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南翎則是帶著好奇上前看看，方祁為他讓開一部分位置，好讓南翎看清電腦屏幕上的內容。

    南翎一手按在桌上，軍裝扣子被他解開了三顆，俯身的動作剛好讓他敞開胸口。

    又是這樣的視角，站直了身體的方祁別開眼，以免自己在看到那片冷白皮膚的時候出現什么不該有的反應。

    南翎肯定不喜歡自己的副官對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

    上次口頭提出臨時標記已經是十分越界，并且還引起了南翎的不快。這一回方祁說什么都不能再在這種事情上惹南翎不高興，否則天知道他會不會被趕出去。

    好不容易到對方身邊來，方祁可不能讓自己被趕出去。

    所幸南翎只是看了一眼，發現看不懂之后便回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

    他姿態隨意地靠在沙發上，按著自己的眉心，看起來有些疲憊。

    軍部這些日子確實過于忙碌，因為三大家族愚蠢的行為，惹得聯盟發動襲擊，打了貝克特星一個措手不及不說，軍部還得顧及弗朗西斯科羅貝爾這個蠢貨的性命。

    南翎很疲憊，他靠在沙發上，逐漸打起盹來。

    搗鼓電腦試圖破解加密系統的方祁很快發現，將手頭的動作放輕，以免吵到南翎。

    南翎做了個夢，夢中的他還是小時候的模樣。

    大約只有七歲的模樣，是剛上小學的年紀。

    他看見自己抱著小提琴從房間里走出來，想要母親聽聽自己新學的曲子，但這個時候母親剛好穿戴整齊準備出門。

    好孩子，研究室那邊有些事，mama得過去一趟。小翎乖，mama晚上回來陪你吃飯，好不好？南曼玉蹲下身來柔聲安慰哭喪著臉的南翎。今日的她因為要去研究室，并沒有穿平時愛穿的旗袍。

    而夢里的南翎與小時候一樣，并沒有不聽話或是故意搗亂引起母親注意好讓母親多留一會甚至決定不去了。

    他只是乖巧地點點頭，目送母親離開家里。

    從此母親再也沒能回來。

    長官，長官。

    南翎夢里的景象變成了母親的葬禮，他感到胸腔盈滿一種名為難過的情緒，但他只感覺這股情緒堵在胸膛內，無論如何也釋放不出來。他感到壓抑，更是從頭到腳感覺到難受，隨后，他聽見有人在喊他。

    他在茫茫人海中尋找聲音來處，四處張望而不得，最終在心思各異的人群外看見了一個人。

    是方祁。

    他朝方祁跑過去，七歲的他突然變回了長大后的模樣，他看見自己伸手抱住方祁。

    然后，他醒了。

    長官，你還好嗎？方祁跪在沙發上，原本整理得齊整的軍裝被南翎抓得皺巴巴的，領口的扣子甚至還被南翎扯開了一顆。

    而南翎的手指正死死抓著方祁領口的軍裝布料，抓得直接發白，像是溺水的人用力抓住什么似的。

    你哭了。

    方祁的聲音回蕩在南翎的耳邊，他還是有些恍惚，恍惚覺得自己還在夢境中，恍惚回到當年失去母親的時候。

    失去母親之后不久，他又失去了父親。

    他知道父母的死與三大家族脫不了干系，他知道這些惡心的臭蟲奪走他的家人，以后還會奪走自己身邊的人。

    陸懷最寶貝的meimei因為當了南翎的副官而死，下一個指不定就是方祁。

    南翎看著眼前的方祁，突然萌生一種要將對方留在自己的莊園內的想法。

    莊園位于第一軍區內，是最安全不過的地方。

    可方祁是個活生生的人，他不可能因為內心對臭蟲的恐懼而讓對方失去自由。

    他記得方祁說過每個人都是自由的，沒有人應該被強迫待在什么地方。

    那是方祁用來反駁聯邦那些自信又普通的alpha的話，看得出來方祁很是反感這些alpha的行為。既是反感，南翎就不能做這樣的事，更別說南翎自己也是極度厭惡這些事情的。

    不要變成自己討厭的人，即便能防住那些該死的臭蟲。

    南翎這樣告訴自己，終于長出一口氣，伸出手往臉上一模，剛好摸到幾滴淚水。

    看來是做夢的時候因為母親的離去而下意識流淚。

    南翎并沒有太過在意這件事，更沒有覺得在自家副官面前露出似乎軟弱的一面有什么不好。

    長官，加密系統已經解開了，您是現在看看還是先去收拾一下？方祁看著南翎欲言又止，知道對方一定會強撐著疲憊與夢境帶來的情緒失控去看加密系統內的東西，但還是習慣性出言詢問。

