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琰臉色不好，他沒看駱浮屠，只微微點頭，然后推開他，示意自己明白。

    躲在斷龍石后面的礦工們聽到外面安靜下來，便將斷龍石拉起，紛紛擠到門外來看，加百列的尸體就放在洞外，他們一眼就看到了。加百列被咬掉半邊腦袋，死相凄慘，幾個帶孩子的難民急忙捂住孩子的眼睛，即便是成年人，也對這副慘象發出驚呼。

    隨后便是沉默。

    李青從眾人身后走出來，他看到了加百列的尸體，緊緊握著拳頭，目眥欲裂，他似乎不敢相信面前發生的事情，想上前確認，但是又不敢輕易上前，因為一旦碰觸到真相，就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周琰看著這一切，看著眾人的反應，覺得自己好像個局外人。他忽然什么都感覺不到了，最初看到加百列的尸體時，他還感覺到心痛，現在竟然連心痛都做不到，他的眼淚也流不出來。

    悲傷無法形容周琰此時的心情，那個詞太單一。

    露茜是第一個跑到加百列尸體身邊的人，她年紀還小，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亡，只是看加百列身上都是血，就趴在他身上給他擦血，嘴里還在加比加比地喊。周琰被她喊得喘不過氣來，他不知道別人什么感覺，只是覺得再在這里待下去，他可能會窒息。

    走吧，這里有李青處理，你累了，我們先回去。

    駱浮屠的聲音好像很遠，周琰站在人群外面，透過眾人之間的縫隙盯著加百列，許久沒有回應。駱浮屠皺眉看他一眼，再看看加百列躺著的方向，忽然彎下腰，直接將周琰打橫抱起來，轉身朝他們的房間走去。

    這放在平時是絕對會被周琰拒絕的，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才不想被人這樣抱，但是他這次沒有反應，一只手松松搭在駱浮屠脖子上，眼睛還盯著加百列的方向，任由他將自己帶走。

    周琰周琰，別看了，乖。你累了，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吧。

    駱浮屠見他如此，忍不住出聲勸說，但是周琰好像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只是看著加百列的方向發呆，他的尸體分明已經被人群擋住了，周琰還是無法移開視線。

    他無法忽視他的存在，他的死亡。

    駱浮屠又喊了他幾聲，周琰仍然是這個反應，他沒有辦法，朝著周琰的臉吹了口氣，星星點點的亮光沖著他的臉飄過去，周琰臉上的表情變得恍惚，然后閉上眼睛，頭一歪靠在駱浮屠肩膀上睡著了。

    駱浮屠看著他深深嘆口氣：睡吧，你真的需要休息了。

    第66章 英雄還是會成為英雄 我不允許有人寄

    駱浮屠沒把周琰帶回宿舍，而是帶他去了溫泉，他身上手上都是血跡，肯定要清洗一下。駱浮屠當然可以用清潔術直接幫周琰清理，可是他知道，對于普通人來說，泡熱水澡不僅有清潔的作用，還能讓人精神和身體放松，這正是周琰此時需要的。

    他施用的沉睡咒失效之后，周琰悠悠醒過來，他看到自己身處溫泉，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他好像掉了魂似的，視線都是凝固的。雖然周琰平時也總是面無表情，但是眼神十分靈動，他此時的模樣顯然不只是面無表情那么簡單，整個人好像一根木頭。

    駱浮屠把他抱到溫泉池邊，周琰就站在那里，不動也不反抗，駱浮屠輕輕擦了擦他臉上的血，然后幫他脫衣服。

    洗洗吧，洗完回去睡一覺，什么都別想。

    就連此時周琰都沒有任何反應，駱浮屠將他身上染了血的衣服扔到一旁，然后握著周琰的手拉扯一下，他才知道跟他往前走。駱浮屠將周琰領進溫泉池，擔心他神情恍惚滑進水池里面，便跟他一起進去了。他知道周琰此時不對勁，一刻都不敢放他一個人待著，就怕會出事。

