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那個已經閉合了通路的蛇雕。

    但伊恩竟如憑空消失一般，沒了蹤影。

    第217章 雙生(四)

    神殿之內, 莫葉淌過漫至腰腹的海水前行，這處神域的神殿內部與斯洛瑞亞那座神殿的內部并無多少差別，空間之中充盈的黏膩濃稠黑暗若有若無地滑過她裸露在外的肌膚, 像一條條看不見的觸手。

    而最內部那座唯一之神的神像乘坐在一條漆黑的巨蛇之首頂部, 這條巨蛇的蛇軀不斷隱沒于神殿周圍深邃的黑暗中，顯現出來的部分纏繞于至高高的支柱之上。

    披著黑袍的神像正坐于安置在蛇首頭頂的神座上，氣息詭秘而崇高, 居高臨下地俯覽蕓蕓眾生，也俯視到來之人。

    莫葉昂頭凝視這座看起來不同尋常的神像, 這神殿內別說神格了, 連一絲留存的能量或神力都未曾存在, 但唯一之神安排她到這里來，肯定不是只讓她來一日游的, 神殿之內唯一特殊的, 便只有這座神像了。

    比起斯洛瑞亞的那座神像，這一座更加接近人形, 褪去了怖的觸手之面，神像裸露在外的下半張臉是令人分不清到底好不好看的人臉, 僅看到便會心生莫名驚悸之感。

    莫葉想要離祂更近。

    她想去到巨蛇之背上。

    在這神殿內她無法使用精神力，便只能試著去徒手攀登, 但令她沒有想到的是，這條漆黑的巨蛇竟是活的！

    蜿蜒而行的巨蛇滑動軀體躲開了莫葉試圖攀爬的動作, 它大部分軀體沉入神殿內的海水之中, 掀起一陣的波濤洶涌，海水沖刷神殿障壁的聲音非常嘈雜，混淆著若隱若現如同粘膜撕開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

    蛇首也同樣沉入海水中，僅將唯一之神的神像與半截鱗片的表層露在水面上, 巨蛇的金色蛇瞳非常耀眼，就算淹沒于水下也依然能看到兩束金色的光輝。

    雖然神像依然崇高，居高臨下，但應該不用莫葉繼續攀爬蛇背了，差點被海水的波蕩沖走的她發現了一個近乎驚悚的現象，高居于蛇首之上的神像，微微露出的下半張臉不知何時掛上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神像也是活著的??！

    不，并不能說是活了過來……

    而是唯一之神……降臨了！

    她瞬間感到頭皮發麻，冷汗津背。

    這實在太過突然了，莫葉沒想過會在這時候真正直面擁有理智的唯一之神，在之前屬于人類之神的記憶碎片中她遇見過唯一之神蛇型化身，但無法用言語交流的蛇型化身對她來說其實并沒有直面祂的真實感。

    她分不清自己現在的心情如何，并非是由于畏懼或者退縮什么的，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祂。其實她自己也有一點模糊的認知了，關于自己與唯一之神的關聯……

    但需要在這時候知曉一切嗎？

    不，應該是……

    唯一之神要在這時候，告知她一切嗎？

    “……為什么不說話？”

    唯一之神的聲音說不上好不好聽，攜著一股能使人神智喪失的混亂墮落氣息，在莫葉沉默的時刻，神像忽然像是活了過來，祂緩慢卻含有神韻地于神座之上換了個較為隨意的姿勢，微微垂頭看向莫葉的發頂。

    祂斜倚著神座一副隨心所欲的樣子，用手撐著側額，皮膚由石制的青白轉化為鮮活的溫潤。莫葉稍稍抬眸瞄了祂一眼，便再度低下頭顱，不斷默念一句:神明不容直視。

    她遲疑著回到:“不知道該說什么?！?/br>
    “我還以為，你有許多疑惑想要問詢?！?/br>
    唯一之神的態度很友好，雖然祂的周身是越漸深邃而恐怖的毀滅氣息，這股氣息席卷得神殿內的黑暗，化為似乎只需一縷便能輕易摧毀這個世界的浩瀚能量。

    處于這些狂暴能量之中的莫葉卻如同停留于避風港內，神明輕而易舉地將她與極近的死亡隔開，祂忽然嘆息一聲，略顯無奈地說到:“你真的沒有想問的嗎？我不能降臨太久，這個小世界容納不了我的神識?！?/br>
    “……當然有，陛下?！?/br>
    莫葉深吸一口氣，這個問題困擾了她許久。從她誕生之日起，到現在；從另一個世界的起始點開始，到她走到了今日。她的過去是虛假的，是冒名頂替的。

    而她重獲的[真相]，也未必是真實。

    “我是誰？”她問得艱難，語調晦澀。

    唯一之神輕笑一聲:“你不是知道嗎？”

    “你以為你是誰呢？你是人類莫葉，還是那只被圈養在魚缸里的燃燈水母，又或者是一個新誕生的宇宙生命。只要你覺得那是你，就沒問題，你早已擁有答案。只是……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樣的答案呢？”

    “我確實想過，人類莫葉是我，水母也是我。而宇宙生命啊，現在的我還想象不到那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不過既然您說我覺得是真的，就沒有問題，那我應該從一開始就是您所說的[宇宙生命]了吧……”

    “但，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br>
    “您是存在已久的宇宙生命，是浩瀚星海的主人，創造無數世界的造物主，而我是一個新誕生的宇宙生命?！蹦~語調意外地鎮定，她終于敢抬起頭，直視那超脫了這個世界的神明，“請問，偉大的神明啊……”

    莫葉并非是疑問，而是肯定地問到:

    “我是您的子嗣嗎?！?/br>
    其實她早已有了預感。

    唯一之神對她一向是賦以極為縱容的態度，就連自己動了祂在此世的信仰，對方也依然默認了她的逾越與褻瀆，這份默認與縱容太過珍貴，更別說送神力與神格了。

    這完全超出執棋者與棋子關系的態度。

    她忽然覺得這片界域也太過寂靜了，被隔離于外界的恐怖轟鳴之聲完全無法傳入她所在的空間，唯一之神似乎沉默許久，卻又似乎并未有所遲疑。說到底，祂到底有沒有人性這種富含情緒的東西都還兩說。

    “是啊?！钡k態度平淡，坦然應下。

    終于有了答案，與她曾猜想過的差異不大，莫葉緩緩垂眸，這一口淤積胸口許久的郁氣終于消散，既然這就是真相，那唯一之神對她的所有幫助應該都不是為了最后摘取本屬于她的勝利果實。

    這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啊。

    “那……神格呢？”

    莫葉罕見有些糾結。

    但她并未忘記自己這次前來的目的是什么，既然外界的天使找不到神格，而神殿之內也沒有類似神格的東西存在，或許是……

    唯一之神想親自將神格給予她？

    如果不是的話，那就只有一個答案了。

    但唯一之神卻搖頭道:“不在我這里。我確實將神格放置于神域之中，而且是放在最顯眼的地方，你得自己找到它，得到它?！?/br>
    “我知道了?！边@一次莫葉回答得很快。

    唯一之神肯定道:“你找到它了?！?/br>
    “是，我已經知道它在哪里了?！?/br>
    “很好?！蔽ㄒ恢窠K于感到一絲滿意。

    “你的進度太慢了，比起其他種子你已經落后很多，雖然我并不需要你們決出一個最強的優勝者，但如果你能盡快趕上來，或許仍能夠占據一個超脫者的名額……”

    神像表面鮮活的氣息逐漸消散，重新化為玉石的材質，周圍逐步擴大的足以毀滅世界的恐怖風暴在失去了能量源后也逐漸沉寂下去，融入那神殿障壁下深邃的黑暗中，咸腥的空氣還殘留唯一之神最后的話語:

    “希望下次再見時，你已經成為這個世界的[唯一之神]，莫葉，我的子嗣?！?/br>
    活過來的神像重歸寂靜，活過來的巨蛇也重新升高，將神像托回那崇高的位置，莫葉昂首望著那座仿佛在俯瞰蕓蕓眾生的神像許久，才淌過波蕩的海水，回身離去。

    神殿的大門前，她停下腳步。

    她看見從門縫里滲進的血液。

    粘稠、仍淌著熱氣的人類的血液。

    這詭異的一幕幾乎與她在預言畫面中看見的如出一轍，唯一之神的神殿大門是不是完全封閉的還兩說，但這股血液緩緩流淌進來，化為一條蜿蜒的溪流，殿內所有粘稠的黑暗都不由自主地為之讓道。

    于此時，什么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超脫者’、‘宇宙子嗣’都被她暫且拋至腦后，難道蘇埃里沒有守好伊恩？

    不，如果那位天使想要對伊恩動什么手腳，就以他們同出一源的本質來說，可以說是輕而易舉的。

    而且，她之前猜測的神格所在之處，其實與伊恩還有天使有著直接的關聯，因為他們是[鑰匙]與[鎖]啊。

    如果伊恩為她打開通往神域的門扉，便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那天使的使命呢？

    屬于[鎖]的使命呢？

    [鎖]中，有什么？

    ……

    伊恩在蘋果森林中快速奔行。

    他渾身都是密密麻麻陳舊或者嶄新的傷痕，雙目神色渙散，但在他越漸接近時，他身上的傷口以極快的速度恢復完全，他的面容不知為何變得越來越美麗，那頭暗淡如同蒙上一層灰塵的金發也逐漸變得耀眼。

    “jiejie……jiejie……”

    他如同陷入美夢之中般呢喃著。

    他以驚人的速度蛻變為完美的姿態，體內不斷有什么東西在生長、充盈，直到滿溢而出，直到他終于找到了自己的jiejie時，他感覺身體內異樣的鼓脹敢終于到了極限。

    有什么東西破開他后背的衣物。

    翩然伸展開來——

    潔白而脆弱的羽翼從他后背中生出，輕飄飄的純潔羽毛悠悠落下，落至他不斷邁進的腳邊、樹枝間、草木深處，jiejie的眼前。

    這雙忽然生出的羽翼也是有重量的。

    他不適應這種突然壓下的沉重，所以一個踉蹌在jiejie的面前狠狠摔了一跤，摔倒在那棵最大的蘋果樹下，膝蓋上摔出的傷口又在短短一兩秒的時間里迅速愈合。

    “啊，怎么這么不小心啊……”

    jiejie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雙手，她面容上似乎永遠都帶著如同天使般燦爛的笑容。天使微微彎腰俯下身，親昵地用雙臂環住伊恩的頭顱。她的臉越湊越近，最終將自己的額頭輕輕抵在伊恩的額上。

    “你是我的了，我得到你了?！?/br>
    她話語中的欣然之情太過純粹、熱烈。

    天使環住伊恩脖頸的雙臂微微收緊，她側過頭，親了親伊恩漂亮到完美，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臉頰，清澈的湛藍眼眸中滿溢出純然欣喜的喜愛之情。

    伊恩半跪在地上，他神情暗淡懵懂中透出極為深刻的眷念，這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眷念支配了他的理智。如同乳燕投林般，他微微閉眼環住天使的腰身，緊緊抱住她。

    遙遙望去，相擁的兩人如同一體。

    “jiejie，我終于，找到你了……”

    “嗯，我愛你哦……你是我的?！?/br>
    第218章 雙生(完)

    她隔著門, 聽見了歌聲。

    斷斷續續的，像是在悲泣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