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過，文字會丟失，所以我還錄了內容。張煥明彎著腰，從書架里抽出自己藏起來的錄像機。

    步衡抱著胸，看他支起錄像機，對準兩人，然后在那邊念叨日期、星期、天氣。

    張煥明用眼神示意步衡，可以開始了。

    這樣沒問題？步衡有些擔心，你確定我可以直接說出來？

    之前他也試過和齊恬溝通，那會兒都有一些限制。

    沒問題。張煥明信心滿滿，這么多年了，我的記錄一直很完整。

    行。步衡站直了，心跳微微加速，下面我說得話，無論你信不信，不要打岔。

    張煥明靠著桌子，和攝像機的鏡頭一起望著步衡。

    這是一個游戲世界

    一共有三條支線，你是其中一條

    查一查你爸爸在回收耗材上的生意，以后會暴雷

    我并不屬于這里

    也許是因為已經琢磨了這么多年，步衡說起這些，沒有停歇。

    張煥明看著他，表情有些發木。

    步衡苦笑了下，我這個身份，早該領盒飯了。不知道為什么，現在還好好的。

    隨著他的講述，張煥明眼瞳里屬于他的身影漸漸透明。

    哥？步衡停下來，奇怪地看著張煥明。

    為什么對方的表情要哭不哭的？

    他站起來，邁開腿。

    只是那一步沒有邁出去。

    步衡驚詫地低頭看自己透明的手，然后在原地化作金粉。

    他沒有了實際的身體，如同一道光，飄進虛擬的數據流中。

    現實世界里，張煥明淚流滿面地往前一撲，像是一個未完成的擁抱。

    張煥明張張嘴，動作定格了一秒，喃喃道：我在干什么？

    他摸摸后腦勺，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

    葛家。

    洛羿舟呆呆地坐著，他的四周是相熟的董事和不相熟的親戚。律師們站在后排，神情靜穆地圍觀這場家族內部的審判。

    怎么處理？

    先讓他把股權交出來！

    你們也別逼他太狠，敢做私自關押Omega的事，這家伙完全是個瘋子。

    欸，老弟，此言差矣。警方都說是一場誤會，你們怎么能這樣隨便冤枉人。

    經過他多年的經營，董事會還是有力挺他的人。

    最終堂哥堆起笑意，用溫水煮青蛙的辦法來解決他的問題。

    小舟，你先養養身體。公司的事，哥幫你管著。

    洛羿舟被送到那棟遠離城市的別墅，那里出來就是關他的地方。

    他走進去，絡繹不絕的工作人員把屬于他的東西搬進來，另外有廚師、清潔來跟他見面。

    秘書跟在身后，我還跟著您干。

    洛羿舟鼻頭輕輕地嗅了一下，他覺得這里的空氣不太對，不應該這樣的。

    這里有別人住過嗎？

    您是指

    洛羿舟反過頭，他好像在期待一個名字。但是后者湊過來，小聲提醒說：我打聽過了，齊恬先生沒有回自己家，目前在張總那邊住著。

    洛羿舟神情中閃過一絲痛苦，而后是迷茫。

    他的大腦里闖入一段回憶。

    回憶里，他和張煥明在爭搶一個甜糯的Omega，為了這個Omega，他們互相給對方的商業公司使絆子，而他也鋌而走險，把人強制帶走。

    可是那個Omega的心不在他這里。

    張煥明報警，他差點進了相關法庭。

    事情是這樣嗎？

    洛羿舟就這樣被看管起來。由于堂哥作梗，普通的客戶聯絡不到他，大客戶也拿不到總裁辦簽署的具有法律效應的文件。他處理事情的效率大大降低了。

    這天，一家游戲設備相關的工作室找到他。

    秘書：這家的商業價值太低，副總毀約了。

    洛羿舟站在三樓，望著樓下的泳池，他喜歡站在這個房間。

    理由。

    他們的技術方向不是私人企業可以負擔得起的。與其日后不斷投入，不如一開始交點賠償金算了。

    難怪對方要過來鬧。

    洛羿舟明白，自己是被推出來解決麻煩事的。

    您怎么想？

    沒必要毀約，當個技術儲備，還不用賠錢。

    那就見一見吧，告訴對方一切都是誤會。

    洛羿舟對著鏡子給西裝正領帶，抿著薄唇，噴了點草木冷香。

