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樹體的掌控越來越清晰，不僅能清晰感知到每一片葉子，視角也能到處亂轉，甚至能看見根系幫他蠕土的小蟲子。

    洗臉過后，一輪巨大的紅日就會從他腳下升起，清晰一聲鳥鳴，熾熱到極致的氣息從他樹梢滾過，眨眼就去了很遠很遠的遠方。

    不過傍晚，太陽就會回來。

    方遠知道這個世界是天圓地方的，或許自己變成了什么了不得的樹，能大到這種程度。不過他心底覺得這沒什么了不起的，他骨子里覺得自己是一棵普普通通、樸實剛健的樹。

    所以他沒有啥高大上的感悟，每天除了睡覺就是扣腳扣樹根。

    在這樣的日子快把他無聊死的時候，終于，某日午夜，他覺得自己樹干上有點癢，像是有什么要長出來一樣。方遠打起精神，欣喜的發現自己要長新樹枝了，雖然現在才剛發了個小芽芽，小的可憐。

    但他要長新樹枝了！

    方遠困意全無，全神貫注盯著它，小芽長得很快，才短短半個月，就從兩片綠芽發育成了一人臂長的小樹枝，看上去和樹干很不協調，但方遠卻激動的熱淚盈眶。

    因為隨著它長大，他終于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了！不是這棵樹的，而是在石洞中閉關的身體。哪怕感應十分微弱，但他終于和外界有了聯系！而且人身體上的靈氣旺盛到幾乎要滿溢出來，離突破只有一線之隔。

    太好了嗷！

    方遠憐愛的用其他枝葉給小樹枝遮風擋雨，并且給它取名綠綠。然而綠綠卻在不久后停止了生長，改為了結果，拇指大一點，硬生生結了大半年才變黃。

    待果實完全成熟，就是他突破的那一天。

    方遠知道急不得，幻境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這里過了大半年，外界或許只過去了一天。更何況，他也未必就真的在這里過了大半年，有時方遠神思一轉，樹外便是日升月暮，他對于時間的體會，只是來源一種直覺。

    樹枝應該大半年結果，所以他過了大半年。

    這顆果實與其他枝葉上的不一樣，變黃后顏色越來越深，直到火紅的顏色，一股濃郁的香氣才散發出來，勾得方遠魂魄也顫了顫。

    他總感覺這顆果子會很好吃，雖然他吃不到。

    臨近成熟的那幾日，許多奇怪的飛鳥走獸朝他聚攏了過來，都想搶奪這顆小果實，然而他們對方遠來說太小太小了，他輕輕一抽枝條，就能把他們趕走。

    在果子要脫落的那一日，天邊突然一片火紅，魚鱗一樣的云斑閃耀著金色的輪廓，嘹亮的鳴叫下，一只方遠平生所見最好看的鳥兒朝他飛了過來。

    他看不清這只鳥兒的全貌，只記得它七彩粼粼的神光、流云一樣的尾羽，還有粗壯的鳥腳

    一腳踩在了他新發的小樹枝上。

    咔嚓一聲，斷了。

    第10章 突破

    打坐的少年忽然噴出一口鮮血，面上青青紫紫，喜怒交加，頗有些猙獰。

    方遠神識被幻境彈出，手撐著石床緩了很久，被怒火沖昏的大腦才平靜下來。

    他突破成功了，體內靈氣旺盛，一躍兩階，從入境二重直接到了入境四重圓滿，距五重天也不遙遠。但他也快被氣死了，他還記得那只臭鳥那臭樣兒，左飛一下，右飛一下，好像難以下腳，最后勉為其難、不顧方遠內心尖叫踩在了他新發的小樹枝上，踩了個對折。

