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聽剛才的交談，這活還挺糟心的。

    沈聲默遵著尊老愛幼的本能，不由得對他多了幾分同情。

    她這一走，便展露了幾分功底。

    常年混跡舞臺的人，一舉手一投足都透著一股別樣的韻味。沈聲默身板正，臺步穩，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一看就是有點基本功的。

    她平時多唱青衣旦和刀馬旦，這兩者兼有的花衫也經常唱。這步子走起來，步伐雖大，但腰胯動作小，依舊十分嫻靜端莊。

    這幾乎已經刻進她的dna變成了本能。

    老專家眼睛一亮。

    他年紀很老了，平日就是養花逗鳥，和老伴閑逛，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不知道徐云，同樣也不知道沈聲默。偶爾看看報紙，就算是一個很時髦的老頭了。

    像香江的后起之秀，像香江當紅的明星們之類，就算了吧。老人家不追星，不感興趣，人家都開始養老與世無爭了，一點也不關心外面的世界如何。

    如果不是徐云態度過于自我良好，過于執拗不聽勸，老專家都不會有什么意見的。

    畢竟這些人的年齡，看上去也就和他孫女一般大，不至于計較。

    只不過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別人看不出來，老專家卻能看得出來，是以對沈聲默多了幾分好臉色。

    老專家火眼金睛，摸摸自己的胡子，笑了起來：“女娃娃，會唱戲不？”

    “會唱些?！鄙蚵暷鸬弥t虛。

    “如今可難得見到會唱戲的年輕人了。來，多走兩步讓他們看看，什么叫做氣韻?！崩蠈＜已劬锒嗔藥追稚癫?。

    徐云撇撇嘴巴，有些不服氣，那股氣一上來，頭腦一熱也立即道：“對對對，來試一下，讓我們看看你的基本功?！?/br>
    基本功基本功，徐云也不知道什么基本功。

    可哪怕不知道什么基本功，在徐云看來，自己也算走得不錯，至少不能算丑吧？老專家天天說她這個不行，那樣不行，快被搞得心態崩潰了。怎么說她一個大美女，不管放到什么地方，都是只有被人夸的份兒，沒有被人這么埋汰的。

    沈聲默沒有推辭，乖巧道：“好?！?/br>
    說著，便起了范兒。

    這對她來說一點也不難。

    先是走了步伐邁得均勻細小的蓮步，這是旦角常走的臺步，端莊優美，正所謂蓮步輕移，步步生蓮。

    接著，又接了一段小跑步。

    在戲曲中，小跑步常用在小花旦，也就是年輕女子身上，同樣是細小而碎的步伐，不過更快一些，沈聲默看上去更俏皮活潑了些。

    在短短兩種步伐的銜接中，就體現出兩種完全不同的韻味，體現出兩種不同人物的性格。

    這一出，哪怕是完全不懂的戲曲的人，也能看得出來其中的差別。

    而這，只是沈聲默一個細小的、微妙的步伐的切換而已。

    這一切換，直接讓人物活起來了。

    沈聲默抬起手來，繞著水榭走了圓場，再收勢站好。

    一圈走下來，一氣呵成。

    等她走完后，又安安靜靜，恬靜溫和，從剛才跳脫活潑的女孩變成一朵處變不驚的蓮，淡而高雅，潔而端莊。

    老專家首先給了反應。他撫掌大笑道：“好！好??！”

    導演也回過神來，跟著鼓了掌。

    制片人之前早就跟他說過，請了一個會唱戲的女孩來客串，導演就把這個事情交給他，不插手不過問。導演為了這個電影也查閱了不少資料，做了不少準備工作?？墒谴藭r，當看到沈聲默那極為短暫的表演，只是走個路而已，導演才意識到，紙上得來終覺淺，看得再多，怕是也沒現場看一場戲來得妙。

    他發現自己還是準備得不足。

    同時，心中對老專家和沈聲默更信服幾分。

    老專家夸完了，這才轉頭看向徐云，笑著說：“看到了吧？這才是名伶該有的樣子。你不會沒關系，不會可以學。我也沒要求你能登臺唱戲的程度，但至少基本功總是要會一兩手的吧？”

    “導演是跟我說了，這個是電影，不是戲曲，可是你要是連這個基本功都不會，你還拍什么戲曲電影？你還不如就拍個電影就行，何必套一個戲曲的名頭呢？我也不是不通情達理，你們這兒沒一個人會唱戲，這我早就看出來了?！?/br>
    “你們要想還想拍，就拿出點態度出來。不會唱戲，擺擺姿勢總是會的吧？別鬧這么大脾氣，脾氣大，肝火旺，不宜養生?！?/br>
    聽了老專家的話，徐云的臉色變得通紅起來，她咬咬唇，羞愧的點點頭，看上去臊得厲害。

    原來不是老專家不滿意她，故意給她挑刺，而是……

    而是她確實做得不夠好。

    之前影迷們的喜愛把她捧得太高，讓她看不清自己，以為自己隨便走走就是風情萬種的大美女了?？扇缃窨戳松蚵暷?，徐云才知道，這些戲曲的臺步是硬功夫，不是自己隨便擺幾個姿勢就能出來效果的。