    他見到的負責人是外國人，性格不適合當管理者，聽說以前都是在技術論壇里單打獨斗。這和他記憶里的好像有些微的出入。

    這種技術宅，他是怎么注意到的？

    秘書：是我推薦的??！

    是嗎？洛羿舟胸口有點悶，暴力地扯掉了領帶，我累了。

    可能是因為被禁足的日子太無聊了？

    他想不通自己為什么要打扮地這么正式。

    既然這樣，就玩一玩對方帶過來的游戲倉吧，聽說已經建模了一個城鎮。

    洛羿舟躺進游戲倉，掃描身體數據，登陸游戲。

    他在游戲里，第一次睜開雙眼。

    這里一看就不是真實的世界，因為顏色的飽和度過高。天空藍的出奇，大廈玻璃閃閃發光，路過的垃圾車都锃亮如新。

    街邊有很多低端機器人。

    所以這還是一個發展很超前的時代確實有開發的潛力。洛羿舟的腦海里閃過一些商業上的想法。

    他打算退出游戲了。

    這里連半成品都算不上，至多是一個實驗區。

    洛羿舟低頭，準備在手環上按退出。

    他面前的空氣波動起來，具現化出一位接待者。

    歡迎光臨。遲到的接待有一副好相貌，符合絕大多數人的愛好。

    開發者用的捏臉數據不錯。

    也許是因為設定，接待含著淚對他微笑：我等了你很久。要一起逛逛嗎？

    洛羿舟很驚訝，接待的建模不知道比整個世界的其他參數高級了多少倍，聲音也聽不出機械感。

    最重要的是，這個AI有模擬人類性格。

    洛羿舟看了看接待泛紅的眼尾，點點頭。

    他不喜歡看人哭。

    第66章

    洛羿舟收到一個奇怪的提問。

    你不問我的名字嗎？

    這只是一個人工AI，叫什么重要嗎？但是洛羿舟還是笑了，他自己都沒發現。

    你叫什么？

    步衡，我叫步衡！

    接待者一直看著他，似乎他應該贊美這個名字。

    洛羿舟不太懂對方的程序是怎么設定的，因為他們一直在未完成的賽博城鎮里散步，接待者會告訴他很多因為BUG出現的趣事。

    我昨天在這個角落看到一朵壁花，但是今天它就刷新沒了。

    可是這個城鎮的街區太少，就算他們忽視路上那些自動停下來的飛艇，慢慢游蕩也用不了多久。

    到盡頭了。接待眺望著邊緣的黑暗，似乎有無窮的心事。他背過手，用人類才有的生動眼神請求洛羿舟，你明天還會來嗎？

    洛羿舟遲疑地搖頭。

    接待眨了下眼睛，似乎不希望自己的失落感染到洛羿舟，我等你。

    洛羿舟點頭。

    下一秒，他站的地方就空了。

    大廈的玻璃、飛艇站臺的廣告、路燈的柱身，它們在某種力量的影響下變成電子外屏，毫無預兆地開始播放一段文字。

    【按照糾正的劇情，他明天要去相親，尋求別人的幫助，用以擺脫目前的困境。你還要繼續賭嗎？】

    接待沉默了。

    他步衡決定就坐在馬路邊等。他可以一直不閉眼睛，可以一直不進食物，反正他現在是不會死去的怪物。

    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沒有被徹底抹去，但他也擁有了一些底氣。

    沒過多久，電子屏只是來回播放了一百來次挑釁的樣子，洛羿舟的身影就再次出現了。

    步衡坐著沒動。

    洛羿舟驚訝道：怎么又哭了。

    步衡眨動了下眼睛，晶瑩的淚水立時消失，你看錯了。

    他還記得洛羿舟明天要去相親，問：怎么又來了？

    洛羿舟松了口氣，太好了，你的記憶芯片會存檔。

    步衡倒巴不得自己沒有記憶。他的笑意淺淺地浮在表面，這位尊貴的客人，你可以先回去休息。等我們這里建設地更加完善，再來玩。

    不用以后，就現在。洛羿舟拿出一份掃描成像的地圖，我找到游戲的說明，它說，這個城鎮的邊緣有一片綠洲。

    綠洲步衡頓時笑不出來了，不，我不知道有這個地方。

    洛羿舟不信。

    他硬拉著步衡，要去城鎮的邊緣探險。

    步衡只想逃跑，他一直在勸說：人類的意識不能一直在游戲里，這樣太危險了。還是以后再來看吧。

    洛羿舟看他一眼：你真神奇，和人一樣。

    步衡：

