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爺的垂髫嬌 第77節
流音打外邊來,她邊打量著邊加快腳底步子, 自白家生變, 她當真是許久未瞧過這么多人, 人氣兒一足,這新搬來的府宅便有了生氣。 府里一熱鬧, 流音也跟著高興,她著手替白念綰了時新的發髻, 又在發髻上添了支朱紅色瑪瑙的發釵,白念本身就長得好看, 配上張揚的顏色,整個人愈發出挑。 流音拿了身素色衣裳,衣裳雅致,正壓了她頭面的艷麗,二者折中,透出一股內斂含蓄的美來。 拾掇得差不多時候, 木廊上也傳來幾聲活俏的招呼聲。流音撥開珠簾, 瞧了一眼,回身問白念 “老爺打哪兒請了這么多人?” 白行水的人脈大多遍布在永寧, 綏陽是初來之地,認識的人也不多,原以為這回喬遷宴規制不大, 往來的不過是熟人,誰料今晨出院子時就瞧見好些生面孔。 白念倒不覺得稀奇:“如今來了綏陽,想在綏陽占據一地,就勢必要將人脈托散開來。阿爹這般做, 自然有他的打算?!?/br> 流音愣了一瞬,視線落在對鏡理耳珰的白念身上,她記得還在永寧時,白念從來不考慮這些,倘或碰上甚么宴席,也只是笑著同賓客打個照面,繼而無所拘束地吃席去了。 這才不過一年左右的光景,許是柳氏的事當真帶來不少打擊,白念教上一年歲相比,顯然沉穩了許多。 耳珰與釵子顏色相近,渾圓瑩潤的倚著她白膩的脖頸:“瞧甚么?得快些過去了?!?/br> 流音誒了一聲,忙替她打起珠簾。 前廳滿是貴客,分為兩廂。一廂是男客,山水畫制的屏風后藏著小室,小室里皆是珠翠鮮麗的夫人貴女。 祁家的人尚未來全,齊茗卻是早早到了。她來得早也不是替白念掙臉面,只是聽聞祁家老太太今日同來,做晚輩的總不能教她老人家等著,這才起了個清早,眼巴巴地在這兒候著。 白念一一打過照面,邊等著后邊的貴客,邊同些夫人聊上幾句。 各家都有各家的本事,聽聞的消息風聲也都不太相同,平日里呆在深宅后院的,便是聽聞甚么,也無處佐證。趁著某家設宴,湊上幾人說說話,也才大致摸清綏陽的局面。 白念手里的茶盞一晃,青綠色的茶面旋了一個小圈。若非今日設宴,她倒是不知開朝以來只手遮天的文淵被革了職,正打算移交大理寺審訊。說來近段時日也不曾聽誰提及文淵的事,若說是舊案重查,圣上也不該在此檔口下了文淵的權。 白念是養在深閨里的姑娘,平日里不問朝政,唯有涉及祁荀,她才會托人問上些朝野之上的事??伤斚聟s對文淵頗有興趣。問起具體事由,年紀輕輕的貴女都說不太準,唯有幾個上了年紀的夫人疑惑著提了一嘴。 “未聽聞文大人最近有何過失,倒是聽說他一手提拔的于霖落入獄中,這其中似是牽扯到了十二年的舊案?!?/br> 白念沒有插話,眼神透過雕花小窗落在輕搖的樹枝上,全憑一雙耳,悄悄將女眷的話兒捂入耳里。 提起十二年前的舊事,年紀尚輕的后輩許是記不清了,然那些有些年歲的,回回想起,總不免一陣唏噓。 唏噓的不過是一場大火,至于寧遠將軍的下場,她們反倒沒有半點詫異。 “就算人回來,那一仗損失慘重,寧家未必能躲過一劫?!?/br> 白念聽在耳里總覺得不太舒服,蓋棺定論的一句話就抹殺了他的所有功績,眾人皆言因寧將軍的過失,致使那一戰死傷無數,原先有盼頭的戰事陷入了無盡的拉鋸當中??墒聦嵢绾?,到底無人深究。 正說著,窗子外邊就傳來幾道熟悉的聲音。 李長安同喬元均并肩而行,許是碰著同僚,幾人呆在院子當中侃侃聊了幾句。 齊茗也聽著聲響,透過鏤空的格窗正巧瞥見李長安的面容。她輕輕地嗤了一聲,心里暗暗笑話白念。