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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4)

    毫不留情地拒絕之后,他又順口問了一句:為什么會突然有任務?

    系統道:【反派出現心魔,有暴走風險,需要陪伴?!?/br>
    舒令嘉怔了怔,御劍在空中頓住。

    他跟景非桐相處的這幾次下來,幾乎要忘記對方還是個最終會黑化的反派了。

    說實話,雖然知道景非桐胸有城府,不像表現出來的那般溫和,但舒令嘉也確實沒看出來像他這樣的人能有什么值得產生心魔之處,從性情為人,到能力才貌,可以說,他近乎完美。

    想到之前從景非桐身上平白占了那么多的便宜,舒令嘉也算是欠下了對方不少人情,眼下系統這樣說了,他也無法坐視不理。

    猶豫片刻,舒令嘉為裝著明綃的藏魂袋里輸送了一些靈力,隨即調頭向回折去,在系統的指引下急匆匆闖進房門,正好目睹了景非桐黑氣纏身這一幕。

    對方用冰冷的目光凝視著他,一人一狐短暫對峙。

    景非桐現在的模樣與平日里判若兩人,舒令嘉原本是應該提防的,但奇怪的是,他竟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對方。

    因為他能感覺到,景非桐似乎在難過。

    一股濃重的憂傷包裹著他,他看起來那樣強大陰沉,卻又那樣孤獨。

    一個會感到傷心的人,又能可怕到哪里去呢?

    舒令嘉慢慢地走上前去,抬起小爪子,輕輕杵了下景非桐的小腿,然后仰頭看著他,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景非桐微微錯愕,這個表情讓他看起來有了一絲活人的氣息。

    舒令嘉于是又杵了杵他的腿,將一只爪子半抬著,也不放下。

    景非桐頓了一下,緩緩蹲下身來,把手伸給了他。

    小小的狐貍爪再次搭入了他的掌心,帶著與每一次相同的溫度。

    小狐貍低下頭來,往景非桐手中放了什么東西,等到他抬起頭的時候,景非桐發現,自己的掌心間多了一朵粉色的小花。

    花瓣細嫩,露水晶瑩,綠色的葉片中像是有生機在脈脈流動,一股極為幽淡的香氣隱隱散發出來。

    對于一只狐貍來說,這應該是很珍貴的禮物了吧。

    有色,有味,有溫度,有陪伴。

    景非桐突然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人間。

    他周身的黑氣慢慢褪了下去。

    舒令嘉抖了抖毛,松了口氣。

    剛才來的太急,是從一束花叢中抄近路穿過去的,蹭了一身的花,弄得有些癢,現在總算是都甩干凈了,舒服。

    還有,景非桐真是出乎意料的好哄,握個手就恢復正常了,其實下次可以建議他養上幾只寵物,有效防治心魔。

    黑氣一褪,景非桐的情緒也逐漸穩定下來,其實這種程度的心魔,只要他不會自暴自棄理智全失,自己還是完全都能力壓下去的。

    景非桐心中默念法訣,將靈力運轉一個小周天,徹底恢復了正常。

    他看著眼前的狐貍,不知怎的,心里竟涌上一抹溫柔。

    雖然天底下有很多狐貍,長得也都差不多,但這一只,景非桐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也只有這一只小狐貍是不同的。

    第25章 殘春離宴

    景非桐將那朵粉色的小花收好, 重新沖狐貍攤開手:沒想到你又來了,你怎么總能找到我呢?

    他總算慢慢露出了些微笑意:前兩回見面的場合不好,今天難得你上門來, 我請你吃飯吧。

    【有人與我立黃昏,有人問我粥可溫。陪伴反派共進晚餐,讓他感受紅塵煙火的溫馨?!?/br>
    舒令嘉并不想吃飯, 但系統既然都這么說了, 他也就從善如流地站到了景非桐的手掌中。

    景非桐把舒令嘉捧起來,走出房門,說道:來人。

    立刻有幾名宮衛出現在他面前,單膝跪地待命。

    景非桐道:傳令下去,在花廳設宴。另外將房中的尸體收拾了, 送去青丘給舒公子過一過目

    舒令嘉:?