    這是夸他，還是罵他？

    步衡只能盡力像個機器人一樣僵硬的微笑。

    所謂綠洲，其實是一片形如圓盤時鐘的區域，有三個門，密碼是幾位開發者各自的生日，至于里面放置了什么東西，就是各自的小心思了。

    洛羿舟胸有成竹地走到曾經屬于步衡的門面前。

    要輸入密碼。步衡心跳有些快，密碼是他的生日。

    洛羿舟連續輸入好幾次，都失敗了。這只是一個很小的挫折，但洛羿舟卻頹喪地坐了下來，手肘就挨著步衡的小腿。

    步衡低頭，看到洛羿舟把下巴埋起來，伸手拉著他的衣服下擺。

    他就在他身邊，卻不能幫上什么忙。

    片刻后，步衡上前輸入密碼。

    洛羿舟忽然笑了，一側有酒窩，你果然知道！

    步衡：

    被套路了！

    洛羿舟在游戲世界里，丟掉了所有的負擔。他并不忌諱讓一個AI接待看到自己的真實情緒，只是在看清里面的一切后，他的笑容消失了。

    綠洲里有一片玫瑰花海，中間豎起的雕像十分熟悉。

    洛羿舟茫然到了極點：為什么長著我小時候的臉。

    步衡干巴巴道：開發者要拍你馬屁。

    洛羿舟：可是他們做這個初代程序的時候，秘書還沒有聯絡上他們。

    步衡靜靜看著洛羿舟，心想，明明是你套路我回國賣程序的。

    可是在糾正的劇情中，他的存在已經完全被抹去了。

    我現在腦子有點亂，先下線了。洛羿舟捂著疼痛的兩側耳后，拉了一下步衡的手，明天見。

    步衡對著面前的空氣嘆息。

    明天見。

    他又就地坐下來，就看到花海中的雕像活了過來，眼珠子看向他。雖然還是洛羿舟那張圓潤可愛的臉，但是感覺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石膏雕像特有的森冷籠罩過來。

    步衡疲憊地按了按太陽xue。

    這個世界的意志大概看他一定很不順眼，看他不慣，又干不掉他。

    【我給你一個機會?！?/br>
    說。

    【讓你實現自己真正的愿望，回到應有的世界?！?/br>
    步衡站起來，他聲音有些發抖，你在撒謊。

    雕像慢慢恢復原來的樣子?？諝庵谐霈F沒有感情的機械音在宣告：

    【炮灰任務已完成。返回原世界?！?/br>
    喂！步衡向前走了一步，跨入混亂的數據流。

    他原本的世界是什么樣的呢？

    沒有什么霸道總裁，沒有大陰謀，他出生在極其普通的家庭，父母是雙職工

    步衡以為自己會在過去的家中睜開眼睛，誰知看到的還是吊瓶。怎么又在醫院？他是要在游戲世界的醫院包年了嗎？

    病房門開了。

    已然變得陌生的女人出現在他面前，崽，你醒了！

    步衡：媽？

    女人端著流食外賣，放到床頭，她心痛地抱著步衡：怎么啦？麻藥的勁過去了吧，腳是不是很疼？

    步衡震驚地掀開被單，打著膏藥的腿腫得不行。他錘了一下，痛感比較奇特。

    難道他回到了剛剛出車禍的時候？

    媽步衡有很多話想說，就發現情況不對！

    女人維持著心疼的神情。

    吊瓶里的點滴不動了。

    整個房間的時空好似凝固一般。

    那個可惡的聲音又出現了。

    【只要你同意，就可以回到這樣的過去?！?/br>
    這才是魔鬼的交易。

    作者有話要說：　　快完結了，開心(*^▽^*)

    第67章

    步衡咬住下唇，悲傷地看著眼前還維持著關心神色的女人。

    他因為救人被摩托車壓住腳背，那時候，父母已經過世。所以，世界意志帶他進入的只是另一段數據世界罷了。

    而它竟然還想欺騙他！

    【請做出選擇?！?/br>
    要用虛假的幸福，換取真實的痛苦嗎？

    步衡長久的沉默，讓世界意志的運算更快了。

    【機會作廢?！?/br>
    沒有人遙控，病房里的電視機自動打開，播放起洛羿舟那邊的劇情。

    在江邊，一個長得很步衡一模一樣的人，湊近鏡頭，輕聲道：是頭疼嗎？我幫你按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