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來
燕王李淮依舊在高座上閉著眼,他實在不愿意參加這種聒噪又裝模作樣的宴會,要不是皇帝在他面前提了不下三回,他才不會來。 趁貴女們準備之期,皇后端起手中的酒,對李淮展顏,“六弟,你許久不回京都,可還住的習慣?這是我宮中釀的桃花酒,六弟可嘗嘗?” 李淮緩緩睜開眼,表情依舊僵硬,在邊疆數年,他的臉早已被摧殘地只剩下俊朗的輪廓,雖不妨礙觀瞻,但一睜開眼,不免會展露一絲殺氣。 這是在戰場上,遇見敵人時才會有的殺氣。 皇后被他這股殺氣恫嚇了一下,好在她也是經歷過風雨的人,很快便恢復常態,她笑道,“若六弟不愛這酒,本宮給你換一壺?” “不必了?!崩罨茨闷鹨槐?,一飲而盡。 太子端坐在一旁,暗自諷刺一笑,皇后娘娘人前人后兩副模樣,也不知她累不累。 他正要拿起酒杯飲一口,卻被方元奇勸住,“殿下,世上有十惡,酒算其中一?!?/br> 李明啟端著酒杯的手頓了頓,隨即放下,“不過是女兒家喝的,本宮可不喜歡?!?/br> 方元奇微微一笑,拿起案上茶盞,飲了半口。 眾位貴女準備就緒,第三宴便正式開始,太常寺卿侄女柳二娘與太常寺卿小女劉十一娘自告奮勇,獻了一段舞,李淮依舊面無表情,自顧自坐著,仿佛在放空。 蕭青煙一直在注意著高座上人的一舉一動,特別是蕭若華,在李淮面前,她似乎過于討好,看來這幾年她在李俊身邊過得也不是很好。 蕭青煙暗自冷笑,李俊多疑,所以就算她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依舊想方設法給他二人留下了相互猜忌的種子,蕭若華不是說她與李俊情比金堅嗎?她倒是要看看,李俊與她之間的情到底有多堅固! 坐在面前的林璇突然站了起來,林依也拿了一把琴起身,原來接下來獻藝的是林璇。 林璇是林妃的胞妹,長得也很是出挑,如今身著一身芙蓉廣袖,靚麗容顏盡顯,將周圍的那些娘子都比了下去。 二娘一身淺碧色跟在她身后,更顯得林璇有一種清水出芙蓉的美感,不僅是在座的娘子,就連座上的太子也驚了片刻。 林妃滿意地笑了笑,端起幾子上的桃花酒抿了一小口,林璇自小便是以公主的儀態培養的,無論是琴棋書畫,還是投壺射箭,林璇樣樣都不輸給旁人,今日正好是她一鳴驚人的大好機會。 她如今沒有子嗣傍身,若林璇有幸能入燕王的眼,那相府在于良國的地位便會更加穩固,她在宮里的地位亦是日日攀升。 皇后身后有蕭府和整個蕭家軍,林璇若是能嫁給燕王,那么她身后便是整個南疆軍! 燕王又是陛下胞弟,身有殘疾絲毫無奪位之可能,陛下自是會將他看得很重,她用余光瞥了一眼皇后,怪只怪蕭府出了個妖妃,陛下為燕王選妃,自然也是慎之又慎。 一曲前調撩撥而起,古琴的韻味隨風入耳,竟叫眾人一下便沉醉其中,這是一曲采蓮賦。林璇水袖撩起,伴隨著林依靈動的曲調搖曳身子,乍一眼看竟仿佛是一位出門采蓮的仙子。 細軟的腰肢在曲調中搖曳著,突然曲子開始婉轉悠揚,林璇的水袖也跟著翩翩展開飛舞了起來,從遠處看去,正仿佛一朵盛開的蓮花。 激揚的曲子之下,林璇的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直到節奏行至高|潮突然斷開,旋轉之下的林璇亦是戛然而止,盤坐在地上,安靜的仿佛是一朵從未打開的花骨朵。 曲終,眾人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的舞仿若仙資,就連李淮也多看了兩眼。 皇后笑道,“林家娘子果然個個綽約不凡?!?/br> 林妃藏不住滿眼的得意,卻依舊道,“妾倒是覺得,方才韓娘子舞的那段劍舞,倒是十分出眾?!?/br> 林璇起身謝恩,卻遲遲沒下去,林妃以為她要討賞,便道,“當然了,璇兒今日表現的也還不錯?!?/br> 林璇卻道,“多謝長姐夸贊,其實,四娘也準備了才藝,皇后娘娘與長姐可要看看?” 一直以為躲在角落一聲不吭便能早些離開的林墨,突然渾身一震,她從來不知百花宴還有比試才藝一說,就算她知曉,她也沒有任何才藝,就連站在人群中央,她也是不敢的。 看來阿因說的不錯,林璇今日是要將她往死里整了。 她慌張地看向王氏,希望王氏能說上幾句,王氏眼中也閃過一絲詫異的身神色,但很快她道,“四娘,你方才不是同我說你有才藝的嗎?如今皇后娘娘與你長姐以及幾位貴人也在,若是不出來那可是欺君之罪,母親也幫不了你哦?!?/br> 王氏這是要將她往外推了,蕭青煙冷哼一聲,這對母女,今日當真是想要林墨死在這里嗎? 