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現自己原本藍色的瞳孔當中，竟然多了一抹古怪的血色。

    最初他以為那是水中的倒影讓他產生了錯覺，但隨著他一次注意到這樣的異狀，在這之后他開始漸漸更加在意這件事情。

    也是因為這樣，他發現自己的眼睛開始逐漸地從他們種族純粹的藍色，變成了如同那顆晶石般的赤紅。

    那樣的赤色讓郁陌產生了不好的預感，而隨后發生的事情，也讓他這樣不好的預感成為了現實，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和他的眼睛顏色一樣，開始逐漸地產生了改變。

    他的頭頂處耳朵靠前的位置上，開始隱隱作痛，仿佛有什么古怪的東西正在從里面嘗試頂出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他的身體似乎也正在逐漸變得瘙癢起來

    這樣的變化持續了很長的時間，郁陌無法判斷這樣的改變對他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他被未知的恐懼所包圍著，曾經救過他性命的晶石，現在竟然成為了讓他痛苦和恐懼的根源。

    這樣的改變是很緩慢的，但卻也是異常磨人的，又經過了半年的時間，郁陌幾乎每天都能夠感受到自己身體的改變。

    雖然他是血脈殘缺的人形態模樣，但他卻能夠感受得到，自己的獸形態似乎正在逐漸地被這紅色晶石所改變著形貌。

    他漸漸地意識到自己大概已經變成了某種怪物。

    他不敢讓自己再變成獸形態，不管是在任何時候，即使是在睡覺的時候，他也依然保持著人形態的模樣。

    他有種強烈的預感，這是令他難以承受的改變。

    可是最終他還是沒能夠扛住這樣的力量。

    在之后的某天，他終于沒有辦法再控制這顆散發著古怪能量的晶石，他身體內的能量開始變得紊亂起來，他的意識也在這樣的能量之下變得逐漸模糊。

    他無法形容究竟是發生了什么，可是當他回過神之后，他四周就已經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樣。

    郁陌不知道自己丟失意識的時間究竟有多久，而他在這段時間里究竟又做了什么，只是他能夠清楚地看到，他面前的森林和湖泊，已經完全干涸下來，并且在他的腳邊，還在不斷地燃著青色的火焰。

    四周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青色火光，以及被折斷的樹木，被燒毀的殘骸。

    郁陌雖然不清楚整個事情發生的過程，但他卻很清楚，這顆星球上除了自己之外，根本沒有別人。

    所以說能夠將這個地方破壞成這樣，造成這種毀滅的，也只有他自己。

    郁陌發覺自己已經在失去意識的過程中變回了獸形態，可是他能夠明顯地感覺到，他的獸形態和過去是有區別的。他的身體比以前龐大了許多，四肢也沉重了許多，他緩緩地邁出腳步往前，終于在只剩下一個淺淺水灘的池塘里，看到了自己現在的倒影。

    他變成了一個身形龐大，有著極長的毛發，眸色赤紅帶著殺戮氣息，頭頂生著雙角的怪物。

    那絕對不是狼族該有的模樣，他的姿態已經遠遠失去了狼族應有的特征，變成了一種記載當中從來沒出現過的怪物。

    夏翡時始終在安靜傾聽著郁陌的講述，在聽到這里的時候，他已經不自覺地拽住了郁陌的手臂。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么才能夠安撫那時候的郁陌，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他的安撫那時候年紀還小的郁陌沒有辦法聽到。

    但夏翡時仍然輕聲說道：你不是怪物。

    變成那種形態也沒有什么關系，夏翡時說：你只是很特殊而已。

    特殊不應該被當成是怪物。

    郁陌認為自己已經不會再去在意這些東西了，他早就已經過了那個會因此恐慌的時候，會怨恨自己奇怪的身體，會因為那樣而恨不得將自己的雙角砍下。

    可是當聽到夏翡時的安撫之后，郁陌卻仍然覺得似乎許多事情都不是那么難以接受了。

    他搖頭繼續說道：那時候我發現自己暫時沒有辦法變回人形態了。

    在那段時間里，無法變回人形態的郁陌只能以那樣令自己厭棄的姿態游蕩在星球上的各處山林里。

    他時常沒有辦法控制自己身體內的能力，他會在不經意間爆發出過度驚人的力量，將自己面前的叢林燒毀，或者不小心破壞掉那里的各種東西。

    他的攻擊性很強，并且經常會在體內能量的沖擊下失去理智，變成只會盲目攻擊身邊一切的怪物。

    原本郁陌認為自己會一直以這樣的方式活在這顆星球上，但意外很快就降臨到了他的身邊。

    因為有一隊帝國的艦隊，不知道為什么突然之間降落到了這顆星球上。

    他們是帝國的偷獵組織，經常會去到帝國偏遠地區的各種星球，尋找生長在這些星球上那些沒有經歷過基因進化，所以根本不會擁有人形態的獸類。

    這些獸類通常都擁有著很高的價值，被當作是觀賞品或者貴族們的坐騎等等進行馴化。

    越是古怪特別的獸類，價值也就越大，在拍賣過程中越受到歡迎。

    所以當這群偷獵者們看到獸形態的郁陌時，他們判斷出這是近幾十年來最特別的新物種，是最能夠引來瘋狂的好貨物。

    于是他們使用了無數的手段，最終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艱難地抓捕到了郁陌，并且把他給送進了艦艇。

