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
蕭青煙醒來時,已然是半個月后的事情,她睜開雙眼,看著屋子里熟悉的擺設,眼底泛著一絲幽幽的冷意。 原本擁擠不堪的身子突然與她的魂靈合二為一,再也無法松動。 林墨的魂靈已經徹底從這副身子里消失。 林墨死了。 徹底死了。 蕭青煙,回來了。 羽香感到屋子里有動靜,連忙進來查看,“娘子,你莫動,仔細傷口!” 蕭青煙抬眸,微微側過身子,撕裂的疼痛直接沖向她的頭皮,她咬牙,“林可兒呢?” 羽香微微一愣,緊咬下唇,“林娘子試圖在皇宮謀殺太子妃,死在了廷尉府,連帶著林郎中一家也被判刑,已于昨日流放漠北?!?/br> 還真是便宜她了!蕭青煙胸口一悶,眸光微冷,“這些日子,蕭家可有什么動靜?” 羽香搖頭,“除了蕭娘子隨東海王子去了東海之后,蕭家便再無任何動靜,不過莫娘子說,駐守鹽馬關的蕭司馬,快要回來了?!?/br> 蕭青煙撐起身子,目色更是冷凝,“他回來得可真是時候??!” 羽香低聲道:“婢子聽聞蕭司馬此次回來,是陛下召見?!?/br> 蕭青煙冷哼一聲,看來李俊已經開始不信身邊人了。 見她要起身,羽香再次近前制止,“太醫吩咐娘子莫要亂動?!?/br> “她死了?!?/br> 羽香微怔,“娘子說什么?” 蕭青煙抬頭,也不知是身痛還是心痛,她看著羽香,道,“林墨死了?!?/br> 羽香本打算裝作無所謂的樣子,不讓她擔心,可淚水卻不停的嘩啦往下落,止都止不住。 “我家娘子生性善良……”羽香自責地抹了一把眼淚,“在這人性詭譎的圈子里,我家娘子遲早會被人害,好在殿下已經為她報了仇?!?/br> “不是林可兒?!?/br> 羽香一愣,“娘子說什么?” “背后真兇不是林可兒,她只不過是個執行者罷了?!?/br> “婢子不懂?!?/br> “林墨死前,林可兒同她說,她所心悅之人,是蕭子安?!?/br> 蕭青煙冷冷道,“她不惜以命為代價,要為蕭子安報仇,最終還連帶了林郎中一家,若非背后有人精心替她策劃,她一個人可辦不到?!?/br> “正月出游時,她曾對東京城、西市、平康坊所有地方如數家珍,試問一個身處深閨,常年在青竹觀之人,如何會知道那些?” “關于那些,我家娘子也是不曉得的!”羽香恍然,“定是有人帶她見識過!” “還有那匹棗紅馬?!?/br> 蕭青煙道,“林可兒說,那匹棗紅馬是她求了林郎中許久,林郎中才給她的,可她只是一個不受重視的庶女,林郎中怎么會舍得給她那么一匹上等馬?” “也定是旁人贈她的!”羽香暗自咬牙,“可那人到底是誰?難道是蕭家?” 此時,良夕從外頭走了進來,她見自家娘子醒了,竟是跪在她床榻旁哭了起來,“娘子你終于醒了,婢子可擔心了!” 羽香安撫她,“娘子剛醒,你莫要再吵著她?!?/br> 良夕連忙收了聲,抹了抹眼淚,才道,“夫人方才派人來探過,被婢子趕出去了?!?/br> 蕭青煙蹙眉,“她怎么如此好心?” 羽香欲言又止,便被良夕搶了話頭,“娘子是被燕王親自送回菡萏院的,燕王吩咐……” 她臉頰微微紅,“燕王說,他瞧了娘子的身子,所以要娶娘子?!?/br> 沒想到李淮竟這般執著,蕭青煙冷笑一聲,“一下子娶三個?他吃得消嗎?” 羽香道,“比起旁人,燕王確實對娘子格外上心些,只不過……” 她輕嘆了一聲,“聽聞留香院最近為了準備三娘的嫁妝,忙得腳不沾地,險些動了胎氣?!?/br> 蕭青煙瞇了瞇眼,“林澤呢?” 羽香微怔,隨即道,“這些日子,相爺一直在書房,偶爾去一去暮云閣與留香院?!?/br> 蕭青煙冷笑一聲,“他倒是過得挺悠閑?!?/br> “娘子何意?” 蕭青煙咬牙,“忘了么?若非林澤叫她去宮宴,她會去嗎?” 羽香渾身一震,是啊,若非相爺親自叫自家娘子去宮宴,便不會發生接下來的所有事! 自家娘子如今定還活著! 一想起自家娘子出門時,門前早就備好的馬車,又想到這些日子后院對菡萏院的回避以及沒有從前那般苛待。 原來,竟是早有預謀! “相爺他……” 羽香再次鼻頭一酸,她知道,一旦相爺起了這個心思,如自家娘子還活著,也定會在未來的某時某刻突然死于“意外”。 “娘子,羽香,你們在說什么?”良夕撓頭,她實在不大懂她們的話。 羽香微咬下唇,“良夕,這些事,以后我慢慢同你解釋?!?/br> 良夕點點頭,“時候不早了,婢子去給娘子準備些膳食,娘子剛醒,還需要進食補一補?!?