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邊關廚娘（十）

    午間將至，秦知月從衙門錄了筆供出來后，便連忙回到小飯館開始準備午飯。

    不管怎么說，這是知月飯館在京都開張的第一天，雖然早上確實有些不愉快的事情發生，但是也不能就因此關店歇業不是？況且午間的客流量是最大的，初來乍到，還是要借助這個機會將名頭打出去的。

    知月飯館落座在京都慶安坊的前門胡同，當初是因為秦知月初來京都，兜里的銀子并不能支撐著在主街上開店，因此便選擇了這個稍微偏僻的地方，雖說門臉小了點、還看著有些破破爛爛的，但……酒香不怕巷子深嘛！

    只要她的手藝拿得出去，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的！

    所以，午間的菜單她定的極其簡單粗暴——打鹵面和臊子面！

    京都人喜吃淡口，所以打鹵面定的是西紅柿雞蛋、rou末茄子還有純正的醬香鹵；又怕會有文西人吃不慣京都口味的打鹵面，所以另起一灶做臊子面，這樣就能稍微均衡一下了。

    她在京都落戶之前就有考察過，天子腳下雖美食眾多，但大多都是些看著模樣漂亮，但是吃起來卻味同嚼蠟，屬實難當“美食”一詞，也就是擺擺樣子罷了。

    秦知月輕嘆了口氣，想到沿途遇到的那些食不果腹的難民，心中隱隱有些不舒坦。

    不過那些也不是她一個小小廚師憂心的事情，還是將心思放在午飯上，如今將近午間歇工，得讓那些來來往往的老百姓們吃上一口熱乎的午飯！

    燒水、和面、擇菜……秦知月獨自忙活了小半個時辰，這才趕著飯點前將將把所有的鹵子弄了出來，臊子面是要趁熱的，所以她只是將食材都備好了，屆時就算忙活起來也不會顯得手忙腳亂。

    一切準備就緒，屬于打鹵面的濃郁醬香也早都從前廳飄散了出去，整個慶安坊的百姓漸漸被這香味吸引，甚至有婦人打開了窗子喊道：“呦，這是誰家來人做客了？弄得什么這么香嘞？”

    “好像是前門口子那里開了家小飯館哦！”另一個婦人打開窗子往樹上掛衣裳，“今天剛開的門，這味道應該是她那里傳來的！”

    適才說話的婦人嘟囔了兩句，又想到男人今天中午不回來，她獨自在家也不知道弄點啥吃的，倒還不如去那飯館瞧一瞧，畢竟聞著可是挺香的。

    說走就走，婦人將繡活放下，然后挽起頭發出門往前門口子走去。

    然令她意外的是，原本人跡稀少的前門口子，如今竟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也不管午間這日頭有多大，都自顧的探著脖子往里頭瞧去，那場面，屬實有些壯觀。

    “大哥，這……這怎么排了這么多的人哦，前面是有什么事嗎？”婦人劉翠薄紗遮面，滿是疑惑的問著前面排隊的男人。

    “害，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這不是慶安坊開了家知月飯館嗎？哥幾個就想著來嘗嘗味道，沒想到來的時候就已經有這么多人了?！蹦腥嘶厮?。

    劉翠的心中更疑惑了，這家知月飯館才剛剛開門而已，味道真就有這般好，能讓這么多人頂著烈日排隊？

    再往前的一位女子回頭，笑道：“這家才剛開，倒是沒幾個人吃過，只不過是咱們那位京兆府尹，今日竟領著師爺和捕頭來著了，一傳十、十傳百，便都想來著探個究竟了?！?/br>
    這樣一說，劉翠心中便了然了。

    京兆府尹林萬福，那在京都人心中可是一位銘記于心的明官，公理斷案、不偏不坦，事事以百姓為主，可真是很難不讓人追捧??！偏他那模樣又長得端正極了，更是讓京都中一眾女子心神蕩漾，因此……

    劉翠看了看前頭幾乎都是女子的隊伍，禁不住笑出了聲，好嘛，哪里是沖著美食來的，敢情都是來看京兆府尹的呢！

    那還有這么多的男子呢？

    劉翠這點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愁云閣的紫娟姑娘，也領著姐妹們來知月飯館吃飯了。