    郁陌之所以會被他們抓住，是因為他當時還是在清醒的狀態當中，還有個原因，則是他想要離開這顆星球，想要嘗試看看，如果他離開了這里，他能不能找到變回去的方法。

    所以郁陌只是稍微抵抗了一下，就跟著他們上了艦艇。

    但可惜的是，就在隨著艦艇被運送往拍賣星球的過程當中，郁陌再次失去了控制。

    他發狂起來咬死咬傷了艦艇上大半的人，而這群偷獵者也是在這時候才終于意識到，他們究竟招惹了一個多么恐怖的怪物。于是他們倉促地找到了附近的某個星球，將怪物在這里扔下之后，就迅速地逃竄離開了。

    非常巧合的是，那群偷獵者將郁陌扔下的那顆星球，正好是聯邦和帝國在交戰當中作為戰場的星球。

    郁陌的出現，幾乎改變了整個戰局。

    因為是獸類形態，所以發狂中的郁陌理所當然地被聯邦當成了帝國的援軍，聯邦隊伍對著他展開了猛烈的攻勢，而郁陌被這些軍隊所激怒，霎時間也開始變得狂躁起來，赤紅的雙眸更加凜冽，最終只花了不過兩個小時，就解決掉了帝國軍隊苦苦鏖戰幾天都沒能夠拿下的對手。

    在這場戰斗之后，整個聯邦都知道，帝國出了個有著赤紅雙眸和奇怪雙角，實力仿佛怪物的家伙。

    而對于郁陌來說，這場戰斗耗盡了他體內所有的能量，他也終于因為脫力昏迷，而恢復了自己血脈殘缺的半人形態模樣。

    恢復之后的郁陌，被前來清掃戰場的士兵們給撿了回去。

    當時的郁陌還只是個半大的少年，因為脫力而昏倒，面色蒼白，而且還是最弱小的血脈殘缺者。

    沒有人能把他和剛才在戰場上將敵人隊伍給撕碎的兇獸聯系到一起。

    他們認為郁陌只是因為意外闖進戰場的家伙，所以仔細將人救下保護起來，并且將他帶回了帝國。

    非常巧合的事情是，當他們回到帝國之后，正逢帝國遭遇了第二次的動亂，各方勢力在發生改變之后，郁陌家族中的其他勢力沒落，最后他的族人找到了他，并希望他能夠成為家族新的領導者。

    講述到這里，故事已經接近了尾聲，夏翡時喃喃問道：所以你回去了？

    郁陌沉著眸子，說道：是，我回去了，也贏了。

    第90章

    當初那場爭斗，郁陌已經不太記得詳細的狀況了。

    他沒有將這些過程全部告訴夏翡時，有的事情可以說，有的事情卻沒有這個必要。

    畢竟那些并不是非常光彩的過程。

    他的血腥和殘暴之名，也是在那個時候傳開來的。

    大概在那之前，根本沒有誰能夠想到，一個被當成是棄子驅逐出帝國的血脈殘缺者，竟然能夠以這樣的姿態重新回到帝國，并且憑借著自己的手段奪回他應有的東西。

    事實上郁陌其實并不在意那個帝位，他最初的渴望只不過是活下去而已。

    是那群人的逼迫，讓他一步步走到了那樣的地步。

    再后來，登基踏上帝位，改變和肅清，就都變得順其自然而已。

    郁陌把后面的過程隱瞞下來，只說到了自己回歸家族的這步。而聽到郁陌的講述，夏翡時心疼不已。

    在夏翡時的心里面，身為血脈殘缺者的郁陌本身就已經是受盡欺負的小可憐形象，現在聽到這里，他就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雖然郁陌的初衷并不是想讓夏翡時覺得自己可憐需要被照顧，但最終陰差陽錯地，他卻給自己營造出了這樣的形象。

    夏翡時輕輕抱住郁陌，扶著他說道：所以你現在的狀況，就是因為當初那個奇怪的晶石

    郁陌點頭，低聲說道：是。

    夏翡時擔憂道：會有什么影響嗎？

    影響當然是會的，而且不會太小，郁陌提前為自己的情況向夏翡時說明，就是為了防止如果真的出現了什么事情，他會給夏翡時帶來危險，他說道：以前我都在想辦法壓制這種力量，不希望自己再變回那個怪物的樣子，但我的壓制能力到現在已經十分有限，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或是我沒能夠完全壓制住這種力量，變成了我不想變成的樣子，我希望到那時候，你能盡量

    說到這里郁陌閉上自己赤紅的雙眸，聲音變得鄭重了幾分：我希望你能盡量遠離我，不要靠近我，帶著鴻羽他們想辦法將我制服，將損傷降低到最輕。

    當然，那必然是在無法控制的情況之下的無奈之舉。

    郁陌早就已經在心里做出了決定，除非他已經完全動彈不得，或者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但凡他還能夠有所選擇，他都絕對會在自己能夠控制的情況之下，讓自己遠離這里，遠離夏翡時。

