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於睿誠的轎子安靜，再沒有人答話。

    *

    少帝終于處理完了一堆人和事，正要去更衣，便聽德寶來報：“主子，浦大人在養心殿外等著謝恩?！?/br>
    少帝看了一眼時辰，皺眉：“沒時間見他，讓他回去?！?/br>
    “浦大人跪在殿外，執意要見您?！钡聦毿⌒牡恼f，“浦大人脾氣您是知道的。若不見著圣顏，怕是不肯離開?！?/br>
    “……”少帝坐了回去，“讓他進來吧。跟他說朕忙于公務，速來速回?！?/br>
    “是?！?/br>
    片刻，德寶就領著浦穎入了東暖閣。

    待浦穎行禮后，少帝問：“浦卿何事？”

    浦穎道：“陛下賞賜，臣已收到，只是惶恐不安，恐不能領受?！?/br>
    少帝一怔：“浦愛卿嫌棄賞賜少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怎么會嫌賞賜少?！逼址f道，“只是陛下若是因為選后一事嘉獎臣。臣受之有愧……”

    “為何？”

    浦穎胸前握掌，躬身道：“臣之所以意向于庚琴，乃是受了司禮監傅掌印的指點。若要論功，陛下應記在傅掌印頭上?！?/br>
    “是傅元青……”

    “是?！逼址f說，“那日諸位閣臣議事，以太祖皇帝遺訓為掣肘，不允許傅掌印入內，于是傅掌印便在內閣廊下等候……”

    他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

    少帝聽聞，沉默了一會兒，道：“浦卿是光明磊落的君子?！?/br>
    “陛下謬贊了。臣只是不敢貪功，不愿沒良心?！逼址f道。

    “朕知道了?！鄙俚壅f，“只是賞賜已下，不為別的，為卿坦蕩行徑。浦愛卿莫要推辭了?！?/br>
    “……是。臣叩謝隆恩?！逼址f猶豫了一下，最終跪地叩首，終于是領受了恩典。

    他從剛才起心里揣著的那點愧疚終于是散了。

    浦穎松了口氣，謝恩后，便要離開東暖閣。

    他起身時，向暖閣窗戶外看過去，剛才還清朗的天空，不知道為何突然堆滿了黑云，疊疊層層，從西天處壓過來。

    周圍變得安靜。

    一絲一毫的風都沒了。

    鳥蟲停止了鳴叫，空氣中有些躁動的不安。

    少帝隨口問：“浦愛卿，不知道浦先生身體這幾日如何了？何日可來宮掖為朕授課？”

    浦穎回神，剛要奏對。

    就在此時，猛然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猙獰的撕裂了云層。

    接著驚雷炸響，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七魂六竅都要散了。

    浦穎渾身一抖，懷中笏板掉落在地，在金磚上竟碎成兩段，他連忙跪地道：“臣失儀！”

    豆大的雨緊接著便瘋狂的落下，那不像是雨，像是從天空倒下的銅豆子，一顆顆砸下來，竟然連門口的海棠樹花葉打得七零八落，散在一地。

    這一幕發生的極快。

    浦穎還未曾反應過來，便從窗戶里瞧見有人穿著油布衣從養心殿外繞過影璧沖了進來。他認得那人，是司禮監秉筆曹半安。

    曹半安渾身濕透，在養心殿門外，德寶拿了毛巾過來擦拭，他自己亦擰了擰衣服上的水，待不再滴落，幾步入內，跪在東暖閣門外。

    “主子爺，奴婢曹半安，有急事稟報?！?/br>
    少帝問：“何事？”

    曹半安抬起半個身子，瞥了一眼浦穎道：“剛從宮外來的急報……浦博明老先生因病……壽終?！?/br>
    浦穎震驚中忘了儀態，在東暖閣質問：“你說什么？！”

    曹半安又道：“浦先生去世了?！?/br>
    他話音未落，又是一道閃電劈開黑天。

    然后大雨便密集起來。

    編制出不透風的網，將世界攬入其中。

    浦穎呆若木雞，過了好一會兒，回頭抖著聲音對少帝道：“陛下，請、請恕臣家中……臣、臣告假 ，歸、歸家奔、奔喪……”

    他思緒混亂，半天湊不出一句得體的言語。

    “朕準了?！鄙俚鄣?，“你回去吧?！?/br>
    “謝陛下?！逼址f茫然往出走了幾步。

    他走到門口，看著雨簾不知道為何就開始發呆，直到曹半安跟出來，拿了一身新雨衣，又讓人撐了傘過來。

    “浦大人且保重身體，節哀?！辈馨氚矠樗嫌暌碌?。

    浦穎回頭看他，臉色倉皇，便想起了什么，道：“傅掌印是家翁的學生，還請曹秉筆代為轉達喪訊?！?/br>
    曹半安掖袖作揖道：“曹半安記下了，定為轉告掌印?！?/br>
    浦穎披上雨衣，撐傘入了大雨，在雨中，他又叮囑道：“他與家翁感情深厚，你勸他不要太過悲慟?！?/br>
    曹半安垂首：“是?！?/br>
    浦穎還想說什么，卻不知道還能說什么，嘆息一聲，沖入了看不到頭的漆黑大雨之中。

    *

    “哥，咱們別上課了?！睏盍柩λf，“一會兒老師授完課，出去了，咱們去什剎海釣魚去?！?/br>
    楊凌雪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模樣，從旁邊案幾探過頭來悄悄說道。

    在塵光飛舞的課堂上，傅元青一時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幻。

    但是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

    只是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過那么久遠的夢。

    “咱們釣兩條鯉魚，燒火烤著吃?！睏盍柩臅锾统龌鹗?、鹽巴還有小刀，“你瞧，東西我都備好了。海子里的魚都快被那群毛頭小子抓光了，也不知道還剩下什么。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