    南翎撐著沙發站起身的動作一頓，看了已經解開加密系統，露出其中僅有的一個音頻文件的電腦，到了嘴邊的話卻是變了。

    我去洗把臉。南翎站起身，將解開的幾顆紐扣扣回去，快步走出了書房。

    方祁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并沒有跟出去，而是坐到了沙發上等南翎回來。

    他知道那個音頻文件就在那里，自己想知道南翎究竟急著想知道什么，完全可以先打開看看。但他知道那是南翎帶來的東西，不是他可以隨意查看的。

    沒過多久，南翎推開書房的門回來，看了規規矩矩坐在沙發上等自己回來的方祁，腦海里浮現了一幅狗狗等主人回家的畫面。

    嘖，想什么呢。

    南翎別開眼，讓自己不去多想些有的沒的，只坐到桌前去cao作電腦。

    只有一個音頻文件，沒有出現什么畫面，想來只是一個錄音罷了。

    南翎無法猜到南曼玉留下這個錄音是想做什么，更無法猜到南曼玉留下的錄音里應該會是什么東西。

    希望不是什么奇怪的東西，比如他父親對母親的第一次告白之類的。

    南翎深吸一口氣，點開了這個音頻文件。

    電腦不愧是一種古老的東西，即便一直有在維修，來了之后也被送去保養了一陣，可它還是慢得不行。

    只有加密系統作為星際時代產物稍微流暢一些，但其他古地球時代的東西，實在是卡到不行。

    南翎看著眼前卡了許久的加載中，眉頭皺了起來，看起來有些不高興。

    長官，古地球時代的電腦是這樣的。方祁發現南翎的一樣，出聲提醒，生怕南翎一個不高興把電腦砸了。

    南翎聽到方祁的聲音轉過頭一看，才發現方祁還坐在沙發上沒有過來。不僅沒有過來，還坐得挺遠。

    離那么遠干什么？南翎瞥了一眼電腦屏幕，看那上面的加載中不會那么快轉完，便將轉椅轉了個方向面對著方祁。

    方祁臉上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看起來與平時似乎沒有什么兩樣，他說：那是長官的私事。

    都讓你來干活了，還我的私事？南翎笑起來，朝方祁招了招手，示意他拖把椅子過來。

    方祁很聽話地拖了把椅子坐到南翎身旁，剛好這個時候音頻文件加載完了，屏幕上出現一個暫停的標志，等待著南翎將開始播放按下去。

    見方祁坐過來，南翎將手摸向鼠標，按下了開始播放的按鈕。

    音響里傳出滋滋的聲音，明顯這段錄音是偷錄的。

    滋滋之后又是好長一段時間的空白，時間長到南翎都皺起眉來的時候，終于聽見了說話聲。

    南曼玉，你身為平民，能夠得到三大家族的賞識，難道不應該感激涕零之后誠心誠意為三大家族辦事嗎？一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傳來，南翎略一分辨，便猜到聲音的主人是年輕時候的巴赫威爾遜。

    威爾遜家換家主的時間，算來是在南曼玉去世之后。也許巴赫威爾遜當年就是大力參與了人人體實驗的事情，才能夠當上這個威爾遜家家主。

    南翎對威爾遜家權力更迭并不感興趣，他只想知道關于自己母親的事情。

    感激涕零？你們毫無人道地拿活人做實驗，還指望我對你們的脅迫感激涕零甚至助紂為虐？南曼玉的聲音傳來，聽得出來那聲音還如平時般溫和，卻多了幾分尖銳。

    脅迫？

    南翎眼睛一瞇，想來當年的事情與自己猜測的相差不多。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南曼玉到底知道多少。