    這下可好了，眾人的心理逐漸從看心中的男神女神，變成了——這家新開的小店到底有什么好，能讓這兩位京都人盡皆知的名人，都頂著烈日來此吃飯？這可必須要嘗一嘗了！

    劉翠心中亦有疑惑，想著今日無論排多久的隊，也得嘗上一口！

    烈日炎炎，終于是有人漸漸等不起離開了，因此也就過了不到一刻鐘而已，劉翠便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頭，也就是走進了店里的柜臺前。

    然而她卻并沒有看見招呼點菜的小二，看著空無一人的柜臺，她顯然是有些懵了。

    “客官吃什么？”劉翠正疑惑中，一位模樣艷麗的女子便從一旁的桌子起身，然后笑盈盈的鉆進柜臺里頭看著她。

    “啊，一……一碗臊子面！”

    劉翠有些呆滯，心想著這家店面還挺會，竟安排這么個美人招呼著點菜，怪不得身前那些個男人頂著日頭也要往店里鉆嘞！

    “我說紫娟姑娘啊，這家店老板給你多少錢??？竟能讓您在這拋頭露面招呼生意！”旁邊食客起哄，朝著柜臺里頭的女子打趣，“我出雙倍，也到我家去招呼招呼唄？”

    紫娟嬌笑著拿手絹輕甩一下，嬌嗔的模樣讓起哄的食客禁不住紅了臉，連忙也不再說話低頭吃飯去了，生怕等一會鼻血都控住不住往出淌，那可真就是丟人了。

    劉翠懵……

    原來這位，就是愁云閣的紫娟姑娘??？那怎么……

    她正疑惑間，只見紫娟已經趴在后廚門口輕笑道：“秦jiejie，一碗臊子面~”隨著里面一聲清脆的應和，紫娟便又笑吟吟的看向已經呆滯住的劉翠，歪了歪頭繼續道，“這位jiejie，還要點什么嗎？”

    “不……不了……”劉翠仍舊有些沒緩過來勁。

    紫娟：“今日人多您瞧見了，那就先交一下賬，然后，尋個坐處吧~”

    這位紫娟姑娘真是個絕美的人兒，就連劉翠一個女子都禁不住想多看幾眼，于是迷迷糊糊的就交了錢，然后又迷迷糊糊的找了個還空著的座位坐了下去。

    而柜臺前的紫娟又樂此不彼的招呼起了下一位：“客官吃點什么~”

    美色當前，無一例外，全軍覆沒。

    劉翠瞧著那些被迷得五迷三道的人輕笑，正當一抬眼，好家伙，她坐的是林萬福一行三人的桌子……

    “官老爺恕罪，民女未看便落座，叨擾……”

    劉翠心下一驚，正想要起身下跪再找座位時，卻聽林萬福緊著道：“無妨無妨，都是食客罷了，況且店家這飯館不大，也沒別的座位，你就坐在這里吧?！?/br>
    官老爺之意不好推脫，劉翠只能戰戰兢兢的重新落了座，然后微微抬眼看著三位大人，卻見這三位全然沒有高堂時的嚴肅模樣，各自捧著不同鹵料的面碗吃的極香。

    “這家真是不錯，味道純正量又大，價錢也不高，倒是讓這附近一些百姓有了打牙祭的地方?！庇趲煚斠豢诿鏃l吸溜進嘴，含糊不清的同林萬福說道。

    林萬福點頭，也跟著吐露了一大口面條，隨即面色享受回：“不錯不錯，這位小秦老板啊，屬實是個真真的妙人！”

    慶捕頭：“力盟薛嫡得……”

