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座攔在前方的巍峨巨峰，想要戰勝他需要的不只是與之相敵的實力，還需要一點契機，一點無法被時間的間隔抹平的優勢。

    這點優勢便是，兩者間的認知差異。

    她需要什么，命運就會推動她得到什么。

    現在莫葉深刻的理解什么叫自己的未來已經被安排得妥妥當當的了，此時的遭遇很顯然是她命運線中被注定的一環，她都能預想到自己能從戈爾德的記憶碎片中得到什么了。

    想想看吧……

    她會在一片又一片數不清的記憶碎片中熟悉戈爾德的所有技能和可能會有的弱點，他的過去會被自己悉知。他隱藏的秘密會毫無遮掩的曝光于自己眼前, 他在無數年研究出的碩果會被自己輕易摘取，他每一次竭盡全力的強大都為自己提供了同等的養分，她會成為戈爾德成神道路上分享他勝利果實的, 隱藏的同行者。

    而戈爾德卻對她一無所知, 依舊認為她只是曾經會被架上棋盤卻無力反抗的脆弱棋子，這就是認知上的差異了。這是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也是最能讓戈爾德措手不及的殺招。

    莫葉向著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方向毫不遲疑的前行，她遠離了極高的天上投下的那道救贖之光，如果這是她早已注定好的命運，那[神明]一定為她劃出了最完美, 通往終點的唯一道路，為她指引方向的錨點清晰可見。

    這是一條筆直的路，她狀似巧合的避開了一部分記憶碎片，又撞上攔在道路中央的碎片。她并沒有任何的躲避，而是直接觸碰，記憶碎片化為數不清螢火蟲般的光點將她包裹，這段記憶的核心是硝煙與戰火同燃的戰場。

    記憶碎片中的大地植被是被戰火反復烘烤過的焦黃，草木與泥土夾雜腥臭血液的氣味濃重得讓人喘不過氣，莫葉停駐在人類陣營的營向遠方眺望，在血色殘陽的邊境，野獸組成的軍隊密密麻麻延綿成長長的彎曲之線，看起來就像行軍中的螞蟻。

    這條隊伍拖長看不清盡頭，只用rou眼粗略一計，足足有上百萬的野獸襲向人類最后的防線，唯一幸運的是此次的襲擊，獸王并未隨著軍隊出征。

    但就算如此，隊伍無比龐大的獸王軍依舊令人望而生畏，甚至心生絕望。

    莫葉回過頭環視一圈戰營內剩下的士兵數量，人類的生育能力可比不過一胎生多只，幼崽一兩年就能上戰場的獸族，除去將近一半的殘兵，這里能算得上是戰力的人數不過四、五萬人。

    令人絕望的差距，停留在她身旁面容滄桑的軍官也掩不住神情中的惶恐，他不斷顫抖的手緊緊握著中用于下令的號角，但除了懼怕之外，這名身經百戰的軍官已經有了視死如歸的覺悟。

    “陛下，請您下令吧！”軍官勉強定了定神，向似在思索什么的莫葉說到。

    他隨陛下征戰已有十多年，戰場上刀劍無眼，跟隨著陛下出征的戰士們在經年的戰役中換了一批又一批，或許他會倒在這次的戰役中，但只要能守住這條人類最后的邊界線，他愿意付出生命的代價！

    軍官不由掛念起背后的城市中生活著的妻子和孩子，如果這里失守的話，他們也會隨之死去的吧？來自獸國的野獸可沒有同理心這種東西，人類的國度戰敗后并不會殃及對方普通的人民，戰俘們也可以通過繳納贖金將士兵贖回家中。

    但獸國不同，異族落至他們手中就只有死亡一個結局，或是用于殘暴的戰前祭祀，或是當成戰爭的儲備糧。所以就算是為了家人，為了國家中生存的無數子民們，他們也不能退讓半步！

    如果只是他們的話，或許做不到抵御上百萬的獸王軍，但他們還有陛下，帶領他們征戰整片大陸從未輸過的戈爾德陛下，他的實力強大到能夠戰勝恐怖化身的獸王，只要他還在，人類就還有希望，他們就還有能夠繼續勝利下去的希望。

