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

    “你不用道歉?！睒分蹿s緊說，“老實說我對你也一樣，我也一直沒有想碰觸你身體的想法?！?/br>
    張川侃默然。

    “都四個月了，我們這樣確實不太正常?！睒分磽狭藫项^，“你對此有什么建議嗎？”

    “我暫時沒有?！睆埓ㄙ┰囂降貑査?，“要不再等一等？”

    其實樂之翊心知肚明，再等四個月，他們估計還是這樣相敬如賓。她已經察覺到了，張川侃在電話和微信上的表現比和她面對面時要自然很多，以至于她也更喜歡和他在手機上聊天。

    “我們再試試吧，都已經四個月了，大家都付出了努力，別半途而廢?！睆埓ㄙ┱\懇地說，“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再對彼此用心點。你看我爸和我媽都特別喜歡你，你爸和你媽也一直鼓勵我，如果我們忽然分了，他們會很失望吧?！?/br>
    他的表現像是不愿讓父母失望的乖孩子一樣。

    樂之翊拿手搓了搓臉，好久后才點頭。

    張川侃見她答應了，松了一口氣說：“這不是你的錯，是我的問題。我在你面前一直有些自卑，所以不太敢碰你?！?/br>
    我不就是長得比你高嗎？這有什么好自卑的？樂之翊心想，這一定不是一個人不想碰觸另一個人的原因，就如同她不是很想碰觸他也不是因為他個矮。

    可事到如今，他們承載了雙方父母的希望，像是兩個老大難的湊對活動即將圓滿結束，她或他，任誰提出放棄都不免有些內疚。

    這天，樂之翊回家后整個人都很累，躺在床上沒多久就睡著了。她醒來的一剎那，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一件亟待解決的重要事，花了大半分鐘才想起來：哦，她的男朋友對她的喜歡其實就是同學之間的那種喜歡，巧的是，她也是。

    張川侃的提問被樂之翊發現后變得有些內疚，為了彌補，他開始對女友加倍殷勤。他每日三餐都會問樂之翊吃了什么，叮囑她按時吃飯，且十分關心她的工作，若她說出一個小煩惱他立刻幫忙出謀劃策，此外他還到處搜索新開的娛樂場所，看有沒有適合他們一起玩的項目。

    他都如此積極努力了，樂之翊覺得自己應該配合他一下。畢竟不是所有的伴侶在最初階段都是十分情投意合的，如果相處著不討厭，可以繼續給彼此一個機會。再者，樂之翊如今也沒時間坐下來思考自己的感情問題，火鍋店大大小小的事情已經夠她忙了。

    樂爸爸和樂mama以為自己女兒的戀情很順利，臉上一直掛著笑容，心里一直抱著期待。樂之翊每回看見他們燦爛知足的表情，心想還是先不解釋了。

    又忙忙碌碌半個月，樂之翊總算找了一天空檔和兩位好友吃飯。

    這家餐館是許凜找的，算是一家網紅餐廳，開在一個社區里，要從小區側門走進去，拐幾個彎才到。店面很小，拉開木質移門后才看見里面別有洞天，兩層樓，空間還挺大的，室內擺放了不少綠植，入眼處都是木桌木椅和木頭做的擺設品，讓人覺得溫暖又放松。

    “這家是私房菜館，必須提前一天預約才行?！痹S凜坐下后立刻拿手機點單，“幾個招牌菜可漂亮了，特別適合拍照。我看看，還有呢，幸好來得早?！?/br>
    “為了你這一餐，我今天中午就吃了一份水果沙拉，現在快餓瘋了，趕緊點吧?！贝┲L裙加短西裝的莊漪萌順手扎起及腰的長發，笑著催促姐妹。

