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7)
所繼承的遺產與他的王子府邸絲毫不差,在穿越前,又被人刻意引導,讀了這部英雄史詩。 他一直懷疑有人精心策劃了這一場穿越,懷疑有人在暗中窺視他。 仔細想來,兩年前他躁郁癥發作自殘的時候,也是莫名有人叫來了救護車。 那個藏在暗中的人,一直想要保護他。 蘭斯,也曾來過這個世界嗎? 路加收起羊皮卷,抬頭看向府邸留下的負責人,那個聯系他轉移房屋所屬權、又引他讀這本羊皮卷的人。 那是一位年邁的管家,眼神老實忠厚,眼睛里面沒什么秘密,看起來只是一個單純的傳話者。 這座宅邸的原主人是誰?我想見他。路加說。 先生,很抱歉,布萊克查理曼先生已經在三天前過世了。老管家恭敬道,他的遺囑寫到讓我將祖宅與羊皮卷呈送給您。 路加稍感失望。 是了,那個人是叫布萊克,他的遠房親戚。既然是遺產,也說明這個人已經去世了。 我可以看看布萊克查理曼先生的族譜嗎?他問。 這里的一切都屬于您。老管家鞠了一躬,從書架上翻找出一本厚厚的族譜。 族譜中繪著一棵巨大的家族樹,從家族樹中可以看到,這一支查理曼家族是從三百多年以前獨立出主家,路加沿著家族樹一個個看下去,沒有一個名字與蘭斯相似。 而且,每一個人的生母都沒有記載在家族樹上。一位家主死后,立刻有一位新的年輕子嗣接替他,如此單線延伸,一直到了現代。 有他們的畫像或者相片嗎?他問。 很抱歉,先生。老管家說,所有的遺留的畫像都在戰爭和遷徙中遺失了。 就連布萊克查理曼也沒有相片? 他并不喜歡給自己照相。管家說。 路加皺眉。 太奇怪了。這些人藏起臉,為了隱藏什么? 不過管家峰回路轉道,布萊克先生有一副自畫像,放在這座府邸里,先生沒有具體告訴我它在哪里。 布萊克查理曼會繪畫? 是的,他愛好繪畫與攝影。 路加思索了一下,道:帶我去一個地方。 在他的指揮下,老管家將他推到戶外,穿過荒蕪的花園,來到宅邸腳邊一間石質的平房外。 在圣國,這里是蘭斯的私人畫室。 他們曾在共同的生日之夜里飲酒作樂,酒意熏然間,互送最珍貴的生日禮物一切就好像發生在昨天。 門是鎖著的。 管家為難:這是布萊克先生的私人房間,我沒有這里的鑰匙 路加看向門邊的裝飾吊燈:去那里找一下。 老管家果然在吊燈里找到了鑰匙,他驚奇地多看了一眼宅邸未來的主人,不明白他為什么會知道。 路加暗中握緊了拳頭。 藏鑰匙的地點和蘭斯一樣。 房門悠悠晃開,里面沒有燈,老管家打開手電筒,頓時吃了一驚。 四面墻壁上全都掛著肖像畫,畫中的主人公就是他眼前的這個坐輪椅的少年,只不過穿著奇裝異服,風格古典,像是歷史中的王子。 一筆一畫,訴說著濃烈繾綣的愛意。 老管家看看畫,再看看路加,有些慌張。 他從來沒見過布萊克與這位路加先生有什么交情,怎么私底下做出了這種出格的事?他的新主人會不會多想? 路加望著那些畫作,久久沒有出聲。 他的呼吸聲在寂靜的畫室里格外清晰,變得越來越沉重,仿佛每一次呼吸都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才能讓自己有力氣坐在輪椅上。 檢查角落,找找有沒有暗室。路加輕聲說,嗓音有些沙啞。 通往地下暗室的門并不難找,老管家拉開暗門,將路加推了下去。 路加注意到,臺階刻意做成了斜面,寬度正好能夠他的輪椅通過。 他察覺到地下室隱隱籠罩著紅光,立刻道:不要開手電筒。 暗紅的光線不會損壞相片紙的顯影,但手電筒的光線會。 這是一間用來洗照片的暗房,暗紅的光輝下,水池、相紙、裁紙刀、瓶瓶罐罐所有的物品都擺放得非常整潔。 而在墻壁上,貼著滿滿的照片。 全部都是路加。 從小到大,喜怒悲歡,最精彩最難以忘懷的時刻貼在墻上,下面則擺放著一摞摞相冊。 有一個人曾在這里,暗中窺視了路加的人生。 照下來,親手洗印,篩選。一次次觀看,將所有的細節熟記于心。 記錄下路加的整個生命這個沒有蘭斯存在過的生命。 因為那個最后的命令,蘭斯不干涉、不插手,遠遠離開,作為徹底的旁觀者,以全身心投入觀察。 