    冷靜，都是假的，都是道種模擬出的幻境。

    他不是樹，鳥也不是鳥。

    方遠摸了把臉，掃了一眼石壁上的日月晷。日月晷是修真界的小機關，能記錄時間，一顆靈石就能用很久，免得一些修士閉關閉著閉著就把外界歲月忘光了。

    日月晷顯示，離他開始突破，才過了十天。

    方遠放下心來，開始檢查自己的丹田，剛醒來時他便察覺丹田有異動，此時內視，不由疑惑的咦了聲。

    修士自修煉起，丹田就會凝聚出一團靈光，蛻凡后這團靈光會變為元嬰，相當于第二條命。而此時他丹田的靈光中央，卻有一棵小小的樹芽，見他探來，高興的抖了抖葉子。

    方遠心里莫名一動，覺得它長得很像幻境里綠綠萌芽的時候，指甲殼大點的褐色樹皮，連著兩片寬大柔軟的葉子，扎根在他丹田。

    綠綠？他試探著用靈力撥了撥樹葉。

    綠綠的葉子立馬波浪狀滾了起來，一伸一縮的，像在跳海藻舞。

    除此之外，拿不出來，也挪不動。

    方遠百思不得其解，又試探了會兒，發現他除了會吸收一點自己體內的靈氣外，就沒有其他異變了，索性也就不管，拿起清泉劍離開了石洞，通過傳送陣回到青霞峰。

    師父！方遠第一時間見了掌門，后者見他一躍到入境四重，老臉都笑開了花，抓著他細細問了很多問題。在聽到他悟出道種之后，大笑了三聲：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弟子！

    方遠摸了摸鼻子，他還是留了個心眼，沒把自己在幻境里變成樹的經歷說出去，只說自己看到了一大片樹林。

    掌門十分高興，甚至贈了他一件地階下品的吊墜，可擋十次入圣境的攻擊，是他壓箱底的寶貝。方遠很感動，小心翼翼的戴在脖子上：師父，我一定會給你找到赤炎果的。

    樊愈真人早年被人打傷，他是火屬性靈根，赤炎果對他的傷勢很有好處，可惜太少見了。幾月后回天xue開啟，方遠下定決心，要把果子摘回來。

    樊愈真人只摸了摸他的頭，沒有說話：去吧，回去修煉。

    是。

    方遠回了竹海，發現常安早已等在那里，和莫小凡大眼瞪小眼，桌上還放著一大碗竹筍湯。他有些感慨，主角真實誠，看來是每天都有做飯，小弟也很暖心，看見他回來，站在原地看了他很久。

    看什么，進來吧，方遠笑道，又轉向莫小凡，從儲物袋拋出一瓶筑基丹給他，至于你，念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這是我師父給你的獎賞，給你放半個月假。

    允你在竹海入靈。

    丹藥是方遠求的，掌門早就把莫小凡忘在了腦后，在他看來，一個雜役救清風劍派的大弟子是分內之事。方遠不這樣想，無論如何，莫小凡救他是善心，善心該有回報。

    小孩抱著丹藥瓶，第一次愣住了。

    方遠只笑了一下，就走進了屋，不再管他。過了會兒，莫小凡終于反應過來，化作原型叼著瓶子，兩三下就消失在竹林中。

    方遠知道他一定會成功，主角雖然修真資質垃圾，可很執著，超勇的。

    常安跟著進來，仍舊一言不發，方遠知道他的脾氣，自己把當日的事說了說，又說到自己突破了入境四層。

    常安客氣道：恭喜大師兄。末了又道：我也突破入境一重了。

    方遠有些意外，常安是土靈根，天賦不算好，在入靈磨蹉了很久，沒想到突然就突破了。便也夸贊道：不錯不錯，想要什么獎勵？

    常安：筑基丹。

    你要筑基丹干什么？方遠有些不解，但還是給了。除此之外，還給了一把靈劍，黃階上品法寶，估計是以前原主給準備的，名叫不爭，輕盈細長，倒是很適合他。

    常安接過靈劍，細細看過一遍，最后握住了劍柄：多謝師兄。

    害，客氣什么，方遠喝了口茶，最近門內可有發生什么事？

    常安一一的說了，在說到木棲吾等人去了撫寧城時，方遠本能的皺了皺眉頭：等等，你說撫寧城？那是什么地方？

    等常安介紹完，方遠已經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想起來了！撫寧城！主角經歷的第一個副本，里面藏著只入師境巔峰的厲鬼！

