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一池瀲滟清酒。

    岸邊的桃花凋得也慢，一人戴著面紗，微閉眼眸，正盤膝撫琴。

    莫小凡蹲在石頭上，聽著琴聲，尾巴一下一下晃動。

    等木棲吾彈完，就看見狗崽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近來莫小凡被養得極好，喝奶喝得毛毛都有一股奶香味，身體圓潤了點，神光煥發，每一處都被整整齊齊梳好了，甚至還穿了件粉馬甲。

    看上去乖巧又惹人憐愛，與之前天壤之別。

    蕭情看得有趣，目光停留在莫小凡的粉馬甲上，用一種慵懶又篤定的語調說道：他織的。

    狗崽點了點頭。

    蕭情伸出手，難得也摸了一下他：倒是不錯。

    這句意味深長，也不知是在夸贊什么。

    莫小凡聽不懂，只親熱的在他手心舔了舔。

    ===一卷春深完===

    第16章 回天xue（上）

    三月后.

    一個漂亮的繡球高高拋起，綠地上有好幾個女弟子在互相追逐，誘哄著中間橙黃漂亮的小狗崽，鶯聲燕語，香風攘攘，好不快活。

    寶貝快過來。

    寶貝來這里。

    然而長得還沒草高的小狗崽鼻子動了動，就拋下推了一會兒的小球，邁著四條腿撲到了不知何時走來的少年懷里。少年一身水色藍衫，窄袖長衣，只在側腰打了個結充作腰帶，綴著玉佩，隨風顯出修長朦朧的身姿。他眉眼繾綣，未束發冠，只綁了一個馬尾，發帶凌亂飛舞時好看極了。

    接住莫小凡，方遠微微一笑。

    大師兄，它還真是粘你，除了小師妹，它最喜歡你了。有女弟子酸溜溜道，甩了甩身上的流蘇。

    那可不，莫小凡是大師兄養的，自然親近大師兄。

    方遠摸了把狗崽的頭，心道三個月了終于養熟了點，嘴上客氣道：各位師妹，今日就到此為止吧，我該回去了。

    好吧，大師兄再見。

    莫小凡也嗷嗚一聲，和她們告別。

    回去的路上，太陽漸漸沉沒，天邊紅如火燒，空氣中傳來旺盛沁人的草木清香，山高天遠，一人一狗站在山頂吹著風，舒服極了。

    手底下溫暖的小身體跟小火爐一樣，方遠揉了揉莫小凡的皮毛，心里感嘆人果然是看臉的生物。從前莫小凡又臟又小，如草芥一般平凡，沒人會注意到他，現在橙黃橙黃一只站在那里，即使半妖身份沒變，卻會讓人心生喜愛。

    更何況是紫霞峰本就愛養靈獸的女弟子們。

    半月前方遠禁不住莫小凡在送他出門時渴望的小眼神，腦子里閃過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凄慘兒歌，什么小二郎上學堂、小白菜地里黃，然后就彎腰把乖巧蹲著的狗崽揣進了袖子里，囑咐他不許出聲。

    一切都很順利，莫小凡從頭到尾都縮在他的衣服下面聽課，長老跟沒感覺到似的照常進行，只有小師妹看了他一眼。

    方遠只好回笑了過去，小師妹便不再看他了。

    等下了課，莫小凡就被女弟子們發現了，那股妖氣遮都遮不住，不過在她們打開方遠袖內縫著的袋子，看到毛絨絨一團的莫小凡時，就齊齊哇了出來

    好可愛啊師兄！

    他能和我們一起玩一會兒嗎？

    半妖什么的，都拋在腦后了。

    不過也有不喜歡的，比如白依依，她就很討厭妖族，看都不會看一眼。小師妹也是淡淡的，但莫小凡卻莫名很喜歡她，好幾次趁方遠不注意推著球去了木棲吾那里。

    托莫小凡的福，方遠和紫霞峰的女弟子關系緩和了很多，有時黎逍還會送他多出來的香囊，還有好吃的小糕點。

    回去吧，明天還要出門采購。方遠吸了一口毛絨絨，直到把莫小凡吸得四肢掙扎，才心滿意足的放開了他，帶著人回去了。

    盛夏的竹海依舊清涼，還有螢火蟲會飄上來，方遠泡了個熱水澡，美美的睡了一覺。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抱著莫小凡下了山。

    再過一段時間，東海三千島就會迎來一場盛事秘境回天xue開啟。秘境是獨立存在的小世界，里面或許有奇珍異寶，或許有前人傳承，更甚者還有直通仙、魔、鬼界的通道，機緣無數，每次大秘境現世，都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回天xue就是這樣一個資源十分豐富的秘境，距現世還不足三百年，而且每二十年才開啟一次，里面多得是修者沒有探索過的地方。

