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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宇青已經看傻了,他原以為宋書文在《江城碼頭》里的演技已經很厲害了,但也說不出厲害在哪里,只是覺得他演的徐春樹讓人看著就舒服自然,不像那些網大一樣讓人看得辣眼睛??芍钡浆F在黎宇青才知道,原來宋書文的表演還有這么多講究。 但這對于宋書文來說只是開了個頭,他重新站定,抬頭問向黎宇青:“徐春樹是誰?” “縣文工團的舞蹈教練,后來私人演出團的頭兒?!?/br> 黎宇青有點支吾,差點把徐春樹和江路的關系一起說出來。 “他其實對文工團的工作不怎么上心,只是想要帶著江路從江城離開,所以他應該是這樣?!?/br> 話音剛落,就見宋書文慢悠悠地踱步,在看到黎宇青后又眼前一亮,腳下的步伐頓時快了幾分,明明壓著速度,卻有一種小跑的意味。 宋書文轉身又問: “周樸園知道嗎?” “額,《雷雨》?” “一個偽善的封建大家長,應該這樣?!?/br> 風格一變,宋書文一只手像是夾著煙,揚著下巴,慢悠悠地踱步。 “王利發,老舍里《茶館》的角色,善于應酬,為人謹慎如鼠?!?/br> 他雙肩膀向前微縮,腰也拱了起來,邁著連綿的小碎步,瞬間就是一個長袖善舞的茶館老板角色。 黎宇青徹底看傻了,周源山一直夸他是一個非常有天賦的演員,在拍《江城碼頭》的時候也沒少花心思去研究角色,但眼前這位卻是連一個角色的步伐都要打磨出效果來。 宋書文也演得很嗨,一瓶白酒早就被他倆喝完,剛打開的第二瓶也即將見底兒,除此之外還有不少被放在桌上的空啤酒罐子。 這樣的情景嚇得宋書文立刻回過神來,完全沒想到黎宇青這會兒工夫簡直是喝酒如喝水。他又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 黎宇青也看了看鐘,驚訝道:“喲!這個點了,我得回去了?!?/br> 宋書文隨口道:“都這么晚了還走?” 黎宇青的眼睛很亮,看著宋書文時的笑容像是帶著深意:“我不走,能留在你這睡嗎?” 宋書文倒是不介意黎宇青留在自己這邊過夜,但他的小破屋里只有一張狹窄的單人床和一床被,他肯定得把床讓給黎宇青,但這樣一來,自己連打地鋪的東西都沒有。 至于和黎宇青擠一擠的念頭,宋書文在腦子里轉了一圈就丟出去了—— 開玩笑,兩個一米八幾的漢子怎么能擠得進一張小單人床里。 所以宋書文也只當黎宇青在跟自己開玩笑,于是訕訕道:“你喝了那么多酒,我送你回去?!?/br> 好在如今交通發達,兩人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打車也沒等多久。但黎宇青住的地方不算近,來回還是折騰了將近一個小時。送黎宇青回去的時候宋書文沒什么感覺,但回來的路卻顯得格外無聊,像一直不到頭似的。 站在小區樓下,宋書文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發覺竟然已經過了十二點了,自己在江城過的又一個大年三十,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在路上溜走了。 他原以為自己過去在江城漂泊的一年沒什么特殊的,卻沒想到在這一年的末尾,突然接到了經紀人老許的電話,讓他過來拍電影,更沒想到自己會遇到黎宇青。 宋書文和黎宇青。 松鼠文和鯉魚青。 宋書文站在小區的小廣場上,想到周源山的話忽然有點想笑,最后卻慢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又是一年過去了。 宋書文忽然覺得很懷念它。 第8章 江城碼頭(完) 正月初八,返工開機。 其實在年前的拍攝中,宋書文已經拍完了徐春樹的最后結局,而黎宇青那邊除了要補幾個鏡頭之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給電影結尾處江路的獨白配音。 按理來說黎宇青普通話標準,嗓音清澈,配個音應該也不是什么難事,但周源山卻又拿出了那套“感覺”論,說黎宇青的聲音里少了一些感覺。 交代完黎宇青要做的工作,周源山轉過頭來繼續“折磨”宋書文。 《江城碼頭》講的是時代,所以劇里的很多地方自然有著大量和時代變遷有關的隱喻。 徐春樹將文工團承包下來之后,給自己的演出團起了個現在看來特別土氣的名字:“太空柔姿霹靂舞團”,學了一口發音古怪的“粵語”,假裝自己是從粵省來的表演團,沿著楚江向著更為落后的小漁村去表演。 反正在那個年代,“粵省”就代表著先進,更代表著先進的“娛樂”。 所以徐春樹和他的表演團最開始算得上是順風順水,在一路表演到了入??跁r,他終于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大海,在旅途中被磨得不再年輕的他,在海邊聽著輪船汽笛聲,又一次像少年般奔跑。 但到了后來,徐春樹和他的表演團能夠接到的表演卻越來越少,一些人已經準備啟程回家了,而徐春樹則在又一次應酬無果后,縮在灰暗的船艙里疲憊地睡去。 在船艙外面,有一艘貨船徐徐開過,而貨船上面滿載著電視機。 時代變了。 有了電視機的大家也有了更新奇的娛樂方式,人們已經不再需要這么一個逐漸落后于時代的表演團了。 《江城碼頭》與其說是電影,更像是一部冷靜客觀的紀錄片,周源山只是用一個劇本,兩個演員,三四臺機位,就將時間和年代回溯到了那個時候,然后將攝像機鏡頭對準他們。在電影里,周源山只是在不摻雜任何主觀情緒地進行講述,甚至對于徐春樹最后的結局,也沒有進行多余的評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