    “我中午也只吃了一包方便面?！睒分匆皇滞腥?，一手不停按著桌上一個鯊魚造型的牙簽筒，看它一次次張嘴吐出牙簽，覺得很可愛。

    “張川侃呢？你們今天不出去約會？”莊漪萌問她。

    “他今天單位聚餐?！睒分唇忉尩耐瑫r想起上周末和張川侃去玩室內攀巖，輕輕松松也平平淡淡，挺好的。

    “他單位聚餐你不跟著去？”許凜問。

    “不去?！睒分吹恍?，心想是張川侃說因為有人請客，帶家屬不好意思，所以婉拒了她一起前往。

    莊漪萌和許凜見樂之翊對男友的話題意興闌珊，她們也不提了，轉而很有興致地一起看手機上漂亮的菜單照片。

    結果是點了幾個漂亮的菜，各自拍了九宮格的照片上傳朋友圈，三人都吃圓了肚子。

    吃飽后繼續聊天。

    莊漪萌正在專心安利自己最近看的一部網劇，直到樂之翊拿手肘碰碰她，她才回過神來是手機響了。

    莊漪萌一邊拿起手機一邊沒舍得中斷敘述劇情，接起電話的前一秒還在說：“真的，你們得去看，這劇的邏輯太縝密了，反轉超厲害?！?/br>
    但片刻后，樂之翊就察覺她臉色不太對勁了。

    莊漪萌聽著電話安靜了好一會兒，最后說：“我知道了?！?/br>
    待她掛下電話，許凜問她：“家里來的電話？”

    “嗯，我爸打來的，說奶奶病危了?！鼻f漪萌平靜地說出口，而后嘆了一口氣，“我得去醫院?！?/br>
    樂之翊和許凜聽到這個消息心情也低落下去，即便她們都討厭吳娥憐，但聽到這個老人病危的消息時也不免動了惻隱之心。

    “我陪你吧?！睒分瓷焓峙牧伺乃绨?。

    “不用，我讓鄒洲過來接我，他陪我就行?！鼻f漪萌低頭打電話給男朋友。

    “真的不用我們陪你？”許凜問。

    “有什么好陪的？又不是去參加婚禮，人多了也不合適?！鼻f漪萌說，“你們不用在意這事，繼續吃東西聊聊天，這好不容易預約到的餐廳，多坐一會兒?！?/br>
    二十分鐘后，鄒洲很有效率地趕來接女友，莊漪萌和他一起趕去醫院。莊漪萌走后，樂之翊和許凜的情緒一度也提不起來，倆人懶懶地喝著飲品，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

    “老太太有八十了嗎？我見過她每兩次，印象里她身體很好，可以叉著腰不喘氣地罵人十分鐘?！痹S凜若有所思，搖了搖頭，“時間過得真快?！?/br>
    樂之翊腦海浮現出吳娥憐拿著晾衣桿追打她和冉愷明的畫面，一時間陷入久遠的回憶。

    “怎么了？”許凜拿杯子湊到樂之翊眼前晃了晃，“走神了？”

    “我去趟洗手間?！睒分凑酒饋?。

    “哦，在二樓左邊?！?/br>
    樂之翊走上二樓，找到女洗手間后進去了，等出來的瞬間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從右邊的樓梯入口走進第一個包間。

    她本想喊他一聲，但怕嗓門太大嚇到他，便快步走向第一個包間，想著瞅一眼就離開。

    張川侃正和一票同事舉杯，“乒乒乓乓”聲后，他爽朗一笑，仰起頭準備一飲而盡，余光卻瞟見自己的女朋友正探腦袋往包間看。視線對上的瞬間，他嚇得手都抖了抖，趕緊放下杯子，迅速站起來往門口走，想也不想就伸手將女朋友推出去。

    樂之翊本想瞅一眼，滿足好奇心就走，不料和他視線對上了，那么她也不躲了，正想笑著說“原來你也在這里”，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她猝不及防地一個踉蹌，因為被張川侃推了一把。

