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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邊放著一份蓋了章的調令,大概是他不在的這兩天后勤同事幫忙送過來的。奚楊沒有心情也不想去看里面的內容,索性拿起一本書壓在上面,眼不見為凈。 要是所有難以面對和解決的問題都能像這樣藏起、蓋住就好了。奚楊松開鼠標,向后仰靠,用帶傷的掌心虛捂住眼睛,茫然又無可奈何地想。 收起來、藏好、及時打住及時止損,不去碰也不去靠近。一夜之間他給自己建立起一套看似站得住腳的理論不是所有問題都一定要從正面解決的。有些時候,逃避或許才是更穩妥的,能將傷害程度降到最低的辦法,因為時間自然會代替解決,平息一切。 面對險惡的火場能做到一次比一次勇敢,可面對感情,如今的他心甘情愿做一只畏首畏尾的縮頭烏龜。 不用猜也知道,昨晚那孩子一定不好過,但自己又何嘗不是,沒有比他好過到哪里去。做人該有的七情六欲奚楊一樣不少,只是身在當下的環境,又背負著痛苦的過往,所以學會了壓抑和隱藏,比多數人更擅長偽裝而已。 沒有人比他更懂得防患于未燃的道理。身體的反應可以原諒,卻無法原諒、容忍自己的心動。是的,盡管他曾經無數次地警告過自己,不要把錯覺當真,不要把弟弟當成哥哥的替代品,最終卻還是一步錯步步錯,心動地一發不可收拾。 羞恥心和一己私欲對立拉扯著道德底線。長得太像了,他想,或許這一輩子,自己都不可能做到坦然與他相對。 ... 窗外口號聲不斷,留守在營區的兩個中隊完成了下午的訓練,解散后便哄鬧著涌向食堂,好奇方叔今天又準備了什么新鮮菜色。不知不覺一日將盡,涂科還沒回來,奚楊拔掉U盤關上電腦,打算去醫務室給自己的手掌換換藥。 發了一天的呆,連午飯也錯過了,這會兒才終于有了饑餓的感覺,但在沒想好該怎么面對之前,他還是決定晚點再去食堂,暫時避開周童。 大家都去吃飯了,醫務室只剩小卉護士一個人在值班,她放下整理了一半的東西,視線在奚楊攤開的雙手和他的臉上來回切換,有些茫然道:“啊,我還以為小周幫你換過了?!?/br> 奚楊一時沒反應過來,接著就被她拉著坐下,怔怔地看她拿來碘酒和紗布,邊戴手套邊念叨:“就是周童啊,半個小時前他才來過,問我拿了些東西,說怕你不當回事兒,要去幫你換藥來著?!?/br> 傷口已經開始結痂,碘酒涂上去痛感也不那么明顯了。奚楊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莫名其妙地小聲問了句:“他......怎么樣了?” 小卉護士誤以為教導員是在詢問周童的情況,便一邊剪著紗布一邊仔細回想:“三十九度,精神還行,自己覺得沒什么事,說是被班長勒令來拿藥的?!?/br> 然而并不知情的奚楊聞言便立刻抬起了頭,手掌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眉目間露出疑惑。 “三十九度?發燒了?” “是??!”年芳二十的小卉護士跟著搖頭皺眉,拿出一副老中醫的架勢埋怨道:“肯定是貪涼對著空調吹了,這些年輕人吶!” 晚飯過后要做擒敵拳體能訓練,離開醫務處,奚楊遇到了正往訓練室去的干預小組隊員。那孩子不出意料地沒在隊伍里,他喊住葉征,先是與他說了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最后才“不經意”地問起了周童。 葉征一本正經地向教導員匯報,說他已經采取強制措施讓周童乖乖吃了藥,用被子把人裹成了春卷兒,扔在宿舍睡覺發汗,晚飯也已經讓堵威打好送回去了。 話說到一半被正在上樓的涂科打斷,他才剛回來,已經換好了作訓服,準備跟著去監督訓練。兩人在樓道里快速交流了一番,得知調令已經下達,涂科沉思片刻,淡淡回答:“知道了,我來處理吧?!?/br> “老向也該休息了?!鞭蓷钜娝荒橁幊?,于是勸道:“退是早晚的事,別太強硬,弄得他也下不來臺?!?/br> 涂科沒應也沒反駁,確認過新副隊上任的日期,又問了問奚楊的傷便急著走了。奚楊回到宿舍,在二樓的拐角處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沒忍住又上了一層,來到干預小組的宿舍門口,一邊替自己開脫,想著自己只是盡教導員之責關心戰士的身體情況,一邊推開門走了進去,誰知房間里空無一人,還沒涼透的飯菜和筷子好端端地擺在桌子上,動也沒動過,靠窗的上鋪只剩一條形狀完好的春卷兒皮,里面的餡兒卻不知到哪兒去了。 又不是出警,怎么看起來離開得這樣匆忙,擱在以往,首先要做的便是給這內務不合格的戰士記上一過,罰他壓二十遍豆腐塊兒再說。但此刻除了擔憂和不忍,奚楊想不到別的,怔愣著站在床邊,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摸了摸那團薄薄的被子,感受著其中殘留的溫度,一如在觸碰那具散發著熱量的身體,又記起那孩子睡覺不穿上衣,肌膚便總是與這柔軟的布料親密接觸,頓覺手中滿是他的汗水與氣味,于是抑制不住地攥緊又松開,留戀又羞憤難當,臉也在跟著發燙。 最終他逃也似的離開了宿舍,想再回辦公室里找點事做,寫報告總結,做訓練計劃,哪怕手抄一遍消防訓練概論,什么都好,只求找回先前下定的決心,躲回不怎么堅固的壁壘里去。 然而當他走上狹長的走廊,借著頭頂一排燈管發出的慘白亮光,一眼認出守在辦公室門口那個挺拔頎長的身影時,所有復雜的情感猶如大火在頃刻間逆向吞噬,不滅反盛,死守的最后一道防火線就這樣被攻破,被粉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