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玉嬌香 第19節
“罷了罷了,你慣常就是個嘴甜的,再甜些,怕是要叫老夫人牙疼?!敝苁闲χ?,打趣她道,“漂漂亮亮的小娘子,就是嘴不甜也沒什么,光站在那兒就叫人眼前一亮,歡喜地不行了?!?/br> 顧氏跟著也笑出聲來,打量著她的衣飾,伸手正了正她戴在頭上的脖頸上的瓔珞。 她家八娘玉雪可愛,嬌嬌軟軟的,誰人不喜。就是碰上不喜的人,多半也是眼神不好,瞧不見八娘的好。 出了二房的黑漆角門,過一條不算長的甬道,便能走到長房北面的松柏堂。臨近松柏堂的甬道地上,鋪滿了各種祥瑞圖紋,更有綠樹成蔭,鳥雀成群。等過了甬道,便是松柏堂的園林。 長房老夫人據說本家原是從江南遷至永安,因此在老夫人搬進松柏堂前,整個庭院都做了一番大休整。只要走進松柏堂的范圍,入目可見的,便一俱都是江南風情,水鄉園林。 嶙峋的怪石,從外引水的池塘,沿著石板路高低錯落種著的各色花木。沿路往前走,過了池塘,穿過綠藤成蔭的月洞門,眼前豁然又出現了一片另外的天地。 垂柳蔥郁,伴著九曲長廊,繞過青山綠水,接連上掩映在滿目濃綠間的翹角飛檐與粉墻黛瓦。 “那兒就是松柏堂了?!敝苁现噶酥笍木G樹間延伸出的垂獸道。 溫鸞抬頭看著,心下感嘆松柏堂的規模,提著裙擺,跟著周氏又走了一段路。 松柏堂門開著,顯然已有人來請過安。 溫鸞望著門楣上字跡渾厚的“松柏堂”三個大字,微微有些出神。顧氏跟著看了一眼,解釋道:“是長房老太爺年輕的時候留下的,想說日后能與老夫人如松如柏,長命百歲,終老一生。只是老太爺搬到松柏堂不久,身子骨就敗了,如今住在這松柏堂的,只有老夫人一人?!?/br> 如此,溫鸞倒也明白了為什么長房老夫人會因為顧溪亭不在,覺得冷清,寧可跑去廟里清修。 門口有丫鬟,見溫鸞一行人進門,只認出了周氏一人,行過禮后忙進屋去通稟。 不多會兒,丫鬟回來,言說長房老夫人正在用早膳,這就引她們過去拜見。 溫鸞隨著周氏顧氏往前走,一個穿著蔥綠色衣裳,丫鬟模樣的小姑娘撐著傘笑盈盈地迎了過來:“夫人,大姑奶奶?!?/br> 周氏顯然和這丫鬟很熟,笑道:“青螺,老夫人昨夜回府,現下可還累著?” “廟里清修,老夫人身子骨硬朗不少,今早天不亮就醒了?!北粏咀髑嗦莸难诀咝χ卦?,“方才大夫人三夫人來請安,陪著說了好一會兒話,老夫人這才得空吃口熱粥。聽聞大姑奶奶回來了,忙讓奴婢過來請夫人和大姑奶奶先去廳堂吃口茶?!?/br> 青螺說話利索,做事也絲毫不拖泥帶水,當即就引著人往廳堂去。 松柏堂的屋子都是江南園林的風格,粉白的墻面,漏窗雕花,用的都是南邊的工藝。但各處的擺設,又顯出了北方的風格,南北交融,顯得別有一番氣派。 溫鸞在廳堂里坐下,那青螺不多會兒就給她們奉上了茶。 一盞茶喝了不過一半,廳堂外就傳來輕輕的說話聲。 溫鸞循聲去看,屋檐下,細雨直墜,一頂傘遮住了來人大半的身影。 第22章 、〔二二〕長房老太太 長房老夫人李氏年過六旬,滿頭銀絲,穿了件黛青色團花褙子,耳朵上墜著貓眼耳珰,手上戴了一枚一瞧就知有些年頭的戒指,頂上的寶石摩挲得發亮。 李老夫人不是那種面相上一眼看去和藹可親的人,許是因為丈夫過世后,家中子嗣不中用的關系,老夫人一人撐著顧府滿門,氣勢上便越發顯得威嚴起來。 丫鬟收了傘,婆子在旁看著路,陪同她走進廳堂。 溫鸞只看了一眼,就跟著站起身,垂了眼瞼,跟在顧氏身后。 周氏笑著走上前行禮,道:“聽聞老夫人昨夜回府,所以今早就帶了藻娘母女倆過來看看老夫人,可有打擾到您歇息?” “年紀大了,這覺就跟著淺了,天沒亮就醒了?!崩罾戏蛉寺勓匝壑辛髀冻鰩追中θ?,神情看著柔和不少,威嚴也跟著散去大半,“三郎從鳳陽回來的時候,還同我提起過藻娘一家。