/br> 她說著,便下去了。 關于燕王大婚一事,東京城里早就傳得沸沸揚揚。 一說燕王蒙天恩,娶得嬌妻美妾,其樂融融;一說三女搶一夫,燕王無奈便全都娶回了府; 又一說,林府四娘實則早已心懷仰慕之意,結果未能如愿,便要以命相逼,燕王無奈,最終亦是將她娶回了家。 眾說紛紜,但每一個說法都與現實大相徑庭。 良夕聽聞此事,采買歸來,一臉氣鼓鼓,羽香見她這般,便問了一句。 她道,“明明是那林家娘子故意害我們娘子,他們怎地不說?” 蕭青煙正躺在胡床里休息,見她這般,卻只是風淡云輕地微微一笑,“市井之徒,總愛聽那些情感糾紛,旁的根本無人在意,你又何必在意?” 良夕撇了撇嘴,“婢子就是看不慣有人這般詆毀娘子?!?/br> “過幾日便會有旁的情感糾紛惹他們議論,你只管無視即可?!?/br> 良夕雖還有怨言,但終究還是閉上了嘴,只是東京城關于林墨的流言依舊沒有消失,一直持續到燕王大婚之日。 燕王大婚是大事,更可況,如今他一下子娶了三個,更是惹得整個東京城議論紛紛。 皇帝特地下旨,撥了一塊地給燕王新建府邸,皇后更是賞了燕王無數綾羅綢緞以茲賀禮。 久違的東京城,一下子便熱鬧了起來。 相府嫁女,十里紅妝,但大部分的紅妝都屬于林璇,而林墨的車架也只能默默地跟在林璇車架的側后。 羽香與良夕都覺得委屈,讓蕭青煙卻安詳地坐在車里,無視著眾人鄙夷神情。 離開相府,是林墨生前所愿,如今她已然算是堂堂正正地離開相府了。 下一步,便是讓李淮休了她。 那么她便堂堂正正地擁有自由之身,等到給林墨報了仇,將李俊拉下馬,她便帶著幾個侍婢,去江南。 替林墨過她想過的日子。 再也不回來。 車隊熱鬧地在燕王府門口停了下來,仆人司禮官紛紛前來迎候。 蕭青煙輕輕撩起車簾子,卻見那三個司禮官目光直直地盯著林璇的車架,一副期待被挑中的神情。 她諷笑一聲,隨即瞥了一眼同樣從小車架上下來的齊二娘。 卻見她只默默地從車上下來,很是乖巧識禮的站在那里,眉眼低垂,看不出任何神情。 她暗自冷笑,到底是蕭若華教出來的,的確沉得住氣。 林璇被嬤嬤從車架上扶了下來,繁華的禮冠在眾人面前一亮。 她亦是暗自瞥了一眼林墨,冷哼一聲,便隨便選了一個司禮官,由他將她帶進王府。 蕭青煙對她的蔑視視而不見,亦是隨便選了一個司禮官,緊跟其后。 燕王府倒是沒有她想象的那么小,司禮官將她帶入正堂,卻見李淮一身禮服,早就站在那里。 司禮官將林璇的手放在他手心,喊道,“禮起!” 喝彩聲紛至沓來,李淮卻是繃緊神經,自從他這三位夫人同時進門,他的視線便一直放在蕭青煙身上。 他從前想過很多種將她迎娶過門的法子和方式,可從來沒有眼前這種更讓他抓心撓肺,痛苦不堪。 他的確娶了她,可正室之位卻被迫給了別人。 李俊那得逞的表情猶在他腦中盤旋,他暗自咬牙,總有一日,他定要讓李俊也嘗嘗他今日受的痛苦! 婚禮瑣事繁多,行過禮后便表示已經入了門,前院便是賓客們的天下,蕭青煙便趁此徑自回了她自己的側院。 滿屋子的紅綢帷幔,蕭青煙只看了一眼,便徑直走向梳妝臺前。 銅鏡中映出了林墨那張清秀的臉,經過一年多的調養,林墨終究還是長開了。 一雙鹿眼圓圓的,帶著一絲無辜,在一雙娥眉之下,又顯得些許的嫵媚,瓊鼻小巧卻高挺,櫻桃小口上了唇脂,點點嬌嫩,仿若一朵鮮嫩的花瓣。 大約是因為納蘭的那些保命藥丸,使得她的身子好得極快,也不過三個月,她便已經不疼了。 她默默地看著這張臉許久,良久,她指著頭上的釵環,對羽香道,“卸了?!?/br> 羽香一愣,“娘子,還未喝過合巹酒……” 前世里,她是直接被送進宮的,沒有行禮,沒有紅妝,甚至連禮服都不曾有。 老皇帝將她當做女兒寵愛,確實也給了她好些好東西,直到李俊登基,她也不過是從一個宮殿移到了另一個宮殿。 照舊什么都沒有。 說真的,當她看到了這些東西,她還是有些羨慕林墨的。 試問世間哪個女子不想十里紅妝風光出嫁?又有哪個娘子不想紅室雙燭,與郎君一共白首? 可她不是林墨,她也不是什么普通娘子!她是從地獄歸來的蕭青煙! 她微微抬眸,眼中亦是冷漠,“你覺得,今晚李淮會來我這兒嗎?” 她不過是占了個側妃的名號,況且今日王妃入府,身為王爺,自當要去林璇的院子里才是。 否則李俊與蕭若華那里,必定會懷疑什么。 羽香默默地閉上了嘴,與良夕一道將她身上繁瑣的釵環以及側妃的禮服都換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