    無數人用期望的眼神注視著永遠站在最前方的國王，他們的國王乃勝利的化身，是帶來奇跡的被選中之人，這一次也是一樣的吧？

    這一次也會帶領他們贏得勝利的吧？

    [贊頌我們偉大的國王，戈爾德！]

    [戰火是他胸前盛放的鮮花，]

    [硝煙為他獻上勝利的冠冕。]

    [敵之血點燃他眸中的篝火，]

    [骸骨鋪就的道路引他前行！]

    [他英勇無畏，他是奇跡的化身。]

    [他指引勝利，他注定成為圣靈。]

    [贊頌偉大的英雄，人類的共主，戈爾德！]

    士兵們不約而同默念起民間流行的，某位吟游詩人為國王所寫的英雄贊歌，他們并不清楚這首贊歌會帶來什么，但莫葉已經感知到屬于戈爾德的精神海之中，不知何時凝聚起了一道金色的浪潮。

    這道浪潮不斷逸散星星點點的金色光斑，又無時無刻的從某處注入新的浪潮，這份不同于精神力的金色浪潮就像由純粹的陽光凝聚而成，神圣不可侵犯的氣息中只要仔細感應，就能聽見無數人祈禱般贊頌戈爾德的聲音。這聲音是虛幻而純潔的，是無比強盛到足以毀滅一切，也能拯救一切的[奇跡]。

    這是信仰之力凝聚而成的浪潮。

    看來除了按部就班走下去以外，還得想辦法發展一批能給自己提供信仰之力的信徒了。

    這份力量太過強盛，似乎除了同源于信仰之力的攻擊，其他的能量無法對信仰化成的守護造成任何影響，這是堪稱絕對防御的結界，環繞大陸的邊境也是人類之神使用信仰之力搭建而成的，海神那家伙可不像有人或者有魚信仰它的樣子，所以它再怎么折騰也無法越過邊境半步。

    “嗯，下令吧……讓士兵們退到城鎮外?！?/br>
    莫葉并不知道一直和她站在一起的軍官叫什么名字，只能含糊的讓他去下達指令，讓軍隊們撤出她的攻擊范圍。她看過的任何史書都沒有記載過戈爾德輸過，或者軍隊覆滅自己卻慘勝的記錄，所以這一場戰役只有一個可能，就是戈爾德仍然全勝。

    在記憶碎片中如果她的行徑大幅度脫離了歷史本貌，她就會被剝奪身體的控制權，讓身體[本人]親自上號代打，但她現在仍然使用著這副身體，就代表當初的戈爾德也是做下了同樣的決定。

    “陛下，可是……不可??！”

    “陛下，您一個人面對獸王軍太危險了！”

    “請讓我們隨陛下共進退！”

    吵嚷的勸解聲中，莫葉只是稍稍轉過頭，戈爾德的樣貌確實是人類范圍頂尖的俊美，他一向冷然的面容上輕輕勾勒起一抹淺淡的微笑，這抹微笑稀釋了戈爾德周身威懾力十足的威壓，也讓稍顯混亂的蘭登軍隊士兵們逐漸安靜下來。

    他們都用熾烈崇敬的眼神注視著國王，回響在莫葉精神海中虛幻的祈禱聲更加清晰，那道陽光化成的浪潮已經洶涌到仿佛能沖破一切阻礙的程度。

    “退下吧，我的士兵們?！蹦~并未因他們的勸誡心生動搖，她不容任何質疑地向她身旁的軍官再次下達指令，“這里有我一人就夠了，不過是一群和成群結隊的螞蟻差不多的野獸而已，就算數量再怎么龐大，螞蟻終究只是螞蟻?！?/br>
    奔襲而來的野獸們已經近在咫尺，焦黃的大地開始震動，人類一時站立不穩，野獸重疊得震耳欲聾的吼叫聲中不乏嗜血的興奮意味。