    “你干嘛？”樂之翊驚訝，她從未發現張川侃有如此粗魯莽撞的舉止，竟然用力把她往后推了兩步。

    張川侃連聲道歉，聲音壓得很低，姿態也擺得很低，語氣卑微地說：“雖然里面都是我同事，但好幾個是其他部門的，大家也不是很熟?！?/br>
    “那你也沒必要推我吧？”樂之翊皺眉看著他，一臉不解，“你什么意思？”

    “就是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我有女朋友的事?！睆埓ㄙ┘敝忉?，“要是你剛才不小心走進去，我和你都免不了尷尬?！?/br>
    樂之翊聽明白了，語氣驟然變冷，看著他說：“明白，我不會進去的?！?/br>
    “你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只是這是同事聚餐，大家都沒帶家屬……”張川侃還沒說完，見女朋友已經轉身走了，他頓時很想沖過去拉住她的手解釋清楚，但想到大庭廣眾之下這樣拉拉扯扯很難看，完全不是他的風格，且離開久了，包間里的同事會覺得他很奇怪，到時候更不好解釋。于是，他克制住沖動，在原地衡量了一下后還是選擇回了包間，坐下后偷偷拿手機和她發微信解釋。

    樂之翊回桌后喝完了剩下的小半瓶飲料，胸悶得難受。

    許凜一直問她怎么了，她也不出聲。

    過了一會兒，樂之翊忽然站起來說：“抱歉，我有事必須馬上處理?！?/br>
    她說完就徑直走到餐廳門口，下了幾步臺階，拿手機給張川侃打電話，讓他立刻出來，不出來以后都不要見面了。

    三分鐘后，張川侃飛奔下樓，沖到門口一張望，當看見樂之翊站在角落時，他快步走過去準備開啟解釋。

    “停?！睒分床粶蕚渥屗忉?，眼睛直直地看著他，“我問你答就行了?！?/br>
    張川侃有不好的預感，勉強一笑，點頭說：“你說?！?/br>
    “你害怕我被你同事看見，因為你覺得有我這個女朋友很丟臉？”

    “當然不是……”

    “如果我剛才貿然闖走進去，你會不會拿手堵住我的嘴，然后向他們介紹我是你的老同學或老鄰居？”

    “當然不會……”

    “你到底在怕什么！”樂之翊忽嚷出來，情緒激動道，“你讓我感覺很不正常！”

    “你小點聲……”張川侃拿余光去看門口的車輛以及陸陸續續結伴而來的人，壓抑住不安的情緒，一再放低聲音，“我們回去說行嗎？”

    “有什么不可以在這里說？你究竟在怕什么？為什么不想讓你的同事見我？還有你的朋友我一個都沒見過，你也從不來見我的朋友！怎么？我們是陰間情侶嗎？這么見不得人？人一多我們就被熱氣吹飛了是嗎？還是說，讓他們看見我們手拉手，你覺得很丟臉嗎？”

    “不是！你過度解讀了！”張川侃用力否認。

    “那你剛才推我干嘛？你現在又在緊張什么？”樂之翊雙手撓頭，在原地轉了一圈，幾乎抓狂，“你要有什么顧慮你直說！你一直躲來躲去能解決什么問題？”

    “我只是不想讓大家尷尬！我說了這是同事聚餐！”張川侃也拿起手抓頭發了。

    “尷尬什么？你是覺得有女朋友這事很尷尬？還是和我在一起尷尬？”樂之翊走近他，看著他的眼睛，“你必須老實回答！”

    “因為我太矮了！我和你說過，在你面前我很自卑！”張川侃漲紅臉，抖著聲音解釋，“我不想被別人指指點點，說我們倆個頭差這么多，在一起的畫面很可笑。我要是個大款也算了，你穿高跟鞋都行，問題是我不是！我就一般能力，身邊站一個這么高個的女朋友，我覺得不配，別人也笑我！我從小到大就被人笑個子矮，他們給我取各種綽號，從沒停過，我已經受夠了！我以為這些你都懂，我不需要多解釋！我以為你也會盡量避開和我同事和朋友見面，我以為你都知道！”