    劉翠今日接受的爆炸信息屬實有點多，因此一聽到亂七八糟的話時，本能的便一臉懵的抬眼看了看，眸間盡是渺茫和不解。

    “他說啊，我們說的對！”林萬福哈哈大笑兩聲，隨即抬頭看向正對著的后廚方向道，“應該是您的面條好了了?！?/br>
    劉翠一抬頭，便看到一位穿著粗布麻衣的美人，端著一份剛出鍋的臊子面從后廚走了出來，她只淡淡掃視了一圈，而后徑直走向她身邊道：“客官，您的臊子面?！?/br>
    劉翠連忙接過，近距離又瞧了瞧秦知月后愣了一瞬，內心翻涌出一個極其迷茫的問題：怎么，現在開飯館的，都要求女子貌美如花了嗎……

    “本店可以加面，客官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去加鹵或者找我來加湯?！鼻刂滦χ鴮⒋涞纳袼汲痘貋?，然后指了指柜臺旁、后廚門口的小桌子，“那里是熱乎的鹵料，用餐愉快~”

    劉翠呆滯的點了點頭，見秦知月轉身利落的走開了，這才低頭看了看面前的臊子面。

    這一看，才知道剛才于師爺所言果真不假，知月飯館這位老板，給量太實惠了！

    面條上滿滿的一層臊子和配菜，超多rou丁混合著蘑菇丁都呈現出一種極為誘人的金黃色澤，面條細長白皙又薄厚均勻，上有辣子紅油浮面，觀之美感、聞之濃香，只看著品相，劉翠便吞了好幾口口水了。

    擦凈筷子，朝著對面的三位大人報以一笑，劉翠便迫不及待的拌了拌臊子面，然后挑起一筷頭吹了吹后吐露進口。

    這一口面下肚，才叫劉翠真真的感受到，什么才叫正宗的臊子面！什么才叫，面白薄筋光，油汪酸辣香！

    臊子鮮香至極，味鮮醇厚卻并不油膩；寬湯面重，酸辣爽口卻并不灼心！雖說湯熱油多，但卻更加增重了面條的勁爽口感，一口面條和一口熱湯呼呼下肚，瞬間周身舒暢、毛孔頓開，無人不說一個爽字！

    原本劉翠還擔心，這知月飯館搞這么大陣仗，若是飯菜不到位，那恐怕都要被罵慘了。

    而如今，她不得不承認，這位老板的手藝真是一絕！怪不得能讓京兆府尹和紫娟姑娘都流連忘返，只有實打實的美味才能留住客人，這知月飯館以后的發展，前途真是不可估量！

    劉翠心中一邊驚嘆，一邊大口接著大口的吃著臊子面，全然忘記了面前還坐著三位大人，直吃的臉上紅彤彤，額頭也往下淌著汗，顯然是吃的極為盡興了。

    慶捕頭一大碗醬香打鹵面剛剛吃干抹凈，便看見劉翠這般狼吞虎咽的模樣，原本已經微飽的胃竟又咕嚕了起來，喉頭滾動兩下后：

    “老板，再來一碗臊子面！”

    而林萬福和于師爺則看著他面前摞起來的三個大碗，陷入了沉思。

    第11章 邊關廚娘（十一）

    秦知月怎么都沒想到，今日午間會來這么多的食客。

    隊伍從慶安坊的前門口子胡同，一直排到豐樂坊的路口，沿路之人瞧見了，雖說不知是發生了什么事，但是人之好奇心作祟，便也跟著隊伍排了起來。

    人潮洶涌、浩浩蕩蕩，最后導致林萬福都迫不得已將衙衛派出，維持起了兩坊間的治安。

    然，人雖多，食材卻不夠，那自然能招待的食客也是有限的。

    于是京都慶安坊和豐樂坊的百姓就懵了：今兒什么日子？怎么這些人一會排的整整齊齊的往前走，一會又呼啦啦的四散開了？居然還有衙衛跟著，這是發生了啥大事了??？

    后來得到消息的百姓才知道，原來這是一家新開的小飯館，老板是個美嬌娘不說，做飯也真是一絕！還有京兆府尹和紫鵑姑娘光顧，這才導致排的隊伍宛如長蛇，浩浩蕩蕩。

    最后還是因為老板壓根沒預料到會來這么多人，因此食材準備不夠充足，這才叫后面的人垂頭喪氣的離開了，但所有人的內心都在暗暗的想著，明天一定要早點來，必須一品知月飯館的美味！