他做到了。 查理曼先生。老管家出聲,我找到了這個。 路加從惴惴不安的老人手中接過了一本日記,還有一卷畫像。 畫像中是蘭斯,西裝筆挺,銀發垂于后腰,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斯文禮貌,像一名教授。 是路加想象過的,蘭斯在現代會有的模樣。 他翻開了日記。 [陛下剛才所看到的那些,就是我全部的罪證了。] 熟悉的字跡和語氣,讓路加鼻子一酸。 [我在這個世界等待了三百年,才等到了陛下降生。我向您坦誠全部的罪證,希望您能原諒我無法自控的思念。] [很抱歉,我還是無法做到完全不見您。] [同樣也很抱歉這個世界似乎并沒有讓您滿意,被黑魔法反噬的雙腿關乎靈魂,我無法治愈,也無法讓您過得開心。] 路加捂住了口鼻,手輕輕顫抖。 他難以想象,當蘭斯從遠方看到他自殘、卻無能為力時,會是多么心痛。 [我思考了很久,有關您為什么不開心,最后得出了答案。] [您不屬于這里。只有回到最初的起點,重新開始,才能再次看到您的笑容。] [于是我和神做了一個交易。] [健康和親人,都希望您能擁有。] [以及,希望那本歷史書能幫到您。] 到這里便結束了。 厚厚的一本日記,卻只有末尾幾頁寫著簡短的字跡。路加仿佛看到蘭斯寫完了整本日記,又一頁一頁刪成空白,就像蘭斯本人的生命一般,被刪除到空白。 或許在那末尾之后蘭斯還傾訴了什么,不斷刪刪減減,最后只留下了充滿克制的歉意與祝福。 其實,按照蘭斯的安排,路加根本沒有可能看到這本日記。 當蘭斯用克制的筆鋒,將信寫給一個終究看不到這封信的人,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呢。 路加捧著日記與自畫像,默然不語。 寂靜的地下空間里,老管家越來越膽寒。 他今天才知道,他服侍的上一任雇主竟然是一個偷窺變態,偷窺對象還是現任雇主。 即便換作一個懦弱的人,都會因隱私被侵犯而勃然大怒,更何況而這位路加查理曼先生向來相傳脾氣暴躁,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在沉默中爆發。 老管家膽戰心驚了半晌,忽然聽到一聲細微的啜泣。 路加在哭。 同時又在笑。 他又笑又哭,眼淚劃過揚起的唇角,很開心,又像傷心到極致。 他很開心,因為在這個他以為所有人都厭惡他的現代世界里,一直一直都有一個人,偷偷地愛著他。 但他知道得太晚了。 請路加抬起了滿溢著水光的眼睛,向管家說,請帶我去埋葬他的地方。 * 圣國。 瘟疫消,洪水退,叛黨滅。 在經歷了百年的頹態之后,整個國家在統治者的治理下步入了一段黃金時代。 而這個盛世的國王竟然常年臥病,很少出席國王議會,國家事務幾乎全由大臣和教皇代為主持。 國王的臥室里,蘭斯摟著沉睡的少年國王,望著他,輕聲講述著愛語與趣聞,一次便是幾日幾夜不動。 這已經是路加沉睡的第十年,時間在他們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兩條時間線的時間流速不同,現代的一分鐘,在圣國便過了幾個月;現代的二十分鐘,是圣國的十年。 阿芙拉敲開了門,坐在他們床邊的高背椅上。 十年過去,她登上了教皇之位,在國事的洗練之中,從純善的少女,長成了一名雍容華貴的女教皇。 她是第一位女性教皇,也是第一位擁有俗世婚姻的教皇。 神諭教派修訂了大量教義,教義逐漸變得人性化,現在已經不再要求信徒和神甫的禁欲。 見到她來,蘭斯坐起來,向旁邊挪了挪身體,給他們兄妹二人一些空間。 阿芙拉向他點了點頭,然后握住了路加的手。 哥哥,我就要結婚啦。她仍用從前天真少女的語氣說,你再不醒來,就連我穿婚紗的樣子都看不到了。 她想到什么,笑了笑:再多拖一陣,說不定醒來就只能叫我祖母了。 