    駱浮屠并不是會安慰人的人，即便能感受到周琰的情緒，頂多也只會盯著他不要出事而已，其他的他也做不到。周琰被溫泉水暖得打了個哆嗦，似乎終于回過神，他看了身邊的駱浮屠一眼，深吸一口氣，然后將自己沉進了溫泉水中。

    駱浮屠感到一股濃烈的悲傷從周琰身上傳過來，他深深嘆口氣，靠著溫泉池坐下。他知道周琰在哭，這家伙即便哭也要躲在水里面，明明可以躲到他懷里哭。

    周琰的情緒向來內斂，崩潰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因為知道一味的悲傷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周琰也不愿意做多余的事。周琰猛地鉆出水面，用力抹一把臉，將臉上的水和眼淚一起抹掉。他恢復了正常，不再傷心，也不再是一開始那種木然的表情。

    駱浮屠盯著周琰的臉看了許久，有些不放心地問：你沒事了？

    周琰看了他一眼，微微低下頭，然后開始撩水搓洗自己身上的血跡：我不知道你指什么，現在有事的顯然不是我

    駱浮屠皺了皺眉，知道他肯定沒有完全放下這件事，不過他還能哭出來，這是好事，總比悶在心里要好。駱浮屠在心底輕輕探口氣，伸手摟住周琰將他拉到懷里，低頭親吻他的頭頂：好，你沒事就好。

    周琰不愿意將自己的心情說出來，駱浮屠也只能順著他的說法去說。周琰靠在他胸口，顯得十分安靜。駱浮屠便撩起水花往他身上潑，然后幫他清洗身體，現在這樣的情況其實很曖昧，他們兩人身上衣服都很少，又被水弄濕了貼在身上，幾乎是赤（和諧）裸的，但是誰都生不出歪心思。

    這個夜晚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都太沉重了。

    駱浮屠幫周琰清洗干凈之后，想把他抱回去，但是被周琰拒絕了。他撿起地上臟兮兮的衣服往身上穿：這點事我還做得到。

    周琰。他聽出他話里有話。

    周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自己走出了溫泉。

    周琰的表現讓駱浮屠十分煩躁，他并不是對周琰的態度感到煩躁，而是對自己煩躁，他知道周琰還是有問題，但是駱浮屠不知道怎么開導他。

    駱浮屠很少會感到無力，也討厭這種感覺，現在即便能感受到周琰的情緒，能明白他的心情，卻又無法深入到他的世界。駱浮屠變得小心翼翼，怕碰到他的傷疤，又想確認，他的傷疤到底有沒有在流血。

    可是周琰將自己封閉起來了。

    獸潮給礦廠帶來了巨大的損失，財物損失自不必說，更多的是人員損失，很多人因為害怕魔獸，而且礦廠的主人也在獸潮中不幸殞命，都覺得這里不吉利，便紛紛從礦廠辭職。當然，那些覺得礦廠不安全的人離開之后，很快發現外面更不安全，外面連能夠跟魯力安作戰的人都沒有，沒有任何人可以保護他們，所以后來有幾個又灰溜溜跑回來了。

    不過盡管如此，礦廠也還是變得蕭條了，很多人不愿意再出來打工，在危險來臨的時候，他們選擇在自己覺得最安全的地方待著，待在自己家里。沒有人去想這樣做對躲過魯力安是否有用，只是覺得這樣安全而已。而仍然留在礦廠的人，也不像以往一樣活躍，即便在路上遇到了熟人，都是匆匆打個招呼，然后匆匆離開。

    大家都感覺到礦廠的氣氛不對勁了，這里似乎正在變成一座死城。

    從那天之后，周琰就泡在了實驗室，沒日沒夜地做實驗，研究他的機甲，不停地畫圖紙，然后又撕掉他廢寢忘食，睡覺吃飯的時間都少。他很快消瘦下去，整個人精氣神都不對勁，駱浮屠看著他，總覺得周琰好像隨時會死掉似的。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每天就站在一旁看他做實驗，到了該吃飯的時候提醒他吃飯，到了該睡覺的時候給他施用沉睡咒，強迫周琰睡覺即便如此，駱浮屠還是覺得他快垮了。

