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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房生存守則 第40節

    她啊了一聲,恍恍惚惚想起應的確如此。只是在侯府時他也并無半分武夫粗獷的作風,一舉一動皆如自小在簪纓之家溫養長大的貴公子一般,侯夫人因著舊年的事情,對他房中的一應小事也十分上心,不肯在任何細微之處委屈了他,此般種種,倒讓她常常忘卻了這一點。

    她幼時亦走過一些州府,但戰火連天的地方,應是從未踏足,倒很難去想,那些地方的兵甲是如何度日的。

    又不欲勾起他不好的回憶,便望著他的面容,嘻嘻地笑:“……可世子瞧著比尋常的女子還要白一些呢?!?/br>
    女人的注意點倒真是別致。

    薛靖謙怔愣失笑:“那是你沒瞧過我當燒火兵的時候?!?/br>
    整個人又臟又黑,與大軍走失時,被人瞧見了只當是流浪的乞兒,還有不省事的女童,以為他是大人們口中能吃小孩的異族人,一見他就嚇得直哆嗦,腿軟得走不動道。

    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舊事,程柔嘉漸漸有些疲乏,不知何時便闔上了眼睛。

    待得再惺忪地睜開一條線,便迎上他漆黑中散著星星點點的眸子。

    “您怎么還不睡?”她嘟嘟囔囔地湊過去,圈住他的脖子。

    薛靖謙垂眸,見她睡意朦朧地將小臉往自己里衣的衣襟上貼,似是在尋求些許涼意,又親昵地蹭了蹭,很是信任親近的模樣,心下不由軟成一片。

    今日的事,他固然有些氣她悄悄混在人群中,致使自己受了傷,更多的,卻是無法抑制的自責和煩悶。

    他自詡事事都為她考慮得周到,人在市舶司正堂,亦在她身邊留了重重的守衛,怕她出事??伤詡€兒去救了個被困的婦人,又滿心滿意地護著人家,一不留神的功夫,倒被旁人誤傷了……

    護衛來也不及去護她。

    就該像在侯府時,將她牢牢束在安全的地界才行……

    這念頭一出,他自己卻先不悅地蹙起了眉。

    自小到大學的都不是這一套蠻橫霸道的紈绔作風,偏偏在她身上,稍有不慎就會有心無力,事事都脫離掌控,迫得他往這種偏執的方向去想。

    可這小姑娘瞧上去乖乖順順,隨便給些衣食就成,十分好養活。實際上卻不愛財寶也不喜歡和內宅里的女人勾心斗角來找樂子,悶在屋里幾日就蔫了,要變著法地讓她透透氣,為她尋來好玩有趣的事情,才會給他賞個真心的笑臉……

    原是個最愛熱鬧的性子。

    他在心中嘆了口氣,將人摟過來擁緊:“今日,你原不該去湊那婦人的熱鬧的?!?/br>
    等到他這邊事一了,譚家的人鳥獸散去,那戚氏自然也會得救。

    朦朦朧朧意識到他是在說戚瑤,程柔嘉扁了扁嘴,輕哼著:“她那般可憐,生生失了夫婿,我既然瞧見了,怎么能坐視不理……尋常的婦人怎么肯在公堂上說那等事情,她也是抱了必死之心,不過是被我攔了,誤傷了我……”

    薛靖謙見她說著說著,竟有幾分抽泣的樣子,也不知是魘著了還是怎地,忙輕拍著她的背哄著這小姑娘。

    懷中的玉人漸漸又安靜下來。

    他的神色卻變得十分復雜。

    對于戚氏,她這般執拗,是否也有幾分兔死狐悲的傷感?

    譚家于齊家和戚氏,豈不正如當日的薛家于程家和阿元?

    倘若他是真君子,當日及時發現薛靖興的動作后,便該將她送回爹娘身邊,而不是任憑自己的心意,將她留了下來。

    程老先生,當日也是很受了一番牢獄之苦。

    一切的事端雖是薛靖興引起來的,可他終究是借的薛家和東宮的勢,阿元心中,會不會也對自己仍有怨懟呢?

    “阿元?!?/br>
    “嗯?”她輕輕地哼著,細腰被人從被褥中輕輕托起,水潤的唇瓣便覆上了熟悉的氣息。

    輕車熟路地撬開她的貝齒,輕輕舔.舐唇間香甜,如細雨綿延,滔滔不絕。

    她被擾了困意,不滿地蹙著眉,香舌卻仍有記憶,下意識地與之交纏研磨。

    薛靖謙撫上她的頸,輕緩卻不容置疑地試圖占有那口間細滑香甜所在的每個角落,仿若唯有這般,才能確認一些令他不安的疑竇。

    金風輕輕拍打在并不穩固的窗欞上,傳來嗚嗚的聲響。

    瑩瑩燭光下,綃紗帳子上天碧色的水波紋宛如都活了過來,恬靜柔美的面容猶如置身在靜謐的湖水中,平添令人意動的沉醉氛圍。

    帳內玉人被吻得眸中水光瀲滟,卻亦不能給更多,雙眸相視,guntang的氣息被他生生壓制下去,替她掖了掖被角,掩去瑟縮在外邊的柔嫩肌膚:“……睡吧?!?/br>
    雖然惋惜這難得的氛圍,但能擁著她入眠,竟也足夠心安暢意。

