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移開，又落到對方頭頂上那對山羊角上。

    他這次大概是因為來到了北厄比較隨意，也懶得把這一上一下兩個最明顯的惡魔部位隱藏。

    “那點外傷不算什么?！?/br>
    戴維爾低聲說道：“這種很快就好了?！?/br>
    “……那上面的疤痕是什么？”

    “那是之前被他們用沾過圣水的武器劃傷后留下的?！彼忉尩?，“是圣水的原因，那種傷疤很難抹平。不過已經沒事了?！?/br>
    林貝忍不住伸出手，快要觸碰到那些疤痕時，又收回去，有點驚訝道：“原來教廷口中的圣水是真的有用？”

    她一直以為那只是教廷宣傳的一種手段。

    “咚咚咚?！?/br>
    “小姐，我剛才問他們，有人跟我說看到您來這間房間，我熬了一些熱茶給您和那位魔王大人，您看看……”

    話音戛然而止。

    “對不起！”

    伯蒂紅著臉要關上門。

    林貝木著一張臉：“伯蒂，你下次，還是等我出聲后再進來吧……”

    這段時間她們倆人熟悉之后，一直都很隨便。

    就是在某個烏鴉能變成人之后，大概很難隨便了。

    “好的，我明白的小姐！”伯蒂低頭不敢看，接著小聲說，“要為您準備些什么嗎？洗澡水可以現在就……”

    “不需要?！?/br>
    林貝麻木地說：“你出去吧?！?/br>
    趴在床上的人側過頭，紅瞳在黑色的碎發下依舊明顯，在他張開嘴剛要說什么時，林貝一巴掌糊上他的臉扭了過去。

    林貝恨恨地說：“你沒事變成人給我看這些干什么？”

    “給你看，傷口恢復了?！?/br>
    戴維爾感受著臉上，鼻梁上緊貼的溫軟，眼睛微微瞇起，聲音悶在掌心中：“本體看不出?！?/br>
    林貝感覺到手心里一股熱氣噴上來，迅速收回手，冷著臉說道：“那你現在這個傷是怎么回事？”

    又在他要扭過頭時，厲聲喝道：“穿好衣服再轉過來！”

    “……哦?！?/br>
    “真麻煩?！?/br>
    他低喃了一聲。

    上半身的衣服在黑霧中顯現后，戴維爾轉過身坐起來，雙腿岔開隨意地坐在床邊，抬了抬眼，眼眸的神色有些復雜，沉默半晌才低聲說道：“沒什么。就是——”

    “進入魔影幻想后，會受到一些反噬?！?/br>
    林貝一怔，眉頭緊蹙。

    她干脆搬來一張椅子，“砰”的一聲按在他面前，坐下，質問道：“你是強行進入我的幻想，然后受到了反噬，就受傷了是嗎？為什么？以現在的情況，你受一點傷，可能就會有很大影響，教廷的人這一路都在緊盯你進行攻擊?！?/br>
    戴維爾毫不在意地說：“就算受了傷，教廷也必死?！?/br>
    “……”不愧是他。

    林貝心里忽然一動，她語氣微妙道：“所以你進入我的魔影幻想，是為什么？”

    戴維爾皺緊眉頭，忽地湊近她，眼神危險帶著警告：“人類，你如果沉迷在魔影幻想中，就會永久的陷入沉睡?！?/br>
    林貝：“然后？”

    幻想總是會比現實美好無數倍。

    許多人都會沉浸在其中。

    數不清的人會倒在那片海域上。

    靈魂契約如果主人死亡，另一方也跟著會死去，雖然惡魔對這種契約有解決的辦法。

    但如果她陷入沉睡——

    想到那個場景。

    他心臟莫名地揪緊，語氣不是很好地說：“你陷入沉睡，沒有任何好處?！?/br>
    林貝說：“你是在怕我沉迷在里面，不回來嗎?！?/br>
    房間里陷入幾秒的寂靜。

    戴維爾沉著臉，指節用力地按在掌心，過了會兒，聲音低低地從喉嚨里發出：“是。你說過的……”

    林貝靜靜地看著他。

    男人微垂著頭注視她，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雙紅瞳像是要把她牢牢鎖住，渾身氣勢變得有點陰沉可怖，眼底慢慢地涌出一股戾氣，卻不是針對她，而是像針對他想到的東西。

    “真是不知道你們惡魔腦子里在想什么?！彼u價了一句。

    林貝站起身，準備出去好好看看北厄現在是什么樣。

    惡魔瞳孔一縮，立馬下床跟上她：“你……那我晚上能回房間了？”