    周琰再次撕掉一張圖紙，煩躁地換了一張新的，正在這時，他的手忽然被一只手按住了。周琰抬頭看過去，發現駱浮屠正盯著他。

    午飯時間，你該吃飯了。我讓廚房做了雞湯粥和蛋羹，你吃一點。

    他的表情很嚴肅，嘴角也繃得緊緊的駱浮屠好像好久沒有露出過笑容了，以前不論什么情況，他總是勾著唇角，或是嘲諷的微笑，或是戲謔的微笑，好像游戲人間一般，但是他最近不再那么輕松了。

    周琰面無表情道：我不餓。

    駱浮屠看到他這個樣子，只覺得心臟的地方十分難受，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更不知道該怎么表達，只是按著他的手道：你連續工作十幾個小時了，你該去用餐，然后休息一會。

    周琰聽完他的話，很不耐煩地抽回手，隨手將手里的圖紙往駱浮屠身上一扔，然后繞過他：我不餓，也不累，你出去，不要打擾我工作。

    駱浮屠站在原處盯著周琰看了一會，忽然能走上去，一把將周琰扛了起來。周琰好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咪一樣，大聲嘶吼著掙扎起來：放我下來！放我下來?。?！駱浮屠！我要工作?。?！

    駱浮屠這次并沒有聽他的，他直接將周琰放在椅子上，然后抬手一指，用一道光圈將他困在椅子上。他用兩只手撐著椅子的兩只扶手，湊到周琰面前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你什么都別想做，吃飯！

    連日來兩個人的精神都緊繃到了極點，終于在這一刻全面爆發。他們兩個人在某種程度上很像，都不會安慰人，都不擅長溝通，都容易走到極端周琰因為加百列的事陷入某種情緒的深淵，駱浮屠作為他最親近的人，自然成了那個被他不自覺的冷暴力傷害到的人。

    駱浮屠其實不在乎他的冷暴力，他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阻止周琰繼續傷害自己。

    兩個人互相吼完，好像斗雞一樣盯著彼此大口喘氣，駱浮屠猛地站起身，去取了帶過來的午飯，搬把椅子在周琰面前坐下，然后舀出一勺粥遞到周琰面前。周琰也犯了脾氣，死瞪著他不肯張嘴，駱浮屠便冷冷一笑，狠狠捏住周琰的下巴，硬把勺子塞進他嘴里將粥倒了進去。

    周琰被他的法術困在椅子上無法動彈，只能瘋狂地擺動著頭掙扎，但是駱浮屠的力量很大，捏著他的下頜時，周琰完全無法咬合，只能被迫吞咽送到嘴巴里的粥。

    那碗粥被熬了很久，熬得米都開花了，鮮嫩軟爛，一進嘴里就順著他的喉嚨流下去。

    粥的味道不錯，但是周琰很痛苦，加百列的死讓他再也不能心安理得享受這些東西。周琰吞了兩口之后，猛地掙脫駱浮屠的手，他下了死力，駱浮屠不敢再用力，因為這樣下去周琰的下巴會被他卸下來，就被周琰逃脫了。緊接著，周琰將口中的半口粥狠狠吐在駱浮屠臉上，然后大喊：滾！給我滾出去！

    駱浮屠被吐得懵了一下，但是很快，駱浮屠便笑了，他輕輕抹掉臉上的米粒，猛地仰頭喝了一口粥，重新捏著周琰的下巴，低頭覆在他嘴唇上。周琰睜大眼睛，嘴巴里被駱浮屠強行灌進去粥，這個混蛋還不滿意，他用拇指按著他的咽喉下方，然后往他嘴巴里吹氣，用這種好像填鴨子的方法給他喂吃的。

