掩地走上臺去。 臺上有一個架子,架子上放著一把七寶琵琶。 琵琶上鑲嵌著好些紫色的珍珠和藍色的寶石,在燭火與陽光的照耀之下,顯得璀璨奪目。 一只纖纖玉手輕輕將其拿起,行至臺子正中央時,她盤坐了下來。 琵琶,是她阿娘最拿手的樂器。 猶記得,當年在西北馬場,阿娘拿著一把琵琶坐在馬上,肆意地彈奏著屬于西北的樂曲。 那樣子是多么的瀟灑狂放。 可自從來了東京城之后,一切都變了。 清脆的琶音輕輕一響,整個紅袖堂都安靜了。 七寶琵琶不同于往常琵琶,它只有三根弦,弦數越少越難彈奏。 卻見她手指輕巧在弦上飛舞,一曲肆意動聽的曲目讓人聽得心直癢癢。 只是,七寶琵琶雖難彈奏,但這世間仍舊有人擅長,遠的不說,平康坊許娘子家有一位小娘子,一首十面埋伏至今叫人拍案叫絕! 所以,曲未終,席間便有人質疑,這江南來的花魁,到底有什么能比得上平康坊的那些娘子。 那些人的質疑聲,她早就料到了,只是,她卻不著急,依舊盤坐在那里,手指在弦上漸漸飛舞了起來。 急速的曲調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吊了起來,他們誰也不知道這股急迅如風又肆意悠揚的曲調要去往哪一個高度,心也不由得都揪了起來。 正此時,一陣鼓聲傳入,與琵琶弦上最后一個音完美重合,將眾人吊起來的心,重重地砸向了地面。 終于踏實落地的眾人,情緒還未緩過來,鼓聲響起,又再一次將他們的心情打入谷底。 琵琶音再起,盤坐在臺上的那抹粉紅色身影也緩緩起身,與音樂聲中舞了起來。 柳氏的舞源自江南,飄飄兮如入水游龍,翩然柔骨之間,卻帶著一絲勾人的媚然。 蕭青煙自上了林墨的身,便早就在她記憶中看過柳氏的舞。 只可惜,林墨的這副身子才將將養好,早已過了練舞的最佳時期,她雖盡量還原柳氏的舞蹈,卻依舊不及其萬一。 好在臺上掛著巨幅粉帳,將她的身形包裹得若隱若現,很好地掩蓋了這一缺陷。 “快看!花魁娘子將琵琶放到了腦后!” “是??!竟有人將琵琶放到腦后還能彈出曲調!真是神了!” “不對!”有人驚道,“這并非什么放置腦后!” 有人問:“那是什么?” “諸位有所不知,在慈恩寺飛云殿內有一副壁畫,是西王母壽宴圖,西王母座下有一位仙人,便是反彈琵琶翩翩而起?!?/br> “等等,花魁娘子又換了一個姿勢?!?/br> 說話間,臺上那粉色身影再次翩翩而起,腦后的琵琶卻已經轉至身后,琵琶之音卻依舊未停。 有人問:“這是個什么奏樂法子?” 那人繼續道,“蓮音抱琵,上古時期,人間圣女與天界以樂理交流,一位名曰蓮音的圣女,便以這種方式與仙人傳音?!?/br> “郎君博古通今!佩服佩服!” 那郎君嘴角微微一揚,臉頰卻有些微紅。 卻聽一旁有人冷哼一聲,“沽名釣譽!” 那郎君正要質問,卻聽此時,鼓聲與琵琶突然停止。 這一突然停頓叫眾人的心亦是微微一顫,整個紅袖堂幾乎落針可聞。 那位郎君突然忘了自己方才要質問什么。 不過幾息,有一陣古琴之音悠悠傳來,花魁娘子抱著琵琶開始順著古琴之音起舞。 手中的琵琶瞬間變成了一只精美的道具,伴隨著她的動作,竟半絲都沒有違和。 鼓聲忽而再起,古琴與琵琶同時做配,花魁娘子那嬌弱的身姿在雜亂的樂聲步點中快速穿行。 直至最后,她舉著琵琶一躍而起。 一陣清風拂過,將臺上垂下的綢布微微掀起,一個舉著琵琶越過空中的粉色身影一躍而過。 她落地之后,又盤坐了下來,手里的琵琶依舊如初始模樣,一動不動。 霎時間,周圍所有動靜戛然而止。 直到人群中有人道,“方才那是神女飛天!” 一時間,掌聲雷動,圍觀之人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這或許是他們此生見過最美的畫面。 有人再次感嘆, “不愧是花魁娘子!這神女飛天宛若仙人!” “依我看,這位花魁娘子本就是仙子下凡!” 還有人道,“也不知你我可有這樣的福分,得以見一見這位花魁娘子的真容,若能見上一面,我死而無憾?!?/br> 他身旁有一個身形稍微矮小的男子道,“我方才瞧地仔細,花魁娘子帶著面紗,想來是不愿意露出真容?!?