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89 秦艽找到阿朵, 兩人照原計劃去了玄武門。 還沒走到地方, 從一旁黑暗中跳出來一個人, 本是滿臉煩躁, 在看到秦艽的一瞬間, 變成盯視。 是小田子。 幾年不見, 他比以前長高了, 也壯實了許多。他沒有說話,一直看著秦艽,秦艽也微笑地看著他。 “跟我走吧?!?/br> 他并沒有和秦艽敘舊, 明擺著不待見她。他在前,秦艽和阿朵在后,沒有去宮門, 而是到了個背光的地方, 那里赫然停著一輛馬車。 三人上了馬車,馬車便動了。 到了宮門處, 也不知小田子對守宮門的禁衛軍出示了什么, 沒人過多詢問, 就讓他們出去了。 長安城的晚上是有宵禁的, 現在儼然過了宵禁的時間, 大街上安靜無聲。偶爾有巡夜的兵丁經過,一看那宮里的馬車, 自然不會不識趣的上前阻攔。 再三考慮下,秦艽決定先回四方館, 她和小田子說了, 小田子也沒說什么,將她和阿朵送到地方,人便走了。 秦艽和阿朵急急回到她們所住的院子,玉燕和玉蝶正疑惑著怎么回來這么早,就被阿朵弄暈了。 “快把衣裳換了?!?/br> 兩個孩子已經睡著了,阿朵去叫了兩個苗蠻武士,一個叫阿力,一個叫大山,兩人拿了兩個背簍,背簍里墊上褥子,將孩子放在里面。 就這樣,一身男裝的秦艽和阿朵,在阿力和大山的掩護下,消失在長安城靜謐的夜色中。 * 另一頭,宮懌在九皇子口中得知了來龍去脈,就先去找達努了。 寧王那里的仇,以后再報不遲,他現在擔心的是小艽似乎并不想見他。誰知找到達努后,連達努都不知秦艽上哪兒去了,本來達努的意思是在宮里找一找,宮懌卻一直追出了宮門。 馬蹄聲響徹靜謐的大街,這種時候在長安城策馬奔了,不是惹不起的人,就是傻了。傻了的幾率太小,所以即使沒看清楚對方的身份,巡夜的兵丁也不敢出面攔人。 等頭馬過去后,巡夜的兵丁抬頭看看馳騁而過的隊伍,忍不住倒抽一口氣,慶幸方才膽小怕事沒招來禍事,因為方才過去的竟是虎賁率的人。 東宮屬下有六率,其中虎賁率的衛士是專門護駕在太子左右的?;①S率的人出現了,那前面的人自然不用說,就是當今太子了。 四方館里,因為賓客都還沒從宮里回來,依舊燈火通明。 這一隊人馬突然闖館,輪值的官員剛從里面出來,就見到一個紫色身影往里面去了,那衣衫甚是華麗,繁復的金繡在燈光下跳躍出璀璨的光,炫得人眼花繚亂,可同時也讓人認出來人的身份。 五爪為龍,四爪為蟒,按大梁律,即使皇子和親王也只能用四爪龍,五爪龍只有皇帝和太子可用,不過皇帝和太子的龍數還是有區別的,例如皇帝可以用九條龍,而太子最多只能用五條。 太子怎么會出現在這? …… 宮懌長驅直入,卻沒見到想見的人,只看到兩個昏過去的丫鬟。 玉燕和玉蝶被人弄醒了。 “人呢?” 不光秦艽不在,兩個孩子也不見了,達努是趕在宮懌后面回來的,將所有人召集起來詢問,才發現除了她們,還不見了兩個苗蠻武士。 小艽分明是不想見他。 即使心里很不愿相信,宮懌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這一路風馳電掣趕來,也讓他暫時清醒了,他沒讓自己神傷太久,很快恢復了鎮定。 小艽愿不愿意見他且不提,她現在就帶了幾個人出去躲他,她不清楚長安城現在的情況,宮懌明白。他今晚這般失態,勢必落入人眼底,想必四方館這里發生的事,很多人已經收到消息了,也就是說很快所有人都會知道太子失態離宮,是來四方館找人。 宮懌幾乎能想象出暗中的那些敵人會如何興奮,像嗅到腥味的貓,想必接下來會傾巢而出,最近長安城里大概又會熱鬧許久。 