    作者有話說:

    交接真的比正式工作還要難頂,預計這周五結束,更新會恢復正常,感謝大家體諒

    第48章 雨后 [vip]

    “……這么說, 譚天祿和徐杰貪墨的那些銀子,都是送到了王家?”程柔嘉杏目圓睜,頗為驚訝的樣子。

    天邊已被染成瑰麗色彩, 二人正對著在里間用早飯。

    程柔嘉穿了件家常的藕粉色比甲, 月白的挑線裙子, 烏黑青絲松松挽成纂兒,纂兒邊插了一排小巧玲瓏的茉莉花, 中間的那朵余留著清晨的露珠,襯得她越發清麗脫俗, 瑩凈靈秀。

    甫一貼近,便覺清香浮動, 令人精神一振。

    薛靖謙早習慣了食不言寢不語的大家規矩,本不欲在用飯時多說話,但這小姑娘一起身便眼巴巴地瞅著他,對昨日的結果好奇得不得了。

    他憐她正是體弱的時候,想讓她多吃些補一補,便也只好先說了個大概, 才拿起筷子。

    剛端來的羊奶熱氣騰騰, 她卻眨著眼睛望著他,手里的銀勺都沒落進碗里, 薛靖謙眉頭一皺,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好好吃飯?!?/br>
    本想風卷殘云般地將東西吃完再同她說話,余光瞥見她小口小口秀氣地掂著勺子往嘴里送,到底頓了頓——上回他吃得快, 她不愿被人說不懂規矩, 便也吃得急起來, 待他放下筷子拭了臉, 她也跟著放下了……

    罷了,又不是在府中,何必這樣拘泥她。

    于是為她盛了小半碗什錦面遞過去,自己亦盛了一大碗,邊吃邊與她說起來。

    “……能查到這里,倒是解了陛下燃眉之急了?!?/br>
    程柔嘉眼底閃過一絲驚訝,正要再問,瞧見他不善的眼神,便又乖乖用湯匙卷了面條喂到嘴邊吃了一口,笑嘻嘻地又看了過去。

    “先前兵權之爭陛下給了邵家體面,后來又緊接著立了太子,都是趁著太后娘娘在五南山禮佛辦成的事?!彼患辈痪彽亟忉?,議起朝政也是一副勝券在握又漫不經心的模樣:“我們離京時,聽說王太后已經準備結束禮佛回京了,陛下那時想必正是焦頭爛額,不知怎么應付太后的興師問罪。有了這禮單子,倒是能留有些余地了?!?/br>
    程柔嘉點了點頭,神色不免有些唏噓。

    “那這回,又是太后娘家的人自己不爭氣,拖了后腿了?!?/br>
    同是外戚,薛家和王家在陛下跟前得到的體面大不一樣,算起來,王家已經不是第一次犯這種與民爭利的大錯了。

    薛靖謙不免嗤笑:“若無她的授意,王家那群上不臺面的親戚,哪里能想到把手伸到市舶司這種地方來?!?/br>
    王太后原是自小便在官員后院里養大的——那官員從平民里挑了些樣貌出眾的女童,再請專司教以琴棋書畫、舞技、以及各種伺候人的手段,同揚州那些花樓里養出來的瘦馬,實則并無二致,只不過名聲好聽了些許。

    后來機緣巧合進了皇宮,一步步爬上去,到了先皇晚年時候,竟能與蘇貴妃分庭抗禮、平分秋色,這才與當今圣上有了一段半道母子情的緣分。

    王太后得勢后,又尋回了當年“送”她去學習的家人,并十分享受被這些一朝雞犬升天的“家人”諂媚逢迎的滋味。但這些人多是粗人,莫說什么朝政謀略,能通讀三字經的都是少之又少。

    王家唯一算得上聰明的人,實然就只有曾在得寵時被先皇教導過書法和政見的王太后而已。

    這樣的事情,一看就是太后親自謀劃的,至于王家太夫人或是什么旁的人,不過是為虎作倀,沾些光罷了。

    不欲與小姑娘細講王家的種種腌臜,他轉移了話題:“你頭上的花兒,哪里來的?”

    程柔嘉下意識地去撫了撫鬢,笑容止不住地爬上了眼角眉梢:“是明jiejie一大早派人送來的,說是從園子里摘的新鮮的?!?/br>
    不僅如此,這羊奶在鎮江也是難得,明氏早早地備好了,可見是用了心的。

    薛靖謙難掩驚訝:“這樣說來,你們倒是處得不錯?”