/br> “半遮半掩都這般美不勝收,若是將那面紗扯下,也不知是何等的天資!” “她豈是你們能見的?”方才那個說“沽名釣譽”的聲音再次響起。 被說的人心中頓時不爽,怒道,“這位郎君,你我都是來捧花魁娘子的場的,你此番言語,可有些過分!” 那人道,“不過是看在你們來捧場的份兒上我才不計較,否則,我將你們的眼珠子一個一個都挖出來!” 被說之人是一位書生,他聽此言更是怒上心頭,要擰起那人衣襟教訓他,誰想自己的個頭還不及他的胸口,還未開始教訓,便輸了氣勢。 那人一把將男子的手撇開,極為嫌棄地拍了拍衣襟,忍著眼底怒火,“要么滾,要么與我打一場?” 一個人高馬大身形魁梧之人與一個瘦弱書生之間的斗毆,輸贏孰輸一目了然。 那書生見狀,只得暗自咬牙,隨后甩袖離去。 書生走后,紅袖堂又再一次熱鬧了起來,不過這回誰也沒有敢明目張膽地褻瀆那位花魁娘子。 他們言談舉止之間談論的都是花魁娘子的天人之姿,更多的還是她的七寶琵琶、反彈琵琶以及最后一個飛天一躍。 若非是極高超的技藝,普通舞姬很難做到這一點。 怪不得被稱為是花魁娘子。 蕭青煙從后臺回到了后院廂房,羽香后腳跟了進來。 從蕭青煙上臺伊始,羽香便一直感嘆不可思議,她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家娘子竟會彈琵琶! 她更沒想到的是,娘子竟連柳夫人的舞姿也學得惟妙惟肖。 雖說離柳夫人的舞技相差甚遠,但在朦朦朧朧的綢布之下,卻又有一種別樣的美。 蕭青煙抬起手正等著她更衣,卻見她目光呆滯,便喊了她一句,“想什么呢?” 羽香回過神,趕緊近前,“娘子,你怎么會柳夫人的舞?” 蕭青煙指了指自己的腦子,大抵是因為林墨太過于想念,柳氏的舞早已深深刻在了她的腦子里。 以至于她只是稍稍一想起,身子便知道下一個動作是什么。 那是屬于江南的舞。 江南的似水風情,江南的溫柔如風,江南的可愛內斂…… 與無情的東京城不同,與熱情奔放的西北也不同。 羽香迅速幫她換好衣裳,道,“紅袖堂花魁娘子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再過半個時辰,便會傳遍整個東京城,娘子,接下來咱們要做什么?” “等?!币灰u黛色衣裳穿上身,襯托出她發育完好的曼妙身姿。 她將冪籬往頭上一戴,正欲出門。 誰想剛拉開門,便感覺有一絲壓迫之力襲來。 門前正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面色陰冷地倚靠在門框上,眸底閃過一絲煞氣。 另外一人一身黑色勁裝默默地站在一旁。 羽香心尖一顫,不是說王爺至今未醒嗎?怎么會在這里出現?她暗自瞪了一眼阮齊。 誰想阮齊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李淮仿佛帶著殺氣,沉聲道,“出去?!?/br> 羽香再次一震,她感到有一股涼意從腳底一直順著她的脊椎延伸至頭頂,還有一絲陣陣的麻感。 她還未反應過來,阮齊便一把將她拉了出去。 廂房內再無外人,李淮趁機將蕭青煙堵了回去,順手關上了門。 “你方才在做什么?” 旁人面對李淮的壓迫興許會害怕,但蕭青煙不會,她只是聳聳肩,“如你所見?!?/br> 李淮再次逼近,這回他是以身高優勢完全壓迫于她。 不得不說,心理上蕭青煙的確占優勢,但身高上,她也確實處于弱勢。 為了免得有什么磕磕碰碰,蕭青煙只好且戰且退,直到背靠一硬,她退無可退。 李淮雙手抵在了墻面上,將她的冪籬摘了下來,居高臨下,再道,“你怎么能讓他們看你!那些人豈配看你!” 蕭青煙抬眸,那雙曾經天真干凈的鹿眼,如今竟沉淀了好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 她緊咬銀牙,良久,她道,“蕭東極回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