    這一口粥是被駱浮屠生生吹進周琰食道里的。

    駱浮屠從他嘴唇上離開之后，周琰忍不住干嘔了幾聲，但是或許因為他真的太餓了，身體極度需要食物，那幾口粥進了食道之后，根本吐不出來。周琰又咳又吐，眼淚都出來了，卻沒吐出任何東西。

    駱浮屠見他這副樣子，又心疼又生氣，他捏住周琰的下巴將他的臉轉過來，讓他看著自己。

    你能不能振作一點，你不吃飯加百列就能活過來嗎？你死了能把他換回來嗎？

    周琰忽然失了聲，好像心里壓著的事情被一下子戳破了，那努力維持著的堅強其實不堪一擊，只需要這一句話，就足夠他全面崩潰。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輕聲道：人類是很愚蠢的，我早就知道我的愚蠢在于，沒有將自己的愚蠢考慮在內。

    駱浮屠下意識皺起眉，卻聽周琰繼續說下去：我憑什么以為自己什么都知道，憑什么以一種人生導師的姿態，告訴他英雄是什么樣子我只是一個人類，愚蠢，無能，偏又如此狂妄自大，毫無自知之明。如果我沒有理他，他就不會變成英雄，他不會死他才二十歲。

    周琰駱浮屠聽出他的聲音藏著無與倫比的悲痛。

    是我害了他，我的機甲并不成熟，在面對大規模的獸潮時，它的動作會變得十分滯澀，我像個騙子一樣，用這種半吊子的武器騙了他，讓他機甲是戰無不勝的，讓他在面對魯力安的時候，獲得了無窮的勇氣。

    周琰將視線轉過來，他看著駱浮屠，眼淚忽然從眼睛里淌出來，好似淌出了兩道血淚：我并沒有做出完美的機甲。

    駱浮屠看著他許久，用拇指輕輕擦掉周琰的眼淚：不要把所有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扯。獸潮是個意外，即便沒有你，它也會發生。好，我們假設你沒有制造機甲，假設我們沒有出現在這里，那會是什么后果？這里的人甚至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周琰咬緊牙沒有說話，駱浮屠單膝跪在他面前，伸手將周琰摟進自己懷里，輕輕撫摸他的腦袋：別再折磨自己了，加百利是個英雄，不是你造就他的，即便沒有你，英雄還是會成為英雄。

    周琰慢慢閉上眼睛，他無法反駁駱浮屠的話，他不知道他這是在說自己太自大，還是在用這種方式為自己開脫。周琰可恥地發現，自己好像被他說動了。

    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是避免這樣的悲劇再發生，這里的人都是加百列拼命守護住的，不管值不值得，這群蠢貨是活下來了

    駱浮屠抬起睫毛，他的眼神顯得有些恐怖：不管用什么辦法，他們必須變成戰士，必須對得起加百列的犧牲。周琰，你要保護他們，教會他們怎么與魯力安戰斗，用騙的方法也好，勸說的方法也好，他們不能白白活下來，我要讓他們所有人都成為英雄。

    周琰艱難地吞咽一下，駱浮屠似乎知道他想說什么：不要說什么不想再害死其他人的話，你不是說想在這個時代活下去，就要有為自己活下去拼命的準備么？沒有人可以寄生在英雄的骨血里茍延殘喘，我不允許，你也不能縱容。你必須對他們苛刻，這樣在面對更恐怖的敵人時，他們才能活下來。

    周琰沒有說話，駱浮屠垂目盯著他，溫柔地問道：聽明白了嗎？

    許久，周琰終于輕輕點了點頭，駱浮屠笑了笑，他有些激動，低頭在周琰發頂吻一下：那我們先吃飯好嗎？

    好。

    第67章 為了x生活努力奮斗 你的表情難道不

    周琰緊繃了多日的神經一下子放松下來，不用駱浮屠幫他施昏睡術，他就睡了過去。

    駱浮屠一直在旁邊盯著周琰，他們兩個之間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安靜待在一起的時候了，一時也不舍得離開。周琰睡得時間有點長，駱浮屠在考慮要不要把他叫醒，可是每次準備叫醒，又想，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