    尤其是對于落后中土很多的東海諸島來說，回天xue就是一個巨大的聚寶盆。為此東海幾個領頭的門派合作把它瓜分，每年壟斷了進入秘境的五千個名額，只分給散修五百個。

    回天xue只能入圣以下的人進入，散修里高等級的去不了，低等級的又起不了風浪，因此這個規則就保留了下來。

    只不過今年會發生些意外。

    大師兄，你們也在這里？一道清甜的女子聲音在人群中響起，方遠抬頭一看，是黎逍，旁邊還站著一臉不高興的白依依。

    他走了過去：你們也來淘寶？

    是啊大師兄，我想著在這里能找到點好東西。黎逍很高興，拉著他來到一個攤子前，大師兄你看，這兒有上好的碧血草，我們正打算買下來呢。

    清風劍派外有東西南北四個坊市，東市一溜的店鋪還有拍賣場，里面的東西精貴，價格也固定。而一般修士喜歡去西市，西市大多都是攤販，稅率低，買賣余地大，散修來往魚龍混雜，時不時就能爆出點好東西。

    方遠也是來見世面的，聞言仔仔細細看了那幾株碧血草，品相確實上佳，門里也難得見到。

    多少靈石？

    攤主比了個數：半塊中品靈石，不還價。

    買了。

    方遠把這幾株碧血草送給了黎逍，當做她這些天一直帶小點心的回禮，黎逍抿唇一笑收了，莫小凡嗷嗚一聲。

    白依依嫌惡的皺了皺眉：大師兄，你帶這孽畜出來做什么，熏得人難受。

    方遠的笑容淡了點：回天xue要開了，帶他出來買點法寶傍身。

    盡管回天xue危險重重，但莫小凡是必須要去的，他的機緣在那里。如果方遠因為危險把它扣在青霞峰，才是對他的摧毀。

    他也只能多給他準備點東西了。

    但白依依卻露出了無法理解的表情：大師兄，聽你的意思，你想把他帶進去？多少人為了個名額打得頭破血流，你竟然要帶個半妖進去？

    每峰的親傳弟子都能和長輩求一個名額，帶親隨進去，比如白依依，就帶了一個家族送來的死士。這是默認的潛規則了，即使進入回天xue時會被亂流打散，但只要約定好地方就能盡快集合，方遠這么自信，是覺得莫小凡能幫他咬死妖獸嗎？

    莫小凡蓬松的大尾巴慢慢不搖了，抬頭舔了舔方遠的下巴。

    方遠低頭按住他：不勞師妹廢心，我沒有向掌門求名額，我是用貢獻值換的，合規距。生死有命，前途在己，進了秘境我打算靠自己。

    天色不早，我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點了點頭后，他就帶著莫小凡走了，身后還傳來白依依氣憤的聲音。

    我又沒說錯！回天xue那種地方，靠他自己能活著找到好東西才有鬼了！

    黎逍勸哄道：好了好了，我們去東市吧，你剛剛不是想去挑法衣嗎？去晚了就沒啦。

    少女負氣轉身：我早就說先去那邊了，白白在這里浪費時間！不去了！我回門派了！

    聲音終于徹底消失，方遠彈了彈狗崽的鼻子：嬌大小姐，這次他們能找著地方會合才有鬼了。

    不久后回天xue規則暴動，一切重組，過往的地圖全部不管用。

    只不過方遠說了也沒人信。

    莫小凡咬了咬他的手指，尾巴又慢慢搖了起來。

    方遠：好了，這次換名額的貢獻值是你貸款的，未來十年還清就行了。

    要換名額按原主積攢的貢獻值還不夠，方遠做了三個月的任務才湊足，而且事先就和莫小凡仔仔細細說清楚了。主角也很有骨氣，他出任務時一直跟著，有次方遠去獵殺為禍的狼妖，莫小凡就在后面哼哧哼哧叼著尸體幫他整理，還挖內丹。

    很能干的。

    方遠喜愛他，不僅是因為他是主角，還有這個干凈的心性，看似愚笨不通人情，但其實很乖。

    所以即使他根本不用這個名額就能進去，方遠也想他光明正大的登上船。就連常安也不要他的庇護，選擇自己去參加大比，拼命博得了進入秘境的機會。

    嗷嗚嗷嗚

    一人一狗逛了快樂的一天街，淘到了不少好東西，方遠終于把給莫小凡的裝備整齊全了：能縮地成寸、增加速度的云靴被拆成了護腕，綁在了四個爪爪上；帶防御的法衣被撕成了馬甲，牢牢護住了脊背；還有自動形成結界的玉墜，價值不菲。

    方遠甚至花大價錢給他砸了個儲物戒，用堅韌透明的五竇蛇蛻搓了一條繩子掛著，藏在狗崽毛毛里，不容易被人發現。

    這一堆有他儲物袋里的東西，也有現買的，總之莫小凡的債又欠了二十年。

    要知道方遠自己都舍不得買個儲物戒，哪怕這個儲物戒空間只有四平方米大小，價格也抵得上十個儲物袋。

    最后出來的效果相當不錯，護腕馬甲被心靈手巧的攤主重織的整整齊齊，絲毫看不出是從別的東西上撕下來的，且沒有破壞原有的效果。在方遠的要求下，攤主還在裝備上覆了一層普通布料，這樣用玉墜鎖住靈光妖氣，莫小凡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一只狗崽了。

    方遠讓他維持原形進去，方便偽裝和行動。

    不然以人身行走，一個剛筑基入靈的十歲孩童，在妖獸眼里和rou包子沒什么區別。

    加油，你可是無敵的主角！給我沖！方遠給莫小凡打氣。莫小凡哪怕并不懂主角是什么，也高興的搖尾巴蹭他，回去后在銅鏡前蹲了很久。

    最后珍惜的舔了舔全新的衣服。

    *

    三日后.