    他會提前到無人的星球上，不會讓自己給任何人帶來麻煩。

    將這些話告訴夏翡時，只是希望在事情不幸真的發生的時候，夏翡時不會全然不知。

    郁陌很少見地和夏翡時說了關于自己過去的事情，這些話都是郁陌本就想說的，但實際上，也帶著種試探的意思。

    他想知道，自己的怪物身份，在夏翡時的眼里究竟會是什么。

    他曾經想過很多種可能，或許夏翡時會覺得驚恐，或許會覺得心疼憐惜，又或者是別的什么反應，可是這樣的猜測最終都被郁陌給否定了，他覺得那些都不是夏翡時。

    真正的夏翡時會是什么樣的反應，他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做出準確的猜測，直到現在，郁陌看著夏翡時無奈看著自己的模樣，才發現夏翡時最初的反應，竟然是在安慰他。

    夏翡時甚至都沒能想到自己在面對這個怪物的時候，應該要做什么。

    他滿心滿眼所想到的，都是郁陌的感受。

    是這樣嗎？

    郁陌略微怔然，片刻后卻又禁不住笑了起來。

    夏翡時：你還能起來嗎

    他原本在問這話，但當他垂眸看到郁陌的笑容，他就禁不住停下了話語，不解地看著郁陌：怎么了？

    郁陌說道：我已經沒什么大礙了，剛才只是在壓著那股力量，現在稍微緩和過來就好了。

    夏翡時對于他與那種力量的博弈看在眼里，但實際卻是似懂非懂，他小心地扶著郁陌起身，等到對方真的站起來以后，夏翡時抬起頭看著郁陌，突然之間又頓住了動作。

    郁陌任由自己的身體靠著夏翡時瘦弱的軀體，注意到夏翡時的動作后他問道：你在看什么？

    夏翡時搖搖頭，若有所思地說道：我想起來好久沒見過你這副模樣了，原來你比我高這么多。

    郁陌看著夏翡時只到自己下頜處的身高，略微挑起眉峰，說道：人類不如獸人族的身高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不過是個狼族，人形態的身高并沒有太夸張，你應該去看看鴻羽和向蟄他們的人形態。

    夏翡時有些懊惱地說道：兩年多前我就比你矮了不少，那時候我以為我還能再長長。

    因為夏翡時這番話，郁陌心情算是徹底明朗了起來，他伸手揉了揉前者的腦袋，人類的頭發細膩柔軟，摸起來是和動物的毛發完全不同的感受。

    郁陌說道：你這樣子就已經很好了，不用去在意非要多高。

    夏翡時說道：因為長高一些，會讓人看起來更有安全感。

    郁陌：嗯？

    他原本想要開口詢問，為什么郁陌會想要追求安全感這種東西，是不是自己做得還不夠好，讓他以為自己沒有辦法保護到他。

    可是夏翡時很快就又說道：因為不是現在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動物伙伴嗎，我的伙伴是你，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夠看起來更可靠一點，作為你的搭檔，我也想要盡自己的能力去保護你。

    郁陌因為夏翡時的這話而沉默了片刻，接著他才道：是我保護你。

    夏翡時搖搖頭，目光竟然帶著幾分倔強：搭檔之間是要相互保護相互信任的，你應該相信我，而不是縱容我。

    郁陌：

    他凝視著夏翡時的眼睛，對于夏翡時的態度已經無比確認，他知道夏翡時是認真地在說著這句話。

    郁陌也因此心里微微柔軟，點頭說道：你說得對。

    兩人的對話進行到這里，夜晚都已經到了盡頭，天邊的云層開始浸出絲絲光亮，晨曦即將出現了。

    夏翡時其實已經很倦了，但他強撐著讓自己在郁陌的面前打起精神，現在眼下已經有些黑青了。郁陌當然不會讓他再這樣繼續強撐下去，他們相互攙扶著，腳步緩慢地背對著朝陽的光芒，回到了他們的住處。

    這樣看起來竟然有種老年夫夫的感覺。

    郁陌在心里面突然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于是他仿佛不經意般地再次抬頭，看清了此刻夏翡時的側臉輪廓。

    郁陌的身體狀況仍然沒有得到改善，他看起來仍然時常沒有精神，有時候好幾次都差點在大家干活的時候，在夏翡時的懷里睡著過去。

    不過變化就是，現在知道了郁陌的狀態之后，夏翡時會主動地更加照顧郁陌，幫他向其他人解釋。

    郁陌不知道自己還能夠支撐上多長的時間，但他想至少在人類世界的事情暫時塵埃落定之前，在聯邦的危機還沒有暫時得到解除之前，他都沒有辦法放心地使用試劑，讓自己失去戰斗力。

    在這樣的等待當中，夏翡時和郁陌總算是等到了第一批去人類世界的隊伍回到這座島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