到底是顧家的孩子,知道過得好就好,能回來一趟讓家里人漸漸更好?!?/br> “您說的是。您看看,如今藻娘可不是比從前胖了些,氣色也更好了?!敝苁闲τ貙㈩櫴弦蚶罾戏蛉?,說吧又朝著溫鸞招手,“來,八娘,來見過老夫人?!?/br> 溫鸞上前行禮。 李老夫人驚訝地打量:“這就是八娘?” “這就是八娘。是紫綿的閨女?!敝苁系?,“紫綿沒了之后,就一直是藻娘親自撫養,這么多年,同親閨女沒什么兩樣。母女倆感情好得很。我瞧著到底跟顧家有緣分,就讓她來給您請個安?!?/br> 李老夫人愣了愣,這才點了頭:“這模樣像極了紫綿,是個漂亮的小娘子?!?/br> 再看顧氏,臉上跟著帶了更多的微笑:“你們主仆倆自小感情深厚,紫綿沒了,你能把這孩子視如己出,這很好?!?/br> “是我們夫妻倆虧欠了紫綿?!鳖櫴险Z氣謙和,神色間難掩懷念。 溫鸞聽到親娘的名字被周氏和李老夫人提起,忍不住多看了她們幾眼。這一抬眼,正對上李老夫人的視線。 溫鸞吃了一驚,忙低頭,乖乖地裝起鵪鶉。 小娘子雙眸微微低垂,長睫微顫,乖巧地跟著長輩坐回到位置上。 一身打扮,光是這頭上簪的各色玲瓏發飾,就足以看出,溫家家世如何,更看得出溫家人是如何寵愛這個丫鬟所出的小娘子的。 再看那張臉,眉目如畫,方才看人時,一雙眸子烏溜溜的,干干凈凈,像極了難得的黑珍珠。 這幅面孔再長上幾年,長開了,儼然會是個難得的美人。 李老夫人怎么說身上還帶著誥命,出入宮廷多年,見多了各色各樣的佳人,看著溫鸞仍忍不住心下嘆一聲漂亮。 見她坐回位置后,就一直低著頭一口一口吃茶,李老夫人略思忖了片刻,讓身邊的青螺另外去廚房端一疊點心上來。 罷了,李老夫人又摸了枚平安符出來:“來不及準備見面禮,這個就送給八娘。弘福寺請來的平安符,保一世平平安安,順順利利?!闭f著,把護身符遞給了溫鸞,“拿著吧,記得貼身放?!?/br> 溫鸞吃了一驚:“這東西太貴重了?!?/br> 在顧家住了幾日,溫鸞雖沒出過門,可也聽顧氏周氏提起過老夫人清修的弘福寺是座怎樣的廟宇。 弘福寺的平安符,據說極靈驗,也十分難求。老夫人恐怕也是好不容易才得了這個。 溫鸞錯愕地拒絕,李老夫人卻笑了:“沒事,不過只是個平安符。寺里的住持與我也算是多年老友,想要個護身符還是容易的?!?/br> 溫鸞有些猶豫,扭頭看了看顧氏,見她點頭,這才屈膝行禮,大大方方地謝過老夫人,收下了這枚護身符。 “長輩賜,不可辭?!崩罾戏蛉诵?,耐心道,“日后你在永安城,與人交際的時候還多的去,且記得但凡有長輩送你禮,便都安安心心收下?!?/br> 溫鸞低低應了一聲,小心將護身符放懷里收好,忽然就覺得,恩人的祖母果然也是好人。 丫鬟青螺這會兒端了點心進來。 盤子就放在溫鸞手邊。 溫鸞看了看,揀起一塊吃進嘴里。 另有白如雪的杏酪也一并送到了她的手邊。 她低低沖著青螺說了聲“謝謝”,這才低頭端起杏酪小小抿了一口。 李老夫人一直坐在上首,一邊人說著話,一邊打量著溫鸞。 她身邊的丫鬟們個個貼心,可到底都只是丫鬟,剩下的兒子大了,心思自然都在自個兒的小家上,唯獨一手拉扯長大的三孫子,處處樣樣都妥帖著她。 什么都好,就是年過二十了,都不肯成親。 這一大家子都是毛小子,唯一的孫女成了寡婦后性子越發不好,成日里陰著臉,看得多了李老夫人只覺得都煩得很。 如今瞧見個小姑娘,溫溫柔柔,乖乖順順的,叫人左看右看,怎么都覺得舒服。 “……小叔和三郎如今托阿兄的福,都在顧家家學里讀書。等空了,便叫他們也過來給老夫人請安?!鳖櫴险f著,話里漸漸提到了溫伯仁和溫仲宣。 李老夫人頷首:“且不必忙,叫他們讀書吧。溫家能供出兩個讀書人來不容易?!?