    他曾猜測過南曼玉是知道了核心機密，可三大家族真的會在還未確定對方會加入自己的情況下拿出核心機密嗎？

    這個可能性很小，他不了解別人，但對巴赫威爾遜還是有些許了解的。

    對方謹慎得要命，不然上回也不能將人體實驗室的事情甩個干凈，甚至還完美推給了漢森家。

    怎么？你一個平民難道不該這樣嗎？巴赫威爾遜的聲音帶著傲慢，尾音上揚，聽起來比每回在議會大廳與南翎吵架的樣子還要欠揍。

    做夢吧你們。南曼玉冷笑著說完這話，音頻中便傳來推搡打斗的聲音。

    巴赫威爾遜的聲音又一次傳來，這回比之先前帶上幾分焦急，看來是發生了什么讓他們大為緊張的事情。只是聽不清巴赫威爾遜究竟在說什么，只能聽出對方并不像在跟南曼玉說話。

    洛臨，洛臨找到這里了！不知是什么人喊了這句話，又是一陣雜亂急促的腳步聲。

    該死！他怎么找過來的，你們沒把他支走嗎？巴赫威爾遜的聲音帶著懊惱。

    南翎從他的話稍微分辨出當年的情形，大約就是三大家族支走洛臨之后又以研究室出事來吸引南曼玉過來，與南曼玉說起人體實驗的事情。

    而南曼玉明顯是拒絕了，而且洛臨也找到了這里，到底是什么讓南曼玉再也沒能回去。

    他回來之后發現不對，就趕過來了。說話的人似乎膽子不大，越說聲音越小，只是不能分辨出這個人是誰。

    隨即便聽見巴赫威爾遜喊了他的名字，他說：鮑勃漢森！你究竟在干什么？要是這件事被洛臨發現這件事怎么辦？平民死了就死了，可洛臨可是洛家的人！

    他不是早就叛出洛家了嗎鮑勃漢森說話聲音很小，聽起來像是嘀嘀咕咕罷了，但因為湊近錄音設備，倒是清清楚楚將聲音錄了下來。

    巴赫威爾遜暴怒的聲音傳來，南翎從未聽過愛裝儒雅的巴赫威爾遜發出這樣毫無貴族形象的聲音，只聽得他怒吼著：那他也姓洛！真的出點什么事，你以為洛家不會趁機找你麻煩嗎？雖然他們并不重視這個次子，但洛家可是出了名的好面子，就算只是個不受寵的次子，也會因此跟咱們討好處的，你這個蠢豬！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利益鮑勃漢森小聲說了這句話，而巴赫威爾遜不知是因為贊同還是根本沒聽見，并沒有對此產生什么反應。

    腳步聲漸遠，南翎聽見巴赫威爾遜不知和誰說著話，內容聽不清，他聽見他們窸窸窣窣了一小會，便有人走了過來。

    藥效還有多久？巴赫威爾遜問。

    還有半天時間。但是我們時間不多，洛臨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你最好還是快點解決。說話人不知是誰，南翎只感覺聲音有些熟悉，卻不知究竟是什么人。

    知道了。巴赫威爾遜的聲音中帶著幾分不耐煩。

    鮑勃漢森許是好奇，問了一句：你打算怎么處理她？

    實驗室還能怎么死，不就是實驗事故嗎？巴赫威爾遜冷笑起來，指揮著周圍的人去辦事。

    你怎么能鮑勃漢森喊了一聲，剛想說什么，卻聽到哐當一聲。

    你在干什么？！巴赫威爾遜跑過來，腳步聲漸近，似乎是發現了什么。

    而就在這個時候，音頻內傳來陣陣雜亂的腳步聲。有人大喊著什么，南翎沒聽清，他只是瞇起眼睛，臉色很是難看。

    長官方祁喊了南翎一聲，欲言又止。

    南翎回過神，臉色稍微沒那么難看，側頭瞥了方祁一眼，抬手示意自己沒事。

    音頻還在繼續，南翎聽見巴赫威爾遜氣急敗壞的聲音，隨后便聽見有人說：破壞掉應急系統，再一把火燒了這里吧。威爾遜，這是最快的辦法了。

    嗤，便宜她了巴赫威爾遜嗤了一聲，略一猶豫還是答應下來。

    聲音在這里停住了，就在南翎以為不會有其他內容，打算關掉音頻文件的時候，卻是聽見了鮑勃漢森的聲音。

    我是鮑勃漢森，這段錄音我會交給洛臨，希望以此來稍微贖去我的罪孽。我知道參與精神力改造計劃是罪惡的，但家族算了，我無法為我自己開脫，只能做些什么來為自己贖罪。

    精神力改造計劃？

    南翎眉頭一皺，暗自記下這個從未聽過的名詞。

    南曼玉是聯邦最優秀的精神力研究專家，傲慢的三大家族認為只要出示自己三大家族的身份與現有的實驗成果，就能讓南曼玉為他們做事。哈哈，真是笑死了，時至今日他們還覺得當年南曼玉先生與洛臨在一起是因為洛臨是洛家的人，甚至還覺得是南曼玉攀附洛臨。只要稍微去了解一下當年的事情，都不難知道是洛臨先去追求南曼玉，就連孩子不姓洛，都是洛臨提出來的。

    這件往事，南翎稍微知道一些，卻知道得不多。

    在他小時候父母就離開了。父母還在的時候也很忙碌，即便稍微提起也不過只言片語，所以南翎對父母這段過往，知道的其實還不如父母身邊的人多些。

    錄音已經結束，但南翎一動不動地在原地坐了許久許久，久到方祁臉上露出擔憂的表情，猶豫著是否應該喊南翎一聲。

    而不待方祁猶豫出個結果，南翎便站了起來，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恍惚。

    南翎。方祁喊出南翎的名字，收獲了南翎一個空洞的眼神，并沒有遭到對方的責罵。

    南翎只是看了方祁一眼，知道對方是在擔心自己，淡淡說了句：我沒事。

    話音落下，不等方祁反應，南翎便轉身走出書房。

    可走出書房后，他突然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帶著煙去了陽臺，看著外邊的星空，突然想起自己晚飯還沒吃。

    抽煙是他緩解壓力的一個好辦法，但其實他并不喜歡抽煙，甚至很討厭煙味。

    長官，機器人做了晚飯，你要不要試著吃一點？

    方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南翎都不用轉過身就能知道他只是擔心自己，又找不到理由在這個時候過來跟他說話。

    南翎咀嚼著方祁說的話，看了一眼手上尚未點上的煙，笑了一聲，將煙塞回去，說：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