王氏身邊的吳嬤嬤會意,近前要去扶她,然卻小聲在她耳旁警告,“四娘,婢子還是勸您按三娘說的做,若是撫了三娘的面子,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林墨顫抖著搖頭,輕聲求饒:“吳嬤嬤我……我不會……我不會什么才藝?!?/br> 皇后見她遲遲不出現,神色有些不悅,“也不知林四娘有何才藝?本宮倒是很想看看?!?/br> 正此時,王五娘忽而起身,“林四娘的才藝有些特別,若是沒有旁人協助,怕是完不成,是以四娘才會猶豫呢?!?/br> 林墨很是詫異,卻見王五娘沖她微笑著點點頭,王五娘的笑顏彎彎的,仿佛天生有一種讓人安心的魔力,林墨長吁一口氣,起身走近王五娘。 這位一直躲在角落里的林墨突然站起來了,倒是叫眾人刮目相看,皇后也是好奇,“也不知林四娘到底有何才藝,本宮倒是有些期待?!?/br> 王五娘行了個大禮,“小女在相府余老夫人壽宴時偶然得見林四娘在院中打鼓,鼓點清脆,韻律十足,小女當時便想,若是配上一曲清風徐來,會很是好聽,也不知林四娘肯不肯給小女這個機會?!?/br> 那哪里是什么鼓點,那是她在小廚間研究做糕點時,突然沒了柴火,無人幫她,她便自己動手劈柴,結果自己力氣太小,一根柴火都沒有劈掉,還挨了羽香好一頓罵。 可如今既然這般了,她實在不能讓五娘也為難,于是她按照兩位嬤嬤教她的禮節,給皇后娘娘行了個大禮,“回皇后娘娘的話,小女自是愿意的?!?/br> 方才她一直不言語,眾人以為她的聲音是極其難聽,難以入耳的,沒想到方才的一句話,竟叫眾人詫異了片刻,她的聲音干凈清脆,還帶著些許的軟糯,不曾尖銳又恰到好處地打在了耳膜上,實在猶如泉水叮咚般好聽。 方元奇也是一愣,這聲音,他竟好像似曾相識。 寺人搬來了一座大鼓,王五娘抱著她的古琴就位,而林墨卻是一襲淺藍色襦裙,手中拿著鼓槌,站在鼓下。 清風微微卷起她淺藍色的裙角,仿佛開了一朵空谷幽蘭。 蕭青煙見她這般,竟有些欣慰,看來林墨并非是天生膽小,也并非軟弱可期,而是周圍的人實在太尖銳,才使得她覺得只有一直縮在角落里才能好好保護自己。 她突然想起當日她萌生死志時的情緒,當她什么都不管不顧之時,竟鼓起勇氣同她這只惡鬼談條件,蕭青煙微微一笑,她倒是真看輕了這林府四娘。 鼓聲響起,王五娘的琴聲也隨之而至,聽到琴聲時,林墨頓感安心,便繼續往下敲,一下兩下三下。 她知道王五娘正盡量配合著她,所以她盡量敲得有些節奏,可她根本沒學過樂理,她根本不懂什么清風徐來,也不懂什么采蓮賦,當敲到第二遍時,她便聽到周圍隱約有人在竊竊嘲笑,就連高座之上的那幾位尊貴之人也面露難色。 這哪里是敲鼓,這分明就是在給鼓撓癢癢??! 林墨暗自咬唇,再這樣下去,他們定要因為她將王五娘看輕了去,她有些慌了。 蕭青煙連忙道,“凝神,繼續敲?!?/br> 林墨鼻頭一酸,心神也跟著混亂,許久之后,她帶著哭腔道,“阿因,我感覺我快不行了?!?/br> 鼓聲敲到最后一下,林墨突然癱倒在地,渾身開始顫抖,冷汗一直掉,蕭青煙蹙眉,“林墨!站起來!墨兒!站起來!” 然而林墨卻一直哭著重復著,“我不行,我真的不行?!?/br> 蕭青煙被她的樣子氣得火冒三丈,又瞥見高座之上那些人眼中的鄙夷之色,她狠狠咬牙,神情專注,試圖控制她的身子。 王氏見她這般,眉頭一緊,再這樣下去,丟臉的不止是她一個庶女,而是整個相府,于是她欲開口阻止,然則卻被林璇攔了下來,王五娘的清風徐來,還未停。 林墨會這樣是林璇早就預料到的,她之所以要這般做,是因為她要林墨今日之后從相府徹底消失。 比起讓她消失,丟一些相府的臉面根本算不了什么! 當日柳氏死時,她親眼見到林澤從關押柳氏的草屋里出來,林澤那樣厭惡柳氏,對林墨自然也是如此,只要林墨也跟著消失了,林澤定會更加寵愛她,自此之后她說什么林澤都會答應她! 眾人以為林墨敲鼓敲累了,亦或者敲到一半忘了節奏了,皆紛紛竊竊私語,皇后的神色rou眼可見的不悅,就連林妃也是陰氣沉沉。 寺人見此正欲叫停了這場才藝,突然林墨仿佛尋回了主心骨,猛地起身,手中的鼓槌也仿佛充滿了生命力,她高高舉起鼓槌,扭頭沖王五娘點了點頭。 王五娘雖有些詫異,但看她又振作了起來,連忙撥了弦停了下來。 琴聲戛然而止之時,她手中的鼓槌重重地落下,一聲,兩聲,鼓聲重擊卻有力量,叫在場眾人皆是一驚。 ※※※※※※※※※※※※※※※※※※※※ 站起來!終于站起來了!但那個她卻已經不是那個她了!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