    莫葉開始調動精神海中的金色浪潮，她的視線劃過拖長成蛇形的獸群，最終停留在率領獸群的最前方的，那名人首蛇身的女性異人身上，卻也只是停留一瞬罷了。

    “我說過很多次，這次也一樣，退下吧?！?/br>
    “勝利只會屬于我?！?/br>
    退下后，繼續為她提供信仰之力吧，士兵們。

    “……是，陛下?！?/br>
    短暫的沉默后，第一個妥協的依舊是緊隨她的那名軍官，面容滄桑的軍人向她彎下腰注重的行禮，連帶著其他的士兵，一個接連一個的，不論是肢體殘缺的還是傷重的士兵，都像倒下的麥稈一樣向著她彎下腰，他們的右手重重錘在滿是血污的心臟上，每一個人都在這一刻，化為她（戈爾德）的狂信徒。

    “請您為我們帶來勝利！”

    “請您繼續守護人類，守護我們！”

    “贊美您，我們的……人類的陛下?！?/br>
    信仰之力的導入在這一刻抵達了頂峰，人類的軍隊很快退至最后面的防線邊緣地區，他們就算在最后也不愿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君主一人應敵。

    在這一刻，信徒與[神明]已無間隙。

    擁有這樣虔誠的信徒們，就算是注定的敵人，莫葉也不由感嘆戈爾德的人格魅力了，他不愧是能成為人類之神的存在，莫葉第一次肯定了他的成就。

    他對于人類這個群體來說，是最值得信任的保護神，就算是莫葉自己，也沒什么信心能超越戈爾德對人類的貢獻。

    這并不是指物質上的提升，而是心靈上的寄托。

    莫葉的身側顯現出一枚枚菱形的光輝，這些四面體的光輝表層覆蓋了一層如同液體流淌的金膜，不時有同樣金色的光斑逸散于空氣中。

    這是信仰之力的顯現。

    不同于戈爾德善于抹消元素的戰斗方式，莫葉更擅長于通過空間折疊崩碎來進行遠距離攻擊。不過在戰爭打響之前，一枚菱形光輝中拉出一道長長的金色線路，這條線正好攔截于獸王軍的正前方。

    金色半透明的光弧在線條落下后瞬間升起高至滾滾云層之上的薄膜，這道由信仰之力化成的結界看似脆弱，卻除了同樣來自信仰之力的攻擊，其他攻擊方式都對它毫無作用。

    現在，單方面的殺戮開始！

    獸王軍中就算是領頭的那只半蛇人也不過是半步踏入星級的階層，它們在莫葉眼中如同螞蟻一般弱小不堪，它們敢獨自行軍來到人類的邊界線，不過是依仗著自己龐大到人類望而生卻的數量罷了。

    但現在呢？

    如此龐大的數量啊，在漫天展開的金色菱形光輝的映照下看起來也不過如此，每一枚光輝閃爍就代表一片區域的空間被折疊了無數次，漆黑的空間裂隙溢出大量黑紅的獸血，而落入空間裂隙的野獸們rou體被永遠留存在時間停止的黑暗中。

    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莫葉甚至有閑心欣賞獸族瘋狂的求生欲，一只又一只野獸在信仰之力化為的結界上撞得頭破血流，也有試圖攻擊懸掛在半空中的那些菱形光輝的。

    但很可惜，那些光輝不是實體，也無法被攻擊，只是戈爾德力量顯現刻意留置的幻影。

    話說起來，蘇埃里為什么會同意讓這群野獸單獨出征呢？這樣的一群只是數量龐大，卻沒有硬性實力的軍隊來勢很是蹊蹺，就算是沒有信仰之力的戈爾德也能將它們清理干凈的吧，雖然過程會慘烈許多。

    大概獸國有什么內部紛爭也說不定。

    嗯，這方面等回深藍島了可以去問問蘇埃里，他可是當事人啊，不過在這屬于戈爾德的記憶碎片中，也有可能得知真相，也說不定。

    隨著時間的推移，大批野獸在她施行的屠殺中死傷殆盡，也有一部分朝著來時的后方倉皇逃竄，莫葉并未對那些已經被殺破膽了的野獸們斬草除根，這里只是一段記憶碎片罷了，時間也差不多到盡頭了。

    隨著她的勝利，這片戰場同時碎裂。

    第127章 神明隱秘之事(三)

