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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時,邵珂恰好經過了向詩小組所在的辦公區,本想跟他打個招呼,結果喊了好幾聲完全沒有反應。他的神色特別緊張,仿佛蜷縮成一團的刺猬,整個人呼之欲出地寫著四個大字:別來煩我。 邵珂懷疑他根本沒吃晚飯,于是默默放了根能量棒在桌上,徑自離開了。 這天,向詩發進度報告時將近十點半。他不得不暫停工作,畢竟無論是腦力還是體力都早已消耗殆盡,無法繼續集中了。 頭腦昏沉的他決定第二天早起,把不滿意的地方重新改一遍。 坐上回家的地鐵后,向詩一蹶不振地倒向了座位旁的擋板,眼神渙散。 他漠然審視著空曠車廂內目光呆滯的上班族們,覺得自己如同被囚禁于一艘運輸著廉價勞動力的奴隸船。 一邊在心里盤算晚上能睡多久,一邊掏出了手機準備刷一下SNS放空大腦。 說來諷刺,學生時代的向詩十分反感用手機,因為會妨礙注意力的集中;而工作以后,面對少得可憐的空閑時間,他已經不想再去思考集中不集中的問題了。 信手點開黃色APP,頂端顯示的最新微博來自于一個名為“沙利葉樂隊”的賬號。 【 Live】 9月28日(周六)吳市蜃氣樓 出演:沙利葉、月之暗面、虎睛石、惡夢 開場:17:30 開演:18:00 遲鈍地“啊”了一聲,他坐直了身體。 沙利葉就是付晶現在的樂隊,而向詩所記得的那個名字,似乎在幾年之前就解散了。 那天回家以后,他特意查了待機背景上的logo,接著順藤摸瓜找到了樂隊的官方賬號,并用自己的僵尸微博偷偷關注了。 點進剛才那則告知,底下居然有不少留言和轉發,看語氣多數是些熱情的女孩子。 告知下附了一張宣傳圖,印著四支參演樂隊的照片以及live詳情。 向詩用食指和拇指拖曳著放大了圖片。 沙利葉的樂隊合照是在復古的深紅色背景下拍攝的,畫面中的四人皆身披黑色斗篷,若仔細觀察,會發現每一件斗篷的設計都有微妙的不同之處:或是鑲著層層疊疊的褶邊,或是在前襟處飾有一對精巧的蝙蝠翅膀。 站在靠后的三人一律戴著白色的左半臉面具,各自手執一柄同樣是白色的枝形蠟燭;而站在最前的人則染著灰色頭發,雙手交疊在胸前,仿佛沉睡于六角棺槨中面色蒼白的吸血鬼,他的兩只眼睛被純黑的絲帶蒙起,微微仰起腦袋,似乎正在側耳聆聽著什么。 像是發現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向詩覺得自己的心臟莫名激起了一股輕微的顫栗。 告知微博的評論里有人在轉讓演出的票子,他先是切換到手機日程表確認了行程,隨后略加思索了一會兒,把僵尸微博的昵稱改了,上傳了新頭像,主動給發布轉票信息的人發了私信。 -努力奮斗的小飛象- [你好,請問門票可以當天在會場面交嗎?] 打完字,向詩把手機塞進口袋里,歪著身體靠回了擋板的懷抱。 閉上眼睛,那些斷線的回憶被重新串聯了起來:上一次萌生要去看他演出的想法是在什么時候?高三? 如今的向詩并不認為這種行為叫做原諒,他開始意識到在整件事情里,本來就不存在單純的正確與錯誤,理解與誤解,信任與背叛。 付晶離開之前,他一直以為,和自己在一起的那部分就是這個人的全部;而當付晶離開之后,他又以為,自己沒看見的那部分才是這個人的全部。 要么只看到相交的部分,要么只看到不相交的部分,永遠看不到完整的并集。 · 第二天,提前一小時到達公司。 打開電腦后向詩立即發現,內部使用的聊天軟件里躺著閻辰發來的幾條留言,篇幅很長,發送時間是凌晨兩點多。 連去自動售貨機買提神飲料的閑情逸致也沒有了,他皺著眉頭,馬上認真閱讀了起來。 幾條消息里一項一項羅列出了PPT的修改意見,細枝末節忽略不提,最大的問題在于:向詩沒找出支撐論點的關鍵數據——或者說他自以為找到了,不過在閻辰眼里不能用。 不僅如此,結尾處還上綱上線地附了一通措辭嚴厲的說教。 “你最好學會獨立思考,而不是等著我來告訴你該做什么?!?/br> “不要目光短淺地只盯著眼前的任務,多想想自己的工作到底是在為誰提供價值?!?/br> 他讀著讀著便xiele氣,心想雖然我知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是就算讓我重做一遍,你提到那些要求,以我目前的經驗和能力而言就是在強人所難。 打開共有文件夾,想著盡快把PPT改了,結果文件的最后編輯時間顯示為凌晨三點多,版本編號從0.1變成了0.2。 懷著一種不好的預感,他飛快點開了幻燈片,光標輕輕向下一滑——果然,PPT已經被閻辰徹底大修過了,甚至,其中有好幾張是直接重做的。 這一瞬間,向詩忽然感到一切都特別可笑。千里迢迢地從松市調職過來,被當成新人隨便使喚就算了;先有提案書,后有PPT,既然自己所花的心血在上司和前輩眼里幾乎毫無價值可言,那么調職的意義何在? 不過是看準哪里空著,就把人往哪里填罷了——也許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根缺乏自我意識,不懂反抗的蘿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