    景非桐說到這里也猶豫了一下,方才舒令嘉離開之前曾跟他說,希望他能夠信守承諾, 處置段浩延, 眼下他已經做完了這件事, 第一個想法自然就是讓舒令嘉親眼看一看, 證明自己沒騙他, 也好讓他與他的劍靈有個說法。

    但是送尸體,似乎也是有些不妥,而且不吉利。

    景非桐改口道:罷了,尸體送回心宗吧, 把消息告訴他一聲就是。

    他吩咐過后,便帶著舒令嘉去了花廳,在那里,一桌熱氣騰騰, 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已經置備好了。

    桌子一側擺著景非桐的位置,他的對面則給舒令嘉準備了一個柔軟舒適的墊子,墊子一角還繡著只活靈活現的小白狐,也不知道在這么短的時間中是如何尋到的。

    景非桐把舒令嘉放在了墊子上,像是邀請老友一般,沖他含笑道: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就都準備了一些,不要客氣,請用吧。

    大概考慮到狐貍應該是不吃素的,舒令嘉那邊擺放的是用一個個碟子盛好的各種rou類,那碟子很小,做成了花形,看起來太不爺們了,根本不是給猛狐用的東西。

    舒令嘉看一眼就嫌棄了,根本不想吃這種東西,隨爪將一碟涼拌雞絲扒拉開,輕巧一躍,跳到了景非桐面前。

    景非桐瞧著他,只見舒令嘉蹲坐在自己手邊的酒壺前,抬爪一推,酒液就傾倒進了杯子。

    他倒了兩杯酒,其中一杯直接往景非桐面前一推,爪子在桌面上一拍,像是在說:喝!

    這股理直氣壯的霸道勁讓人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景非桐平日里大多數情況都是自斟自飲,不過打發時間罷了,此時也來了興致,舉杯在另一只酒杯上碰了碰,仰頭一飲而盡,然后沖著舒令嘉亮了下底。

    他倒要看看這狐貍怎么喝。

    舒令嘉敢邀請他喝酒,自然有自己的絕活,張嘴銜住了酒杯,仰起脖子,也一口悶了。

    景非桐終于忍不住笑了,被舒令嘉用尾巴抽了一下。

    已經見識過幾回這小狐貍的暴脾氣,景非桐連忙笑著道歉道:對不起,我是覺得你真的很厲害。讓我來倒酒吧!

    他再將兩只酒杯斟滿,一人一狐沒吃什么東西,索性便對飲起來。

    也是就在今日的不久之前,舒令嘉也曾和景非桐相對坐在桌前小酌,但是那時他對對方的提防猜疑更多一些,卻遠沒有此刻氣氛輕松,可以暢懷一飲了。

    景非桐的酒量一直很好,可以說是千杯不醉,但他沒想到這狐貍也挺能喝,一人一狐把送上來的幾壇子酒都喝的差不多了,這才下了桌。

    景非桐躺到了花廳前的醉翁椅上,舒令嘉一開始趴著椅子扶手,后來覺得不大舒服,干脆從上面跳下來,往景非桐的腿上一窩,蜷成狐貍球。

    兩人都有些微醺,景非桐任他趴著,雙手交疊抱在胸前,慢悠悠地搖著椅子。

    此時已是暮春初夏時節,四下靜悄悄的沒什么聲響,頭頂的杏花瓣打著旋在風中落下,蟲聲唧唧,與搖椅微微的吱呀聲一唱一和。

    舒令嘉將頭埋在自己蓬松的尾巴上,酒意上涌,被景非桐搖的昏昏欲睡。

    景非桐突然輕聲說:我一直覺得,活著沒有什么意思。

    舒令嘉被他一句話給說的清醒了。

    我打出世起,這一生要做的事情就已經定下了。身份,地位,血脈,這些天生就有的東西,總是容易牢牢把人困在一個框子里面。

    景非桐沉思著,自語一般地說道:修道求仙之人無不想飛升,其實飛升了能怎么樣呢?無非是長生不老,身處頂峰,我也曾隨著父親站在天明峰上俯瞰眾生,面對無限繁華豪情萬丈,氣血澎湃,但看的久了,山河、日月、永恒便也不過爾爾。