    畢竟，沈聲默可是短短兩分鐘之內，轉換兩種風格，還游刃有余，這比什么吹噓演技的影后影帝們，厲害多了。

    “我……我多學學?！毙煸频吐暤?。

    本來劍拔弩張的局勢，在沈聲默到來之后，很柔和的化解了。

    導演松了一口氣，也沒急著讓沈聲默快速投入工作，而是讓人領著她去把園子所有角落都看過，還要科普一番他們拍戲的流程，以及各種工種的配合。

    沈聲默還沒了解過這個年代的戲曲運轉，很有興趣，十分耐心的聽完。

    這一折騰，等劇組人員收工下班時，已經是傍晚五點半了。

    吃喝都在梨園里，沈聲默當然和劇組的人一起吃盒飯。

    出門在外，沈槐就不過來找女兒了，而是和導演應酬著，不知道在聊什么。

    沈聲默獨自在自己院子的石桌上，擺開了劇組發的盒飯，慢條斯理吃起來。

    吃到一半，徐云進來了——她們住同一個院子，挨得近。

    看到沈聲默，徐云吃了一驚，猶豫了一會兒，從她臉上的表情能看得出來她內心巨大的掙扎。

    最終，徐云還是慢慢走向沈聲默。

    坐下。

    徐云搖了搖手中的扇子，看向沈聲默，說道：“你很厲害?！?/br>
    這是不得不承認的事情。

    以前徐云光知道沈聲默名氣大，卻不知為何大。

    今天算明白了。

    這樣一個小女孩，年紀比她小一輪，有這樣的本事，徐云心中除了對她的敬佩之外，已經沒別的感受了。

    因為兩人就不是同一道上的人，也沒法比較。

    沈聲默停止進食，抬起頭看她，沒搭理她剛才的話，反而問道：“你吃飯嗎？”

    徐云一怔，搖頭：“不吃，我減肥呢?！?/br>
    哦，真敬業。

    沈聲默繼續吃。

    接著，徐云又說：“你那個……臺步，能不能教教我呀？我笨，老專家教的，我怎么都學不會?！?/br>
    沈聲默想了想，點頭道：“可以啊，不過我們這行有個規矩，你想學我的本事，就得拜我為師。你考慮考慮再說吧?！?/br>
    為了不拖電影的拍攝進度早點回家，沈聲默不介意自己收個小徒弟，不，大徒弟。對方也就拍個電影，可以速成，不需要從頭教學。

    第90章 國粹

    徐云本以為沈聲默是在開玩笑, 可是當看到對方逐漸凝重嚴肅的神色，不似作偽，她動動唇, 忽然慌張起來。

    收徒弟？

    收徒弟徐云是知道的，可是向來只見小的拜大的, 不見大的拜小的。

    她年紀都大沈聲默一輪了呢！

    徐云抿抿唇, 正猶豫。

    沈聲默捧著碗，吹了口涼湯, 慢悠悠道：“你不愿意，就去請教老專家。不是我教你，就是老專家教你。我在劇組的時間不多, 你要想拜，可考慮清楚?！?/br>
    老專家教？

    想起前幾日被罵的日子，徐云一張俏臉瞬間白了。

    她現在是有了自知不足的心，可要讓她回到天天被罵的時候，她也是不樂意的。

    沒有說老專家不好的意思, 而是老一輩教人都比較嚴厲。徐云聽慣了夸贊之語，對方已說得中肯犀利些, 就受不住。

    “行，我拜你。我拜你為師?！?/br>
    徐云當機立斷，說道：“我們住這么近，跟你學戲也方便，就不麻煩老專家了。老人年紀大，走動不方面，精力也不足, 我不給他添麻煩?！?/br>
    “師父, 這師父可怎么拜？”

    徐云決定后, 便想給沈聲默跪下了。

    她沒有拜師的經驗，但在電影里演過——這個時候，都應該要先跪上三個響頭，然后大喊一聲師父。

    沈聲默察覺到她的意圖，快要繃不住笑了。

    她制止了徐云：“拜師呢，沒有茶水可不行。首先你得敬我一碗茶，我喝過了，就是你師父。不過劇組沒有茶，拜師茶的事情我們可以明天再喝?！?/br>
    見徐云神色尚好，沈聲默悄悄打量她幾眼，這才繼續說：“要是嚴格一些，還要早晚定省，請安問好。不過我們是露水師徒，你也不跟我登臺，不和我搭戲，我也就不按照入室弟子的要求來要求你。只不過這個茶嘛……”

    沈聲默停頓了一下，拍拍自己的肚子，小聲道：“這茶喝還是要喝的。劇組的盒飯有點重口，我有點膩了。我聽說食香樓的早茶最好喝，小籠包和腸粉更是一絕，要是能吃上一頓，我肚子就不會這么難受了?！?/br>
    食香樓的名氣大，吃的人也多。

    沈聲默沒去過，因為每次都要排隊好久，她懶得費這個功夫，就不去折騰。

    如今送上門一個大徒弟，不用白不用。徐云身邊跟著兩個助理，一個負責生活，一個負責工作，兩個勞動力，不用白不用。沒看徐云今天都不在劇組吃飯的嘛？大明星就是大明星，也讓她蹭點光唄。

    別看她年紀小，但如今可是徐云的師父！

    徐云也是個上道人，聽了沈聲默的話后，說明白了，明天就給師父孝敬上。

    場面一時無比溫馨……？

    徐云也還算懂事，她能屈能伸，算個狠人，不然也沒法在這個年代紅起來。認下沈聲默這個師父后，看到桌面的盒飯，便幫沈聲默收拾了，一口一個師父快休息，師父辛苦了，讓沈聲默以為自己養了個大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