老太太那廂正因此事心存疑慮,李長安一來,豈不坐實了他同白念的關系。 齊茗繞至白念身后,循著她的眼神望去:“竟不知白家meimei認得這么多人,站在院中的可是今歲才入翰林院的李家公子?” 齊茗這么一說,屋內的女眷齊刷刷地望向院內,白行水在綏陽另興家業,勢必結實不少權貴富商,雖說李長安在朝為官,可依照他當下的品階,著實沒甚么結識的必要??砂准胰耘f請他來了,這當中怕不是藉著白行水的心思。 白念沒遞眼神,繼續瞧著外邊的動靜。白行水打府宅外頭,身后跟著祁家一行人。 行至小院,正巧碰見李長安與喬元均。 喬家與祁家是世交,喬元均見了侯府的人,少不了要問候幾句,一陣說笑后,他順帶著提及身邊的李長安。 老太太從齊茗那兒聽過李長安的名字,聽聞他同白念牽扯不清,幾次三番地往松笙院去,故而也沒給他甚么好臉色。 “李公子似在翰林院當差,官至七品。怎地同你待在一塊兒?” 喬元均笑著碰了碰鼻子,余光觸到祁玥的眼神,立馬心領神會,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經過說與老太太聽。興許是喬元均的話同齊茗有所出入,老太太聽得云里霧里的,幾回打斷喬元均的話,面色一陣青白。 女眷所在的屋子離小院不過一扇雕花窗,外頭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傳入屋內,白念同祁玥交換了眼神,露出一個清淺的笑。 齊茗咬著牙緊緊攥著自己的袖口,平整的衣料生出不少褶子。她一心拿李長安說事,折辱白念的名聲,卻沒料到喬元均同李長安也有交情,藉著喬家和侯府之間的交情,他的話總比自己的管用。老太太心里頭清明得很,當下還未完全反應過來,待她回頭細想這事,難免懷疑她扇耳旁風的用意。 這頓喬遷宴她用得糟心,一面恨得牙癢,一面又要謹小慎微,出不得錯。齊茗有些沉不住氣,還未等宴席結束,便隨意捏了個借口請辭。 白府沒個當事的主母,女眷這處,全憑白念一人撐著。白念先前從未有過獨當一面的時候,一天下來,整個人都似被車轱轆碾過,哪哪都酸疼。 入秋夜晚,有些涼意。白念穿著月白色的中衣,涼風從雙袖口鉆入,初時覺得有些舒爽,吹久了便覺得有些哆嗦。 流音卷著衣袖從屋外走來,她摁著白念薄削的肩頭,力道勻稱地揉捏著。 “小姐今日可是累壞了?” 白念掩唇打了個呵欠,再睜眼時,眼底圈了些霧氣,還有些淺紅。她點頭“嗯”了一聲,也不像白日那般拘謹:“沒曾想設宴是個累活,我今日應當沒有甚么錯處吧?” 府里后院沒個主事的夫人,白念又是頭一遭經手,免不了生疏。今日賞臉來赴宴的,各個都是有頭有臉的貴人,男客那兒說著江湖廟堂的大事,女眷這兒也沒閑著。雖說女眷慣愛說些府宅后院的傳聞趣事,可后院的事不一定次要,細聽之下多少能摸索出些當下的時局來。 流音搖頭道:“哪有甚么錯處,小姐是沒聽著,那些個夫人交談時,張口閉口皆是夸贊小姐的話,同于家那回完完全全兩個模樣?!?/br> 白念聽后一笑而過,于府設下滿歲宴時,她雖有祁荀在她背后撐著,可說起來,還是寄人籬下,沒個依靠。 眼下卻是不同了。 白行水回來了,白家另在綏陽有不少家業,有遠見者來時便收起先前的倨傲,看熱鬧的者有之,卻大多是觀望狀態,也不敢輕易胡謅。 “除了她們,祁老太太可有說甚么?” 今日這場戲,虧得祁玥從中周旋,早在赴宴之前,她便托人找喬元均將話說開了。喬元均有時并不正經,五句中四句是玩笑話,可碰著白念的事,他還是一點不敢馬虎。 祁荀走前特地囑咐他關切白念安危,生怕他不上心,還特地點明了白念的身份。