/br>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光聽溫家幾代人都是經商,就知道家里能出個讀書人,且還讀得不錯,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只是,再過幾個月,便是秋闈。讓兩個孩子這時候趕回去,車馬勞頓,怕是要耽誤了考試?!崩罾戏蛉说?。 “我們夫妻倆尋思著,是今年就作罷。只是小叔和三郎都不肯,打定主意今年要參加秋闈?!鳖櫴蠂@氣。 李老夫人點頭:“既然兩個年輕人不肯,就照著他們的意思來。最多今年就當是讓他們見見世面,適應適應,萬一過了那就是好事一樁?!?/br> 顧氏點頭稱是。 周氏在旁柔聲道:“我記得,三郎連中六元連中的時候,永安城里的人家不管是高門還是蓬戶,都跑到咱們顧府門外摸摸門口的柱子、墻,想蹭點喜氣回去?!?/br> 提到顧溪亭,李老夫人立即笑彎了眼睛,哪里還有進門時的威嚴模樣。 “三郎打小聰明,要不然也不會有了這本事?!?/br> 周氏點頭:“可不是。我如今只盼著七郎能有三郎三分聰明,不求他日后要考什么功名,好好的,別叫人欺負了就足以?!?/br> 話雖這么說,可想到曹老太太那脾氣,周氏忍不住苦笑。 李老夫人道:“等過段日子三郎回來了,叫他抽個空??枷缕呃??!闭f完,又看向顧氏,“讓你家兩個年輕人寫個文章,給三郎看看。他如今在國子監,多少能看出點好賴?!?/br> 顧氏周氏忙滿口道謝。 李老夫人擺擺手,忽的想到什么,笑道:“提起三郎,我倒是記起,那孩子先前還同我提起過八娘?!?/br> 她家三郎看著是個脾氣好的,實則與人親疏分得清清楚楚。就是家里的姐妹都沒能叫他時常記掛起,反倒是去了趟鳳陽,回來主動與她提起了溫家的八娘。 說是雖是庶出,卻被爹娘捧在手心里養,家里上下,除了偏心眼的祖父,人人恨不能拿她當眼珠子護著。 他還惋惜溫家為著幾分情誼,給她定了個未婚夫,卻不想對方偏偏和同宗的表姐糾纏上了,還差點害了性命。 “當初要不是他,八娘只怕就要把命丟在那池子里了。我們哪里會想到都是嬌滴滴的小娘子,竟然會心狠手辣到這個地步,搶了八娘的未婚夫不成,還命人去害人性命?!?/br> 事情已經過去了幾個月,再提起,顧氏仍舊滿臉怒容,眼睛里更有著藏不住的后怕。 溫鸞擱下杏酪,低低喊了聲“阿娘”。 李老夫人望向溫鸞,她正側著身安撫顧氏,柔順黑亮的青絲垂在耳邊,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脖頸。 這么看著,突然就覺得那個和別人糾葛上的未婚夫,大約是豬油蒙了心。 她略一思忖,問顧氏:“這門親事退了沒有?” “退了?!睖佧[抬頭道。 李老夫人笑著問:“你主動退的?” 溫鸞點頭:“老夫人,我只是看著小,可我年紀不小,我知道退親對女兒家來說意味著什么??蛇@門親事再留下去,就是仇了。是我與七jiejie的仇,等往后還會是我與季家哥哥的仇?!?/br> 這世上多的是夫妻反目成仇的例子,也多得是結親不成結成仇。 溫鸞活了兩輩子,及時止損最是重要。 李老夫人微微瞇眼。 溫鸞神態不變,挺了挺胸膛:“況且,七jiejie他們情投意合,我作為meimei自然要幫襯兩把?!?/br> “不怕他們在外壞你名聲?” “名聲對在意的人來說,很重要。但對不在意的人而言,不過只是他人茶余飯后的談資。日子是自己過,酸甜苦辣是自己嘗,這些是他人代替不了的?!?/br> 李老夫人覺得溫鸞意外的是個明白人,再一想顧氏當年肯為了自己搏一條生路與人私奔,心下知曉這還真是顧藻養出來的閨女。 不是親生,勝似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