    明氏雖是庶女出身,卻是正經清流家的官家小姐,在碼頭時他只當是明氏得了劉康成的話,才聊表親切,卻不曾想二人是真的投緣。

    程柔嘉抿了嘴笑。

    她其實也有些驚訝,但聽了明氏的故事,又在思慮是不是因為她們的人生軌跡都與項尚書家的小姐沾些關聯,才讓她對自己生成幾分親近來。

    但這話自然不能當著薛靖謙說,她便笑吟吟地沒有做聲。

    薛靖謙的思緒卻也飄到了薛靖興身上。

    譚天祿二人送上京后,是板上釘釘的死罪——王家再無恥,作為圣上的母家,到底也會留些顏面,是以這件事,應該就會全部栽在譚徐二人身上,王家明面上不會有半分的損耗。

    但那譚天祿瞧上去是個拎不清的,滿屋子的鶯鶯燕燕卻沒留下一兒半女,進京后,酷刑之下,難免會說胡話。到時候傳到陛下耳朵里,雖然薛靖興已被他懲戒過,恐怕也不會被輕易放過。

    待他們回京,這個家,必是要真分了。

    如此也好。

    他抬手揉了揉程柔嘉的頭發,將她摟入懷中:若是這樣能讓她心中消了芥蒂,倒也是一樁好事。至于薛靖興那個不省心的東西,將他趕出去自立門戶,吃些苦頭,也沒什么不好。

    不過以項尚書的脾性,先前的那門婚事,多半是不成了。

    也罷,項尚書和宮中的項貴妃雖不是同一支,到底暗下里有些往來。三嬸提出這門婚事時,他就有些不愿,但又不好插手隔房的事,就拖到了如今。

    陛下來插手,倒比他插手要干脆些。

    *

    深夜的譚府一片燈火通明。

    兇神惡煞闖進來的縣衙官兵打破了府中的寧靜祥和,穿金戴銀的年輕姨娘們苦等夫主不至早已入睡,這會兒被攪起來,更是一片兵荒馬亂,府中四處婦人啼哭的聲音漸漸錯落響起。

    譚天祿的夫人江氏正對著鏡子仔細地貼著額上的梅花花鈿。

    銅鏡中的人像柔和模糊,婦人的眼角生出了一道道細紋,但仍舊能看出年輕時的風姿卓絕。

    桌上的紅漆描金攢盒中躺著一只青瓷小瓶,江氏撫著自己的臉看了片刻,笑著將那小瓶掩入袖中,站起身來。

    她是譚天祿的正妻,不比那些眼睛只長在男人身上的姨娘們。外面的動靜鬧得這般大,她早就聽說了。但她并未有逃跑的念頭。

    她出身貧苦,家里人早就沒了。當年才嫁給譚天祿的時候,日子清苦些,卻也是夫妻舉案齊眉的恩愛日子。后來小姑嫁進徐家,一家子人都跟著富貴起來,譚天祿被派到了市舶司做事,家中的富貴漸漸讓人心驚起來。

    她不是不省事的小姑娘,家里的錢從哪里來,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幾分。

    日子好過起來,昔日的良人也開始留戀溫柔鄉,貌美如花的姨娘一個個抬進府里。她早死了心,一心供奉菩薩跟前,不理那些爭奇斗艷的女人們。但說到底,吃穿用度都是靠這譚家大夫人的身份,菩薩恐也嫌她不虔誠,罪孽深重。

    江氏攥緊了袖中的瓷瓶,含笑走出了院子。

    她早料到會有這一日。

    抄家滅族倒還算干凈,若是被丟到教坊司里,少不得得靠這東西保全一副干凈身了。

    云氏驚恐地看著官兵在自己屋子里翻箱倒柜,將昔日譚天祿贈與她的金銀首飾一一清走,末了,一個嘴里銜著草的小兵看了看她,忽地大步走過來,將她頭上新得的金簪薅了去,順帶著扯掉了她好幾根頭發:“這東西一看就不是那賊人自己買?!?/br>
    云氏低低呼痛,卻也不敢和這些沒個章法一心只想早辦完事早交差的小兵蠻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數月的心血付諸東流,氣得等人走了,用盡了最惡毒的言語咒罵譚天祿。

    門外等著的譚天祿聞言面色難看至極,很想進去給那賤人一巴掌,卻被五花大綁不能動彈??礋狒[得官兵聞言也笑了,大力地推著臉漲成豬肝色的肥胖男人:“快點快點,你還給哪個小娘子送了什么來路不明的首飾?”

    他一個踉蹌,被推倒在地上,猶如四腳朝天的烏龜一樣,狼狽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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