既說明了一切,祁荀也沒再藏掖,索性將這段時日的事情完完全全地托付于他。應鄆山高路遠,又要對付胡庸,他倒是想插手文淵一事,可到底勻不出多的精力來。 喬元均先前便說要替寧家出份力,如今他身在綏陽,正是用人的時候。 拿今日宴席來說,喬元均算是提點不少。 流音想了好一會兒才回道:“老太太也沒說甚么,只瞧見她周側圍了好些個夫人,大致都是些客套的場面話?!?/br> 同在綏陽,各府多少有些交集,便是先前沒打過照面,頭回見著也得端個笑臉,說上好一會兒。侯府是頂富貴的門楣,也不怪她們想盡法子籠絡祁老太太。 白念不指望老太太當即摒棄偏見,只勿要在各家夫人面前舊事重提,認她做干孫女,這事也就算翻篇過去了。 “且讓老太太同齊茗談談,想必很快便能回過神來?!彼鹕硭伤闪思?,又囑咐流音掩窗燃香:“今日過后,綏陽的天一日比一日涼了。這兒尚且如何,塞北也不知冷成甚么樣子?!?/br> 中秋夜一過,月兒跟手里的月團似的,一口一口,也不知被誰啃噬。祁荀首戰告捷后,再沒傳來音訊,白日里忙于宴席,不去想他,夜里得空,想起時,總要輾轉反側,念他過得如何。 流音瞧穿她的心思,抿著嘴偷笑道:“小姐又在想誰?” 第85章 翻案 綏陽的秋日總過得快…… 綏陽的秋日總過得快, 熱氣一散,涼上幾日,再落幾場雨, 這風便跟磨鋒利的刀刃一樣, 刀刀落在面上, 生疼生疼的。冬夏的轉變也不過是一瞬之間的事。 流音捧來厚厚的褥子,井井有條地鋪展開來。褥子夾著棉絮, 有些厚重,她一面鋪著一面提醒白念道:“這天說涼就涼了。昨兒夜里, 也不知甚么妖風,吹得窗子一片響, 趁著清早有些日頭,抓緊曬了棉厚的褥子,這會兒鋪上,夜里也就不涼了?!?/br> 白念淡淡地應了聲,心思不在褥子上。她摩挲著手里頭的書信,從封口處捻出一張素白紅框的紙來。 眸光輕輕帶過, 不過寥寥數語, 上邊的一字一句卻是囊括了祁荀這段時日的近況。 祁荀走時還是赫赫炎炎的夏日,時至今日也將過去好幾月了, 其中雖斷斷續續地捎來幾封信,信上的話卻不多,落筆也是倉促, 顯然沒甚么多的時間。平安歸平安,只這戰事一日未休,白念便一日放不下心來。她攏了攏身上的斗篷,推開窗子瞧了一眼外邊的天兒。 涼風鉆過窗檻, 拂在白念清秀勝雪的臉上。掛在耳際的兩縷秀發,齊齊往脖頸后揚去,她呵了呵手,利落地收起桌案上書信。 “趁著天晴,我得去阿玥府上一趟?!?/br> 流音放下手里的活,從屏風后邊兒走出,順勢拿起桌案上的暖手爐,遞至白念手里,又繞至身后,理著帽兜道:“可是要去問問應鄆那處的消息?” 白念將暖爐籠在寬大的袖口中,又隨手理了理方才被風吹亂的發絲:“這幾回書信,上頭的話愈發少了,想來是戰事吃緊,不好多說??晌胰杂行┓判牟幌?,想著祁家在朝為官,所知的大抵比我多些。我去一趟,若能了解大致戰況,也好安下心來?!?/br> 說著,她便挑開厚重的毛氈簾子,流音心知攔不住她,只好隨在身后,與她同去。 這樣冷的天,街上行人不多,行至寬敞的長安街上,才感覺到撲面而來的煙火氣。攤販用白棉布裹著提扭,挪開圓木的蓋兒,一柄銀色長勺在湯羹里來回打轉,熱氣一下子涌了上來,和寒瑟瑟的天兒融在一塊,哪里都是白色的霧氣。 應鄆戰事未休,綏陽不比前兩年熱鬧,可百姓到底是要謀生計的,再不濟,也得出大門討生活。 白念敲了敲車壁,馬車停在一處攤販面前,她從錢袋子里掏出幾兩碎銀,探出腦袋,買了些燙手的、裹滿粗鹽的小芋艿。 才從攤販手里接過,扭頭便撞見身著甲胄的士兵步調一致地從面前走過,一陣哐啷聲響,身后還跟著好幾輛裝滿重物的木板車,車上載著貼滿封條的錢柜箱籠。 