若是平時,他樂得看戲,可現在…… 他很快就下了決定,讓人去拿了件披風,將玉燕包裹住,抱出了這間房。 太子從四方館那群苗人中帶走了個女人,這個消息頃刻傳遍了長安城。 * 與此同時,因為太子失態離宮,選妃宴自然持續不下去了。 這一晚上發生的事太多,先是寧王玷污了大宛國前來參加選妃宴的公主,再是太子像是瘋了似的闖出宮,之后又聽說太子闖出宮是為了追一個女人,似乎所有事都集中在今晚發生了。 東宮,玉燕渾身僵硬地從宮懌身上下來了,匍匐在地。 宮懌嘴角噙著笑,看著她。 明明他在笑,卻讓人絲毫感覺不出暖意,反而是森冷和毛骨悚然。 太子變了,他確實變了,褪去了溫潤柔和的表象,可能這樣的他才是真的他。尖銳、荒誕、不羈、桀驁不馴,不尊世俗人倫,朝中多少大臣彈劾他,可他從沒放進眼里過,因為他有個世上最大的靠山,元平帝。 只要元平帝愿意,無人敢置喙。 殿中昏暗的火光照亮宮懌的半邊臉,他眼神冷冽入骨,身上格外有一種讓人心窒的涼薄氣息。 玉燕嚇得渾身發抖,想解釋卻不知該怎么去說,這時王瑜從外面走了進來。 “殿下,陛下來了?!?/br> 宮懌幾不可查地冷哼了聲,拂袖出去了。 側殿中,宮懌甫一踏入,就見元平帝正負手站在那兒,觀賞著一副畫。 這副畫是上官皇后的手筆,當年上官皇后仙逝后,其遺留之物都給了宮懌,他以前從沒拿出來過,直到恢復了太子之位,才將許多東西拿出來。 旁人只道太子狡詐,竟讓元平帝睹物思人,可在元平帝心里就不是這么想了,他想得是他薄待了他和蓉兒孩子,以至于幼兒年幼保不住這些東西,只等到保得住才敢拿出來。 所以元平帝本是心中惱怒,在看到這副畫后,怒焰莫名就平息了,因此宮懌到后,他看著他的目光很復雜。 “你又在搞什么?”這口氣并不像個帝王,反而像一個無奈的父親面對頑劣的幼兒?!皩m里什么樣的女人沒有?至于你為了個苗女不顧失儀追出宮去?” “別的女人都不是她?!睂m懌懶洋洋的,似乎有些漫不經心,又似乎有些魂不守舍,說話的同時去了羅漢床上坐下,渾然不顧元平帝還站在那兒,更不用說是行禮。 “哦?那女人比旁人多長了一對眼睛?”淡漠的口氣中隱隱夾雜著點譏誚,似乎對宮懌的沒出息有幾分恨鐵不成鋼。 “那倒不是?!?/br> 宮懌依舊有些魂不守舍,似乎正在猶豫著什么,也許他終于想通了,抬眼看向元平帝:“父皇,你還記得兒臣以前身邊那個小宮女嗎?” 那雙瞳子很亮,似乎里面藏了星子,元平帝不禁有些恍惚,仿佛看見當年蓉兒也是這么看著他,眼睛亮亮的跟他說話。 通常她這樣的時候,都是想要什么或者求他做什么的時候,其實不用她求,他就愿意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捧給她。 元平帝哼了聲,意味不明,似乎記得,又似乎不記得。 宮懌渾不在意,繼續道:“當年她在蜀地為了救我,自己失蹤了,誰知竟然流落到巴南,還被巴國夫人收為了義女,她還給兒臣生了兩個孩子,兒臣想娶她?!?/br> 聽了這話,元平帝目光意味深長了起來。 “這就是你今天搞出這么多事的意圖?老五那事也是你做的?” “意料之外,寧王的事不是兒臣做的,是老九做的,老九認出了她,老九身邊那個妾跟她是好姐妹,老九才搭了把手?!比羰蔷呕首又缹m懌眼睛都不眨,就把他給賣了,估計吃了他的心都有。 “搭把手把大宛的公主,搭到老五床上了?”元平帝冷哼了聲。 “若是讓兒臣來做,肯定不止這些?!睂m懌并沒有隱藏對寧王的痛恨,可元平帝是何等心機,只憑宮懌寥寥幾句話,就差不多弄明白怎么回事了。 