    戈爾德是個什么樣的人？

    準確的說, 戈爾德在成為人類之神前，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類呢？

    莫葉曾對此也有諸多猜測。

    比如說他是一名欲望難填的野心家，畢竟他的手伸得太長, 都開始干預起其他神明的選拔儀式了, 他想要將新的獸神繼任者化為由自己掌控的傀儡，從這里便可以看出他所謀劃的大概是讓整個奧蘭大陸都成為自己的，都屬于人類之神的。

    畢竟這個世界就只有的三個神明, 瘋掉的海神還被他想方設法的困住，無法越過邊境半步。

    又或者他是一名老謀深算的陰謀家, 當初他聯合起海神將獸神蘇埃里坑得隕落, 而他的盟友海神也在那場神戰之后莫名其妙的瘋掉, 只有他一人安全完整的被摘了出來，成為最后也是唯一的贏家。

    現如今的他也是將整個大陸都當成自己謀劃的棋盤, 用長達上千年的時光來謀奪獸神的神位, 這樣的存在稱得上是最難纏的陰謀家了，這一點作為受害者之一的莫葉可是深有感觸, 并深惡痛絕。

    但這些最終都是莫葉的猜想而已。

    她從未見過真正的人類之神戈爾德，只是從夢中所見過短短的一面, 并不能支撐起自己為戈爾德設立的有野心且滿腔陰謀詭計的人設，但在這遍布了人類之神曾遺留的記憶碎片中, 她終于見到了自己的敵人最真實的模樣。

    不同于自己認定的野心家和陰謀家，也不同于世人眼中英勇無畏的偉大國王, 將魔獸驅逐出這個世界并建立了神權王國[戈蘭], 永不敗落的圣靈化身。

    在這一片記憶碎片中，莫葉停留在一片平坦蔥翠的草坪上，看著不遠處笑容矜持手中捧著一個藤球的女性，她第一時間便發覺自己的身高與孩童無異, 這是戈爾德幼年時期的回憶。

    穿著在她看來簡樸的及地長裙，實際上在這個時間點已經算是最華麗著裝的女性有著一頭漂亮璀璨得就像陽光凝聚而成的金發，她將金發用長長的布帶束起盤踞在腦后，那雙清澈溫柔如天空的湛藍眼眸和戈爾德的雙眸比較起來簡直是一模一樣。

    蘭登的王后向后退上幾步，環繞在她身側的幾名女仆也托起她平鋪在草坪上的裙擺，她揮退擋路的女仆們后，用一種分外奇特卻依舊溫柔的期待目光注視著莫葉，王后對自己第一個孩子說到：

    “要將球好好接住哦，戈爾德?！?/br>
    她的力氣并不大，藤球從她的手中拋起后在接近莫葉一半多的距離便落至地面，慣性使得藤球依舊往前不斷滾動，莫葉也有自己現在只是個普通愛玩鬧小孩子的決斷，她下意識地準備彎腰將藤球撿起來，但就在她做出第一個反射動作時，時間在她身側瞬間的凝固，她有些措不及防的被奪走了控制權。

    如果是成年的戈爾德她還未必會被此間的規則察覺到破綻，畢竟那時的戈爾德只要不茍言笑裝成一副深不可測的樣子，在戰場上展現出碾壓的姿態，就能糊弄大部分將他視為信仰的人了。

    但孩童時期的戈爾德，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嗎？

    按照普通的小孩子來比較著偽裝毫無疑問是錯誤的選擇，莫葉有些疑惑小時候的戈爾德到底是什么樣的，但在戈爾德只是低下頭輕飄飄的注視那顆藤球一眼，便頭也不回的離去，連自己神情從期待轉變為失落，甚至隱約痛苦的母親也毫不在意。

    “戈爾德，你等等……！”

    他的身后依稀傳來王后漸高的喊聲，還有勸阻王后不能再影響大王子去學習魔法的女仆們的聲音，來這一路上都有仆人用隱晦的眼神看向戈爾德，卻也不敢太過顯露，只是一瞬間便趕緊移開視線。

    “大王子太無情了些，連自己的母親都……”

    “他真的是一個小孩子嗎……？”

    有仆人在陰影中竊竊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