    “不可以?；啬阕约旱姆块g?！?/br>
    “為什么！”他速度極快地上前，又克制著情緒，語氣里充滿著不解。

    “是這樣?！绷重愅Ｏ聛?，打算跟他好好說清楚，“在人類世界里，只有確認了關系，互相喜歡，在一起之后才能共睡一個房間。當然，別人是不是我不知道，但是在我這邊是這樣?！?/br>
    戴維爾：“你昨天不是說——”

    “那是我?！?/br>
    林貝打斷道：“但是你說了，惡魔怎么可能會喜歡人類。不是嗎？所以，從現在開始，你要回你自己的房間睡?！?/br>
    戴維爾沉默下來，眉頭緊擰。

    那種陌生的情緒在他胸口攪亂得要爆炸，又讓他有些難受得難以呼吸，他好像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

    惡魔對人類……怎么會喜歡。

    他們每一次喚醒召喚惡魔，都是充滿著欲望又帶著惡意和恐懼，那種眼神和情緒，惡心到令人作嘔。

    每一個人類都是這樣。

    他做了千年的惡魔，人們口中的怪物，對人類的厭惡也維持了千年。

    可他現在忽然無法控制，面對一個人變得奇怪得不像惡魔。

    他這樣是……

    眼前的那個身影正一步步往外走下去，踏出的每一步聲音，都清晰地敲擊在他的心臟上。

    她要離開他。

    惡魔緊緊地跟了上去。

    ·

    北厄這片大陸跟南星大陸比起來要小上許多，能稱作大陸也是因為要跟南星對立的原因。

    粗看周圍的發展，似乎比林貝想象得要好許多。

    建筑，房屋似乎都重新修整過了，只在屋頂或者部分墻面上，保留了曾經象征著黑暗的痕跡，一些陣營徽章，還有某個黑暗物種的石像裝飾。

    街道上并沒有修出路，因為這里的一切都被雪覆蓋著，只是有蝎尾獅和翼虎和人們輪流的清掃地面。

    這里人類的數量也不多。

    粗粗望過去，一條街上，人類分散得很開，不知道具體總數有多少。

    這里的大部分都是各個種族組成，跟南星大陸比，后者更像是人類的大陸，其他種族的數目較少。

    在看到林貝出現時，路過的侏儒和人都停掉手里的工作，朝著她揮揮手，有些興奮道：“阿莉斯大人！”

    其他的暗精靈，血族，白骨人則是有些打量得看著她。

    血族納悶道：“她不是神使貝伊絲嗎？怎么又變成那個……阿莉斯了？”

    侏儒在一旁叫道：“是魔法懂嗎！”

    血族：“……這一點我們應該比你們更懂?！?/br>
    然后這些討論在看到她身后的那個人影時，統一噤聲。

    一個穿得厚實的身影跑了過來，停在林貝身前。

    少年長得有些眼熟，穿得厚，從臉龐來看實際上是有點瘦的身材，他懷里抱著一個魚簍，緊張地遞了上來：“阿……阿莉斯大人，這是我對您的感謝。請您收下?！?/br>
    林貝在腦海里想了一圈，對上人臉后，有些驚喜道：“你是之前那個——”

    “對！”少年見她有印象，高興地說道，“謝謝您幫我收起了家人的骨灰，在被蝎尾獅救走后，我們跟著獸人閣下來到了北厄，您給的金幣在北厄也能派上用處，給了我很大的幫助！真的感謝您！”

    “您看，我腰間的佩劍，也是跟著這里的人類軍隊訓練后贏得的！這里的人們都知道您，我在這里也知道了您的那些事跡，我們一直都在為您的回歸做準備，現在這一天終于來啦！”

    林貝對他笑了一下。

    少年眼睛亮亮的，繼續舉起魚簍遞給她。

    林貝接過之后，頭也不回，直接把手向后方轉過去。

    一雙修長的手握緊魚簍，然后默不吭聲地接過。

    少年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人，在看到他的面容后倒吸了一口氣，有些呆滯地站在原地，又在看到那對山羊角和紅瞳，以及身后的尾巴后，他再次抽了口氣，有些結結巴巴地說：“魔、魔王大、大人……”

    林貝不得不安慰他：“不用害怕?！?/br>
    話沒說完，少年上前一步朝著男人抖抖擻擻地深深鞠躬，然后一溜煙跑走了。

    “……”林貝有些無奈地看了戴維爾一眼，“你這么可怕？都嚇到小孩子了?！?/br>
    戴維爾眼底深深地不屑，冷冷地說：“那是他太膽小?！?/br>
    周圍的所有人安靜如雞，眼神卻忍不住盯著他們，怕被發現又偶爾移開，緊跟著又盯了上去，眼里的情緒仿佛又震驚又好奇又古怪。

    有那個少年開了頭，又一個人小心地湊上前遞出手中的籃子，里面裝了幾個黑色的魔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