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視線看過來，蒼老的眼睛里流下眼淚，流在那皺巴巴的臉上，崎嶇了一路才落下。

    mama和舅舅靜靜地和他對望。

    “張國強，你這是報應?！蓖馄庞种貜土艘痪?，“你走的這些年里有過兒子嗎？現在你成了這樣，你兒子呢？”

    外公沉重地喘著氣，自己推著輪椅向前，停在mama前面幾步，澀然開口：“小匪，小偉，你們都長大了?！?/br>
    見二人沒有回復，他咳了咳，咽下幾下口水，繼續說：“對不起?！?/br>
    沒有人再說話，只是互相望著。許知然站在最末尾，認真地看著外公，記下外公的樣子，原來外公長這樣，但又為什么會做出這些事？

    片刻之后，外公虛著聲音說：“你們回去吧，能見見你們就很好了?！彼浦喴蝸淼焦衽_面前，從最深處找出一張存折遞給舅舅，“小偉，你也該讀大學了……姨夫也做不了什么……這點錢你拿著?！?/br>
    舅舅推拒著，外公也不打算放手，二人僵持間mama接過存折走到柜臺處放了回去。

    手里一空的外公略有一愣，保持著遞送的姿勢，轉過頭看mama，在她轉身之前又慌忙的回過頭，看著舅舅，張著唇，沒有說話。

    舅舅看不下去，遲疑了一下，隨后蹲下身來：“姨夫，你怎么了？醫生怎么說的？”

    見舅舅蹲下和自己平視并問候自己，外公驚詫又欣喜地回道：“沒事，就是傷了腿，過兩月就能好，再養個半年就能站起來了?！?/br>
    放完存折，mama回到了舅舅旁邊，看著說話的兩人移開了目光，卻正好和瞥向這頭的外婆視線撞在一處，兩人對視剎那，又默契地各自撇開了眼。

    “張國強，”外婆聲音和臉一并沉下去，“張國強，你別以為我來看你就說明原諒你了，我只是來看你一眼而已，現在看完了，我要走了?！?/br>
    外公倒進椅子里，睜大眼睛看著眾人，邊咳邊笑：“也是，原本你們可以不用來的?！彼o緊抓著輪椅扶手，咬著聲一字一頓地說，“小匪，以后你找男人可不能找像我這樣的，也不能找秦倫那樣的，你要好好找個懂你又憐惜你的，就算不好找，你慢慢找，不急?！?/br>
    mama閃了一下眼，側過頭去，但到底沒回頭：“你放心，我不會找像你們這樣的?！?/br>
    “好，好?！蓖夤怪^，抓著扶手，又道了一聲好，“好。小偉……”卻是沒有說下去了。

    離開前，許知然回過頭，外公一個人窩在輪椅里，沉默地看著眾人，他臉上的表情她看不懂，但那雙微紅又渾濁的眼睛刺到了她的心，她向他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

    回家路上，外婆一直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致，在經過漫長隧道的時候，她喃喃開口：“何必來這一趟呢？”

    “小偉，對不起啊……”

    “姨，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本司顺隽寺?，像是輕呼了一口氣，“就算沒有姨夫，我爸也……都過去了，姨，現在我們一家人在這就很好?！?/br>
    黑暗中，只有大家的呼吸聲，等到列車行駛出了隧道，乍眼光亮讓許知然晃了眼，她眨了下眼，看到舅舅靠在外婆肩上，二人的神情安詳，她又看向車窗，鏡子里mama一臉平淡，眼神柔和。

    她突然覺得不用去挖過去了，過去已經隨著窗外景致被拋在身后了，但她很想給眼前的三人一個擁抱，她在心里默默抱住三人。

    第30章 往事如煙   我們早已踏上新征程

    “我姨夫其實也是我表叔?！?/br>
    許知然被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給嚇到, 她側過頭去，舅舅目不斜視看著前面大屏幕，隨意說著話, 她收回視線當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嗯了一聲。

    “我媽是我姨的meimei，我爸是我姨夫的表弟。我小時候家里窮, 我爸跟著我姨夫一起去南方進貨做倒爺, 有次過年急著回家不小心發生了車禍?！?/br>
    停頓幾秒后, 聲音再次響起：“傷得挺重，沒多久就走了, 我姨把我們接到了家里, 細心照顧, 可我媽還是垮了下來，沒幾年就走了?！?/br>
    “我姨夫?！庇悬c累，張偉輕輕呼了口氣，將胸中酸澀一并排出，嘗試用他慣常的口吻說下去, “他之前本來是想要個兒子的，計劃生育抓的嚴也沒辦法?！蓖ｎD幾秒，“后來他想把我認做兒子, 被我媽阻止還大吵了一架, 然后姨夫留了一筆錢就離家出走了?！?/br>
    話說完后，他癱在椅子里空茫地看著前面大屏幕, 上面放的動畫很歡樂很吵鬧也很溫馨。

    許知然不敢也不想去看舅舅，這是她第一次聽到舅舅的過去。不管是現在的舅舅還是以后的舅舅，都是嘻嘻哈哈的，她從來就沒有見過舅舅失落過，也不曾發過脾氣, 連表妹中考失利，舅媽被人騙錢他都是和和氣氣的。

    連現在也只是聲音比以前低了，是他已經習慣了還是天性樂觀？幼年雙親……她暗自掐著自己，不讓自己哭泣。

    為什么有的人遭遇就這么凄苦？

    久不見聲響，張偉側過頭，見她憋紅的臉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戳了戳她的臉，淚水沒戳出來，倒是戳出一個鼻涕泡，他忍俊不禁笑出聲，“哈哈，快擦擦，不然我姐該說我欺負你了?！?/br>
    舅舅，你能不能別笑，算了，你笑吧。許知然擤了擤鼻子：“張偉哥，你跟我哥能做好朋友的，我哥也是，什么事都能擺平人又樂觀那種，但我覺得你們在不開心的時候也是可以發泄的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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