太子的女人成了懷南郡主進宮選妃,卻提前被老五撞見了,老五動了歪心思,誰知偷雞不成蝕把米。 若這女人之前不是跟過太子,元平帝此時大概還有種禍水之感,害得兩個兒子兄弟鬩墻,其罪當誅??蛇@女人不光是太子的,還給太子生了孩子,卻被老五下手,元平帝的心態就變了,罪魁禍首該是寧王才對。 “你想娶,怎么娶?一個低賤的庶人,你別告訴朕你想娶她做太子妃?” “她出身清白,雖是小門小戶,哥哥也是個五品官?!?/br> “你別以為朕不知道,她那一家子是你扶起來的?!痹降劾涞?,這事他早就知道,只是沒當回事,以為太子就是補償。 “反正兒臣就是認定了她,不然就不娶了,父皇你看著辦吧?!边@種無賴的話,沒有障礙就從宮懌口中說出來了,看元平帝淡定的樣兒,似乎這還不是頭一次。 “本來朕是打算將蘇家的小女兒選給你做太子妃,再不濟蕭家那孩子也不錯,你可想好了,現在多少人容不下你,沒有個有力的妻族,你還是孤掌難鳴?!痹降垡馕渡铋L道。 宮懌詫異地看著他似乎很吃驚他會有這種想法??珊芸焖桶堰@點情緒藏了起來,有點不甘不愿道:“我堂堂大梁的太子,需要妻族來給自己當靠山,我以為父皇你是我的靠山才對?!?/br> 元平帝笑了聲:“都是朕的兒子,朕不會偏向任何人?!?/br> “隨便父皇你怎么說吧,反正我主意已定,人我也弄回來了,那苗王估計明日就要吵著和父皇要人,反正人我是不會給的?!?/br> 說著,他站了起來:“父皇,時候也不早了,您不回去?” 估計天底下敢去趕元平帝的,大概就他一人,元平帝冷哼了聲,人走了。 等他走后,宮懌看著門的方向,眼中閃過一道幽光。 * 同樣也是這個時間,小田子回去復命了。 他到的時候,來喜正在沐浴。 熱水從鎏金獸首的口中汩汩地流淌而出,池中煙氣繚繞,如夢似幻。 來喜光裸著背,半靠在池壁上,他似乎有些疲憊,無力的闔著目。聽到小田子的腳步聲后,他才睜開眼睛。 “人送到了?” “她要回四方館,我將她送回了四方館?!?/br> 來喜沒有說話,小田子猶豫地看了他一眼,低著頭道:“宮里出事了,寧王不知被誰下了套,和大宛公主躺在一個床上,還被陛下撞了個正著。太子無故闖宮,去了四方館,從苗人那里帶走了個女人?!?/br> 其實后面這句才是重點,方才小田子從宮外回來后,就有人把這些消息報了上來,所以結果很顯而易見,他沒有聽從來喜的,將秦艽送到他的私宅去,而是將她送回了四方館,來喜本是想把人藏起來,現在被弄砸了。 “你很會擅自做主?!逼届o的口吻,波瀾不驚,可熟悉來喜性格的,卻知道他已經怒到極致。 “你讓我送她,并沒有說罔顧她的意愿?!?/br> 一陣水聲,似乎人已經從池中出來,小田子半垂著頭,看見一雙沾著水的腳出現在他眼前。 來人緩緩蹲下,忽然一個大力,小田子就感覺脖子一疼,被人強制抬起頭。 映入他眼中的,還是那張熟悉的臉,神情卻那么陌生。 “這么不會辦事,看來還是只有牛羊圈那種地方適合你?!?/br> 牛羊圈,那么骯臟的地方,卻是小田子心中最單純美好的地方。自從離開那里,所有人都變了,變得面目全非。來喜明知道這是他的痛處,卻狠狠地扎在上面,好狠! 他嗆咳了起來,因為頸子受力過重,眼角溢出生理性眼淚。 他并沒有掙扎,只是咳著:“我是心疼你,為什么只要事關她,你就瘋魔了,你別忘了……” “忘了什么?” 小田子目光移到來喜白皙纖細的鎖骨上,那上面有朵玫紅色的印記,像海棠的花瓣。他感覺針扎似的目疼,瑟縮回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