    舒令嘉不由從毛里豎起一只耳朵。

    他這才想起,好像從未有人提到過景非桐的父母是誰,只知道他想要來凌霄學藝,便輕輕松松地來了,在門中的時候便地位尊崇,而后回到碧落宮,亦是身居高位。

    并且看同為殿主的越韜對景非桐也像是頗有幾分忌憚,可見他在碧落宮十殿當中的地位亦是不凡。

    由此可見,景非桐的出身一定不簡單,如今再聽他話中之意,更是非同一般了。

    景非桐輕輕摸了下舒令嘉的小耳朵,說道:我仿佛從未行差踏錯過,每一日都活的像同一日,無悲無喜,無憂無怒,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又總覺得

    景非桐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

    舒令嘉仰起頭,看著他。

    景非桐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些追憶和困惑:我又總覺得我真的有過一段很瘋,很快活的日子,可是它們不見了。想不起來,也找不到。

    他的聲音也像是春夜的風,透著溫柔的暖意,在景非桐的話中,舒令嘉也突然想起來自己記憶中零星散碎的,屬于父母的片段。

    他其實一直很羨慕那些有出身有來歷的人,因此才會一直那樣在意凌霄,在意師尊,在感覺到背叛的時候決然離去,也是因為不想讓無盡的失望毀掉曾經視若珍寶的美好。

    舒令嘉當時看到越韜想要用犧牲孟纖的方法來為明綃換命,也是一下子就想到了讓他藏起來,然后自己匆匆離開,去尋找父親的母親。

    當時年紀太小,但如果現在讓他選擇,他會覺得一家人生死都在一處才好,起碼心能有個著落。

    也正因此,舒令嘉才會對明綃之事有所動容,此刻景非桐所說的話,他亦有同感。

    他們都是曾經行走在風中的盲人,當未見光明時,可嗅花香,可聆風語,寂寞并不算寂寞,但有朝一日得遇天光,卻又轉瞬即逝,只怕是個人都要發瘋吧。

    而且很顯然,景非桐的失去,似乎要更加痛苦和激烈。

    舒令嘉突然有一點理解了對方為何要如此執著地折騰段浩延,追尋縱無心,原來他也有無論如何都想要知道的真相。

    只是景非桐這個人,當你對他不熟悉的時候,總會有種他不染紅塵,無情無欲的錯覺,因此很難讓人把他與這樣感情用事的方面聯想,卻沒想到,他比誰都要執著。

    也是,他也有感情,也是人。

    舒令嘉甚至還想再多聽一些,但景非桐說到此處便停下了,沉默良久,他淡淡地嘆了一聲:罷了。

    說完這兩個字,那個被常人所熟悉的景非桐,似乎又回來了。

    景非桐沒再說話,閉目靠在躺椅上,仿佛已經入眠,舒令嘉又趴了片刻,從他腿上跳下來,離開了花廳。

    系統檢測任務完成,他今天這一天便賺了不少的氣運值,景非桐的心魔也暫時沒再出現,舒令嘉還得把明綃給送回青丘去。

    景非桐沒有阻攔,也沒動,依舊懶洋洋地靠著。

    痛快地酣飲一場,竟是難得放松,只是他自己也沒想到,自己目前為止最好的酒伴,會是一只狐貍。

    又過了一會,他才伸了個懶腰,起身走到桌前。

    酒壺倒了,拿起來晃晃,里面還有最后一點殘酒。

    大都世間,最苦唯聚散。到得春殘,看即是、開離宴。

    景非桐低吟著,提起酒壺,仰頭一飲而盡。