    風起揚帆，載了四百多個清風劍派弟子的靈船駛離海岸，朝著茫茫大海開去。

    彼時朝陽初生，天地燦爛，正是全新氣象。

    第17章 回天xue（中）

    乾元大陸天圓地方，分了中土、北境、西荒、東陸、南洋五個板塊，東陸地勢狹長，土地最小，僅有中土的四分之一，但末尾連接了南洋數千個自成氣候的島嶼。這些島嶼大多位于中土東南部，又被稱為東海三千島，星羅棋布，大小不一，過了這三千島緩沖形成的東海，才算進入最兇蠻、危險的南洋。

    其余四個板塊都曾有修士摸到了世界邊界，唯有南洋，從來都是有去無回。

    回天xue就在南洋與東海的邊界，離烏木小洲有大半個月的海程。

    事關重大，這次帶隊的除了曲瀟綾，還有三位和她同級別的長老。其中兩個出自青霞峰，都姓林，是兩兄弟，一個入師五重一個入師四重。剩下一個出自地盈峰，姓申，修為只有入師二重，但是個尊貴的煉藥師。

    離出海已經過了十二天，方遠的興奮勁兒過去，整個人都成了一條咸魚掛在欄桿上。

    靈船飄啊飄，飄啊飄，他既不能像在青霞峰那樣亂跑練劍，也看不到什么綠色植物，每天除了在甲板走走，就只能窩在房間打坐修煉。

    怪單調的。

    莫小凡也頗不適應，他還有點暈船，每日都會吐點奶。

    好在還有幾天就到回天xue了。

    方遠從打坐中醒來，聽著外面靜謐而富有韻律的潮聲。房間里因為水汽而帶點潮濕，明明是盛夏，卻透著股子涼意。身邊的狗崽已經睡熟了，他捏捏主角的小鼻子，受年齡和身體所限，莫小凡很少能堅持打坐一夜，半夜就會打起小呼嚕。

    給莫小凡蓋好被子，方遠披著外袍出了房間。

    屋里有些悶，他想去甲板透透氣。

    靈船很大，親傳弟子住第二層，獨享大平臺。滔滔海浪翻涌，云層萬里，月光傾瀉，方遠一出去，整個人都清爽許多。

    往常這個時候外面是沒有人的，但今日不一樣，方遠遠遠就看到了船頭上一個靜立的身影。

    負手而立，素衣蹁躚。

    是小師妹。

    她站在那里，像是慵懶，又透著凜冽，方遠從沒見過身姿像她一樣特殊的女子，很好看，很抓人。她淡漠的看著茫茫大海，那一刻方遠從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壓抑的氣勢，腳步微滯，但回過神來，卻看到木棲吾轉身微笑：師兄。

    玉容粉面，分明又是清艷溫寧的。

    方遠慢慢走了過去，站在離她不遠不近的位置：小師妹，你也出來散心??？

    嗯，木棲吾微微仰頭，正對明月，在想事情。

    方遠：那我沒有打擾到你吧。

    沒有。

    師妹在想什么？要是有事的話，我可以幫忙的。

    沒有，只是在想秘境，木棲吾懶懶開口，師兄，回天xue是不是很危險。

    方遠安慰她：師妹放寬心，你修為不低，經驗又豐富，只要小心點一定沒事的。事實也是如此，木棲吾進了秘境一路順利，除了在最后為了救原主出了個頭，其余時間都超平穩的。

    而他替換了原主，有意避開劇情，連這最后一點波瀾都不會有。

    這個副本純粹是為莫小凡準備的，他會誤打誤撞找到能提純血脈的薈瑩草，然后清洗根基，提高一大截修真資質。等他出來，就和白依依同等天賦了。

    這也是方遠一定要他進回天xue的原因，可以說主角熬了十年，就是為等這一個機會。

    木棲吾：多謝師兄。而后她一垂眸，看著方遠的袖子：師兄，你的袖口破了。

    呃。方遠抬起袖子看看，還真破了一個口子。他這外袍不是法衣，防御沒那么高，有時候莫小凡磨磨爪就爛了，也沒注意到。

    此時被點出來，就跟大學體檢當眾脫鞋，結果發現襪子破洞了一樣，方遠尷尬的把手藏了藏：沒事，回去我換一件。

    木棲吾卻微皺著眉，過了會兒道：看著不爽利?？谧硬淮?，師兄，我幫你補補吧。

    方遠呼吸一頓：好啊。然后腳底發飄的坐在了船頭的凳子上，乖乖把手伸出來。

    木棲吾就坐在他旁邊，掏出藏在腰帶里的針線，輕輕一穿引好了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