    于是乎，知月飯館一餐難求的說法，便一傳十、十傳百，快速的在坊間百姓傳開了。

    眾百姓剛開始的想法是：不就是一頓飯嗎，有啥了不起的，去別的小飯館吃不也一樣？

    而后來眾百姓的想法是：什么？京兆府尹和紫鵑姑娘也去了？這家店真的特別好吃？等等……還特別便宜??？

    好的，明天的早起，請加我一個。

    然百姓們都是什么想法，秦知月現在已經沒有精力去理會了。

    此時午間客潮剛過，門外“午食已過，關店清掃”也已經掛上了，累的精疲力盡的她便倚在窗邊的太師椅上納涼，然后同還未離開的紫鵑道：“今日，多謝紫鵑姑娘了?！?/br>
    紫鵑彼時正喝著秦知月沖泡的涼茶，繡花的紫袖隨風飄動，素手輕抬茶杯抿了一口，含著茉莉花清香的味道便在口腔內肆意綻放，唇齒間清冽甘醇，瞬間將疲憊與燥熱一掃而空。

    “秦jiejie言重了，這也算是我為今晨之事，向您道謝了?！弊嚣N輕笑，媚眼微抬看了看還沒有清掃干凈的前廳，淡聲道，“秦jiejie不打算招兩個小工幫著忙活嗎？或者家中有人前來幫襯一二也可，你自己經營一家飯館，怕是精力不夠啊?！?/br>
    秦知月點頭沉吟，阿娘如今年近五十，是定不能讓她來店里受累的；招工的話，可她現下剛落戶京都，萬事都不好打理，也不能總靠著林萬福和紫鵑，萬一在旁人那里落下口舌，牽連了二位，那可就是無妄之災了。

    “慢慢來吧，今日是我沒做好準備，所以才這般慌亂?！彼龂@氣，“今晚整頓好，明日便有準備了，應該就不會那么手忙腳亂了。招工之事我會提上進程，但也急不得?！?/br>
    紫鵑是舉雙手認同的，秦jiejie初入京都，人生地不熟的確實很難招工，萬一招來個jian懶饞滑的，那反而是更加雪上加霜了，還不如先熟悉熟悉再說。

    大不了，她沒事就來幫個忙嘛~

    未時將至，紫鵑一壺茉莉涼茶全部下肚，正好也要回愁云閣洗漱收拾去了，便連忙和秦知月訂了幾份晚上送去愁云閣的吃食，這才搖著團扇離開了知月飯館。

    紫鵑一離開，知月飯館便再次陷入了含著蟬鳴的寂靜。

    秦知月也只是趁著涼快多坐了一小會，消了汗后便起身打掃前廳和后廚，支開了窗子通風透氣，然后將錢匣子里頭的銅錢都拿出來收好，這才離開知月飯館，買了菜和rou往家里走去。

    她和娘在京都的住處，是落在慶安坊臨街對處的峪角坊。

    此坊屬于京都內的民宅大坊了，人多且雜，但勝在房屋布局寬敞，內設還有一個小寺院，終日木魚梵音沐浴，算是比較舒心的，最適合娘靜心養病了。

    秦知月一想到娘逐漸好轉的病情，臉上就禁不住掛起了笑意，連步伐都輕快了不少。

    “我讓你偷吃！我讓你偷吃！老子今天非得抽死你！”

    正在秦知月要拐進峪角坊的街道時，陣陣的怒罵聲夾雜著鞭打聲瞬間在她耳邊響起，獨屬于原主幼時被秦究虐待而隱藏在內心的恐懼，也隨著聲音猛然掀起，驚的她忍不住咬著牙關顫抖了起來。

    只這一瞬間，秦知月的身上便汗毛直立，背上冷汗直流。

    秦知月連忙憤憤的看向聲音來源，只見一個魁梧的男子正手持長鞭甩向一個小小姑娘，紅痕在她的臉上、身上宛如鮮花綻開，讓人瞧著不禁心疼不已。

    然她卻是一聲不吭，只是緊緊咬著嘴唇，哪怕嘴唇也鮮血直流了，仍舊是不喊一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