    撫寧城是烏木小洲的一個大城，城主和曲瀟綾有親緣關系，所以和紫霞峰的關系很好，紫霞峰的女修去平鬼亂時，也就沒有對城主府設防。

    但實際上，這場鬼亂正是城主的兒子引起的，他早被一厲鬼占據了軀殼，修煉鬼功，已殺數千人為祭，臨突破rou身重修鬼體只差一步，所以才想到誘捕修士。紫霞峰女修陰氣旺盛，靈氣又足，正是上上之選。他將眾人騙來，在鬼亂將平時欲下毒鴆殺，卻在前一日看到了木棲吾面紗下的臉，起了色心，于是把致死的毒藥換成了壓制修為的軟骨香。

    軟骨香半夜發作，眾女修被他手下壓到主廳，親眼看著他和昏迷的木棲吾成親，然后送入洞房。厲鬼想把木棲吾先玷污再殺了，做他的鬼姬。

    甚至還給木棲吾下了□□，烈性的那種。

    千鈞一發之際，因為照顧妖馬隨行的莫小凡沖進來，拼命攔住了城主兒子。他被打得遍體鱗傷，瀕臨死去，然而在強大的意念之下，莫小凡竟然短暫激發了血脈中的力量，硬生生吸干了這只鬼，保全了木棲吾的清白。

    多么爛俗的橋段，可當時有主角在小師妹身邊，小師妹才安然無恙?，F在因為他的蝴蝶效應，莫小凡離開了如意峰，隨木棲吾出行的根本不是他！

    方遠手腳都涼了。時間過去太久，再加上那本書有七千多章，很多情節他都記不得了，很難意識到什么點會發生什么事。剛來時他還嘗試把記得的寫下來，結果才落一個字外面就一聲驚雷，威脅他放下了筆。

    方遠從木塌上彈了起來，囑咐常安去紫霞峰求援后，就匆匆忙忙去如意峰租了一只仙鶴，朝撫寧城趕去。

    他沒時間跟親自曲瀟綾解釋了，她信不信是一回事，中間還會耽誤許多時間。反正常安拿著他的信物，最終應該能叫得動人。跟掌門求助更不靠譜，一來掌門不在乎木棲吾死活，二來掌門大概率不會信，只會以為他故態復萌，借此親近小師妹。

    而他有玉墜，修為不低，總能爭取到時間。

    方遠沒有想過坐視不管，哪怕理智上他應該離木棲吾遠點。明知一個女孩子會遭遇不測，卻當做看不見，這不行的。

    尤其是小師妹在某種意義上，是因為他才加劇了危險。

    *

    方遠猜的不錯，常安去紫霞峰求助，的確受了一番刁難。

    先是紫霞峰的弟子不讓他上山，紫霞峰之人煩透了原主，自然也懶得理會常安這個狗腿子，常安身份低下，又反反復復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要見曲長老。

    等他真正見到外出回來的曲瀟綾時，已經是深夜了，他脫口便是木棲吾遇險，讓曲長老前去營救。

    曲瀟綾眉頭一皺，耐著性子盤問他，卻發現常安說不出情報來源，也不知曉前因后果，心里就更懷疑了。

    莫不是他師哥的弟子懷恨在心，故意整他？

    叫方遠親自來見我，曲瀟綾冷笑，我倒要聽聽，他怎么知道我的徒兒在撫寧城遇險，撫寧城我了解得很，斷不可能。

    常安：大師兄已經去了撫寧城了，這是他的信物。他終于拿出方遠的弟子令牌，讓曲瀟綾看了個清楚。

    弟子令牌是身份象征，更是重要的引魂燈，弟子若是不幸遭遇意外，令牌可以保護他們的魂魄去投胎，不至于淪為孤魂野鬼。見此，曲瀟綾眼神終于變了。

    而此時，方遠已經到了撫寧城，仙鶴速度比妖馬快很多，木棲吾她們花了兩日的路程，他大半天就到了。

    撫寧城是烏木小洲數得上號的大城，地處偏僻，不太與外界通商，凡人自給自足，頗有幾分世外之國的味道。而現在，這個凡人樂土籠罩在一片森森鬼氣之中，烏云遮蔽，沒有一絲光亮。