路加睡容平靜,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他的相貌仍然是少年時的模樣,并且絲毫不變,直到阿芙拉垂垂老矣,直到她死去,徹底化作塵埃,她的哥哥都永遠年輕。 能在永恒的時間里陪伴路加的,只有蘭斯。 這么久以來,蘭斯從未有一秒離開路加半步。他十年如一日地守著,與一個不會回應的身體斷斷續續地說著話,期望有一天這具身體能重新擁有靈魂,向他展露笑顏。 蘭斯很多次想要拋下一切,出發去尋找路加的靈魂,后來都被阻止或者打消了。 近來,這個念頭變得前所未有地強大。 我勸你不要。歐西里斯蹲在窗臺上說。 祂曾經附身的那只胖黑貓早就離世了,現在這只是它的兒子,同樣也在走向暮年。 與靈魂相符合的rou體會吸引靈魂,路加正是這樣,才在茫茫時間與世界之間尋找到了他的rou體。 祂對蘭斯說。 如果沒有相符的rou體,你只能不斷在一條條時間線與每條時間線里的萬千世界中搜尋,靈魂漂泊太久,極有可能會永遠陷入沉睡。 我不怕沉睡,也不怕等待。蘭斯淡淡望著空氣中的某一點,我只是怕如果沒有我,他在那里會不會孤獨,會不會過得不開心。 歐西里斯心情低落,趴倒下來。 祂能感覺到,如果再不說出那個秘密,就真的留不住蘭斯了。 銜尾蛇戒的作用,不僅僅是將欲望轉化成生命力。祂說,事實上,這枚圣物擁有無限的潛能,只要欲望足夠強烈,任何奇跡都能發生。 這些奇跡比如,它會帶著路加的靈魂穿越時間與空間,回到這里來。 你之前從未與我說過。蘭斯道。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歐西里斯抖抖胡須,理論上萬事皆有可能,但即便是以欲望成神的我,也未必能發揮出它全部的力量。 更何況是路加呢。 所以,你可以祈禱自己之前少惹他生幾回氣,讓他多愛你一點 蘭斯定定注視著懷中少年的身軀。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在現代留下的那些罪證。本來沒有打算讓陛下看到,但現在恐怕 歐西里斯跳下了窗臺。 如果他深愛你,那么你在這里,就是他回歸的錨點。 再等等。相信他。 * 現代。 路加坐在墓碑之前,手中捧著玫瑰花束。 墓園中偶然有人來往,拿的也是純潔莊嚴的花環,只有他一人手捧熾烈的火焰。 蘭斯的墓碑還是嶄新的,葬禮悄無聲息地進行,他生前透明,死后透明,甚至沒有人為他送上花束。 天色漸晚,路加手指上銜尾蛇戒上鑲嵌的紫水晶,在晚霞中晃過一抹光暈。 他沒有留意到。 不必管我。路加對老管家說,待會自會有人來陪我。你先回去吧。 老管家有些擔心,但還是聽命離開了。 墓園里只剩下了路加和林立的墓碑。 他撐著輪椅扶手,自己摔下了輪椅,然后一點點用手肘向前爬,靠在了墓碑邊。 因為雙拳攥緊用力過猛,他拿著玫瑰花束的右手被花刺扎傷,染上了幾個血點。 玫瑰花束被放在墓碑前,仿佛讓純白安靜的墓碑燃燒起了火焰。 叫你不許見我,你還真不見我。路加輕聲抱怨,其它時候也沒見你這么聽我的話。 他靜靜聽著風聲,好像想從風聲中捕捉到蘭斯的回應。 聽不到,也不可能聽到。 他有些累了。 路加順著墓碑躺倒,蜷縮在墓碑前的草地上。 他睜著眼,思緒漫無目的地游蕩,視線不自覺就落在了右手心里的血點上。 如果蘭斯在,一定會親吻他手心的傷口,心疼地為他治療吧。 順著手心里的傷口,路加視線向上游弋,銜尾蛇戒闖入了他的視野。 這枚戒指在圣國跟了他許久,他對其熟視無睹,直到現在才發現了異樣。 到了圣國才擁有的戒指,怎么會跟著他來到現代? 路加有些莫名,但疲憊讓他沒有深思它的來歷。 他想象著蘭斯親吻這枚戒指時的模樣,在同樣的位置上,落下一吻。 就好像這樣能親吻到蘭斯的嘴唇一般。 因為這一吻,銜尾蛇戒上流竄過華美的光暈。 路加閉上了眼。 墓碑冰冷,他和蘭斯死去的身體隔著土石與棺槨但那躺在墓碑之下的人只是一具空蕩蕩的身軀,不是真正的蘭斯。 真正的蘭斯還在更遠更遠的地方,或許也在守著一具身軀,等待,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