    細思別后,柳眼花須更誰剪。此懷何處逍遣①

    醇酒傾入喉頭,他笑了笑,帶著些微狂放醉意,隨手把玉壺擲回了那一桌幾乎未動過的飯菜旁邊。

    景非桐的身子微晃了下,正要離開花廳,目光無意中掃過桌面,突然一凝。

    他伸出手,捻起一塊做成葉子形狀的桂花綠豆糕,拿到自己面前打量。

    這塊糕點被咬下去了一半,放在方才狐貍那邊的碟子里,顯然是被舒令嘉吃的。

    糕點本身倒是沒什么特殊之處,只是這滿桌子的菜品,舒令嘉只吃了這么一點東西。

    景非桐驟然想起來,就在今日中午,他和舒令嘉在那間酒樓中相互試探,也是點了一壺酒,一碟綠豆糕,以及另外幾樣小菜。

    當時兩人都沒興趣看菜單,東西是舒令嘉隨口要的。

    一人,一狐貍,竟然都愛吃這東西?

    心中存了這么個念頭,景非桐不禁想起了更多的事。

    方才狐貍喝酒那莫名熟悉的樣子,偶爾可愛又偶爾有些暴躁的小脾氣,它從未和舒令嘉同時出現過,但每回出現,舒令嘉都在附近。

    還有狐族少主狐族之人甚多,為何偏偏要找一個外族人來假扮少主呢?

    景非桐想過這小狐貍有可能正是出身青丘狐族。

    但一來對方身上似乎還有另一半是來自于其他種族的血脈,干擾性極強,令人難以分辨。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景非桐這個人生性高傲,出身世家,雖然不失狠辣,但處事時多少還有幾分君子之風,以為相交貴在互相尊重,朋友不愿透露之事,他也不會無聊地去刨根打探。

    因而關于這只小狐貍的來歷,他并未曾細究,畢竟會有人想害他,但不會有人看不起景非桐到通過扮成狐貍的方法,處心積慮地跟他打好關系再害他,美人計色誘都比這切實際。

    舒令嘉和那只小狐貍的舉止神態在景非桐的腦海中交替回想,雖然這個猜測起初顯得十分荒謬,他卻越琢磨越覺得貼近。

    景非桐首先想到的就是舒令嘉的那滯澀的脈息。

    對方那倔強好強的脾氣他已經領教過了,想著舒令嘉自己傷了這么久,應該也有分寸,當時便只做不知。

    可如今看來,若他真是狐貍,方才喝酒的那個樣子,一點也不把自己當成傷者,怕是連分寸兩個字怎么寫都沒見過。

    青丘那秘境如此兇險,也不知道他回去后還會不會繼續闖,萬一傷勢發作了怎么辦?

    但這與自己有什么關系,又何必惱怒,何必著急呢?

    景非桐一邊想著,一邊向外走去。

    他下屬守在外面,見狀躬身問道:主上?

    景非桐道:我去趟青丘,不必跟著了。

    別人不敢問,只有景非桐的近侍元黎跟在他身邊多年,忠心耿耿,也說得上話。

    他道:主上,是不是發生什么大事了,讓您這樣憂心忡忡?若是危險,還是多帶些人吧。

    景非桐腳步一停,轉頭道:我憂心忡忡?

    元黎道:是。主上老是被人說喜怒不形于色,我還是頭回見您這樣擔心,不然,小的陪您一起去吧。

    我仿佛從未行差踏錯過,每一日都活的像同一日,無悲無喜,無憂無怒。

    剛不久之前才說過的話在景非桐耳邊一轉,心中怦然而動,一瞬間不知是甜是澀,神思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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