    灘涂邊靜得可怕，陰風陣陣，樹影猙獰，仙鶴到了郊外便再不肯往前一步，似乎被某種恐怖的存在驚嚇到，一直往方遠的腰后躲。

    方遠安撫了一下仙鶴，將它放飛：去吧，回去吧！

    隨后深呼吸一口氣，握緊清泉劍，朝大門走去。

    第11章 美人柔弱

    如今的修真界并不算太平。自三家瓜分神朝以來，戰火從北境燒到了中土，妖、鬼、魔三界趁亂聯手為禍人間，勢力一度達到了萬年來的巔峰。

    就算是烏木小洲遠居海外，也能明顯察覺到邪祟異動。

    尤其近年生魂在鬼界的輪回之路越發艱難，酆都立場飄忽，導致萬鬼脫出黃泉，沒有歸宿，一日日為怨氣所染，終成厲鬼四處作惡。普通人苦不堪言，只能紛紛向修真門派尋求庇護。

    按進化程度來說，鬼有三大類：走尸、魂體、和鬼修。走尸神智不高，只保留了一點生前的記憶，無痛無覺，只要不聚集成群，就沒有大麻煩?；牦w類往往就是厲鬼，其兇性和戾氣隨時間無限膨脹，來去無蹤，一般修士很難對付。

    當然，最難纏的還是鬼修，鬼修甚至能和修士一樣蛻凡渡劫，為天道所承認。

    撫寧城內的那個厲鬼便是鬼修，原是一方鬼王，受了重傷才逃逸至此。

    劍光驚起了滿地的紙錢，方遠一個回身，將偷襲的走尸擊飛。

    照理來說，他應該是怕的。

    尤其是第一次見到猙獰尸體朝他撲來，猩紅的眼球、青黑的牙齒、還有腐爛大半的臉架子，個個都比喪尸片嚇人。甫一闖入城外那層薄薄的結界，濃稠到作嘔的尸臭味便傳了過來，城內密密麻麻行走的都是尸體，干瘦又可怖。

    他們的魂魄都被鬼王取走煉化，表情還停留在最痛苦的那一刻，讓人看了脊背發涼。

    方遠也確實是害怕的，他的腳都在打抖，差點被個紅紙燈籠絆倒，然而手卻撐住了場子，沒有出一絲差錯。

    沒想到他第一次看見山門外的凡間，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方遠靈識放開，努力不去注意那些死尸有多猙獰，直朝著城主府急速躍去，為了節省體力，中途都盡量避開了成堆的尸群。

    很快來到城主府。

    這里煞氣沖天，也是血氣最盛的地方，方遠甚至能看到墻壁都透著一層淡淡的血光，四面張燈結彩，猩紅的綢緞掛在屋檐，昭示著里面有喜事發生。

    厲鬼娶親。

    方遠心里一陣惡心，提劍破開府門，殺了進去。

    *

    城主府主廳，白依依和其他十幾個女修渾身無力的癱倒在座椅上，面色慘白，哪怕廳內到處都點燃了紅燭，也未把她們的臉色映得有半分血色。

    她們原有二十六個人，然而一夜過去，卻只剩十八個了。

    軟骨香被點燃后，還有余力反抗的都被鬼王殺死，反應遲鈍的反倒活到了現在。白依依眼底生恨，若非眼看鬼亂平息，在慶功宴上她貪杯多喝了，怎么會被這區區的毒香掣肘！

    那厲鬼實在可惡，竟然將走尸全部藏在了城主府地下！因為結界的緣故，他們只是覺得城主府煞氣重了點，并未起疑，畢竟妖鬼霍亂，城內就沒個干凈地方。

    還有木師姐想起剛才那畜生□□著把木棲吾抱進后院的場景，白依依幾乎要暈厥過去，然而她再努力，丹田的靈氣還是調動不起來一絲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