    樂之翊一時間語塞了，驚訝地看著他。她原以為他們都是成年人了，早就可以坦然正視自己的不足了。外表算什么？只要他們人品沒問題，有能力賺錢養活自己不就夠了嗎？誰敢笑他們？誰有資格？

    她沒想到他如此介意。

    “那你為什么要追我？”樂之翊收斂了情緒后問。

    “我想找女朋友，我想成家，我覺得你人特別好。我對你是認真的，我也一直在嘗試克服我的恐懼，但這需要時間?！睆埓ㄙ﹪@氣。

    “你想過沒有，關于你的身高，我都不介意，你有什么好介意的？”

    “我知道你從沒有嫌棄過我，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心理障礙?！睆埓ㄙ┏ㄩ_心聲，忽然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輕松不少，“今晚之后你要怎么樣都行，繼續或者終止，我都聽你的?！?/br>
    樂之翊不免想起多年前他們在麥當勞里告別的一幕，好像和當下的情況差不多。他們之間始終存在著距離，不是身高差，而是其他的差距，這好像也不是憑他們的努力能消弭的。

    “我會好好想一想?！睒分凑f完走向自己那輛停在不遠處的電瓶車。

    不遠處的一輛車旁，一個頎長清雋的身影駐步許久，投向他們的靜止視線隨著女生的方向而轉移。他就這樣看了許久，然后扯了扯領帶，垂眸看了看手機屏幕上的時間。在大如傘蓋的樹冠及郁郁蔥蔥的葉子遮護下，他的人影顯得岑寂，甚至是有些森然。

    樂之翊騎車繞了一大圈，慢慢悠悠地回到火鍋店，然后在距門口一百米的地方看見了張川侃。

    張川侃經過一番內心掙扎后還是有些后悔了，他開車過來做最后的挽留。

    樂之翊摘下頭盔，認真停好車，然后向他走過去。

    繆領班剛鉆出門，笑著說電話，視線一轉，正好撞見這一幕，趕緊縮了縮肩膀，麻利地往柱子后躲。

    “我們不合適，別再繼續了?！睒分醋叩綇埓ㄙ┟媲?，未等他開口就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張川侃沉默了好一會兒，樂之翊也陪著他沉默，最終他沉重地點了點頭，對她說：“長輩那邊我會處理的，我去告訴他們，這都是我的問題?！?/br>
    “不，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問題。我當初不該因為寂寞而答應和你試試看，是我自私?！睒分瓷焓峙囊慌乃募绨?，坦然道，“不管怎么樣，謝謝你在我最難的時候一直鼓勵我、傾聽我，以后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盡管開口，我義不容辭?！?/br>
    這似乎才是他們該有的關系，像兄弟一樣。

    張川侃再次點了點頭，猶豫后伸手去抱樂之翊，樂之翊想了想，也展開手臂將他溫柔地擁入懷中。

    躲在一邊偷窺他們的繆領班使勁捂著嘴，猛抖著肩膀，很怕自己會當場笑崩。他活了三十年，從未見過這么滑稽的擁抱，一個高個女人像摟著一顆球一樣抱著一個即將分手的哀傷男人。他已經迫不及待想回家把這個畫面繪聲繪色地講給老婆聽，等著和她一起爆笑。

    又過了十分鐘，樂之翊和張川侃告別了，她一個人走進了火鍋店，看見生意不錯，還有六桌人在吃火鍋。她移動目光，找到站在吧臺邊看意見簿的繆領班，徑直走過去。

    “樂經理？這么晚還過來？”繆領班精神上佳，微笑道。

    “過來看看?！睒分搭┧谎?，直說，“你剛才在門口偷看得很開心吧？”

    繆領班聞言表情微變，剎那后裝無辜地說：“偷看？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br>
    “真不明白就好?！睒分床欢嗾f了，伸手拿過他手里的意見簿，慢慢翻看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