白念在綏陽呆了段時日,也知當今圣上正在肅整朝堂,清理黨派。前幾日就有好幾個四品官員革職查辦,不查不知道,一查,又牽連出好幾樁罪責,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再嚴重些的,便成了劊子手刀下魂。 “想必又是誰道了口供惹圣上嚴查呢!” 白念瞥了一眼那些個箱柜,家底殷實雄厚,想來此回嚴查的,應是朝中頂頂重要的官員。 一行水沿著長安街浩浩湯湯走過,白念怕天色漸晚耽擱時辰,無暇顧及,便沒多問。 到了祁玥府上,屋里爐子燒得正旺,白念解下斗篷,將方才買的鹽芋艿擺在桌案上,二人一邊剝著芋艿,一面問起近況。 也不知祁荀和蘇明遠是否商談好了,串通一氣,他們二人送來的書信除了報個平安,皆無多余的話。 “如今狀況如何?可有甚么音訊?何時能打完?” 祁玥抿著沾了鹽漬的指頭,也不太清楚具體的戰況。 “我只聽聞這戰打得膠著,好長時間了,情況也不明朗??稍捰终f回來,能不能打贏胡庸,大抵也仰仗著眼下這仗。若是大哥哥他們勢頭好,撐過這回,那胡庸的氣數也差不多走到盡頭了?!?/br> 聽祁玥說完,白念的心里好歹有了個盼頭,只要這仗能贏,祁荀回來的日子也差不多能定下。 “對了?!卑啄钍酶蓛糁割^,托著下巴問祁玥道:“朝中又是哪家出了事?方才來的路上正巧教我撞見,瞧那繳收的家底,怎么也得是二品以上的官員?!?/br> 祁玥愣了一瞬,立馬提起精神:“二品以上的?我怎么沒有聽說?” 朝中二品以上的官員屈指可數,能坐到這個位兒上,手中的權勢非朝夕可以撼動。圣上是有肅整朝堂的打算,從小官小吏下手,也足以以儆效尤。原以為這事點到為止,誰料圣上動了真格,一浪卷著一浪,當真查到有權勢根基的老臣身上去了。 “連你也沒有聽說?”白念反倒好奇起來:“會是誰呢?” 祁玥起身打發人去兄長的書房探探口風,大約是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探口風的侍婢尚未回來,祁家二爺倒是風塵仆仆地從府外趕來。 聽著不小動靜,祁玥哪里坐得坐,她搭著斗篷,趕到前廳。只見她兄長阿爹坐在一處,眉頭雙雙攏著。 祁家二爺嗟嘆了一聲:“我怎么也沒料到,這事過去這么久了,還能舊事重提。也沒料及當年寧家蒙冤,背后主使竟是文淵?!?/br> 祁玨應聲道:“是不曾想到。當年這事還是圣上親口下得定論。眼下也不知怎地,說翻案便翻案了。也不枉表哥這些年積攢的罪證,否則就算是圣上有意下了文淵的職權,恐怕也牽不出個引火的棉繩來。我們是不是給表哥捎個信,他一準能安下心來了?!?/br> 祁二爺擺了擺手:“早晚傳到他耳里也不急于一時。這是一樁事,還有一樁怕是你想破腦袋也料不到的?!?/br> 寧家能翻案已是預料之外的事,還有甚么能比這事更令人咋舌。祁玨起了興致,問道:“阿爹所言何事?” “聽淮公公那口風,寧家遺孤應是尋著了?!?/br> 祁玨愣了好一會,半晌才摸透他阿爹口中的遺孤說的是誰。正待要問得詳盡些,就見祁玥一股腦湊了上來。 方才的話一字不差落入耳里,若非一旁的白念同樣訝然,她險要以為自己聽左了。 “阿爹的話當真?圣上尋找音音了?” 祁二爺斜睨了她一眼,喝住她躁動不安的心神。他今日同祁玨說的話,不過是淮公公的口風,具體如何,圣上沒有細說,他哪里曉得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