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玉嬌香 第6節
那頭的顧溪亭已經踏上了回程的路,這頭的溫鸞還在被窩里睡得香甜。 溫家從前就沒必須日日早起請安的規矩。溫鸞更是被嬌養得睡飽了再起就夠。 蘅蕪院的丫鬟們都知道,八娘睡得好好的被吵醒,有時會發些小脾氣??蛇@會兒,前頭的婆子傳了消息過來,說是季家來人了。 溫鸞早早就吩咐了下人,季家無論有誰來,什么時候來都得立即通知她。松香自然是她說什么就聽什么。 溫鸞被喊醒的時候,臉色有些不大好,等聽說季家來了人,更是沉了臉。 “來的都有誰?”溫鸞提著裙子,大步往前走。 松香在后頭緊緊跟著:“說是季老爺也來了?!?/br> 松香話音落,溫鸞就迎面撞見了一行人,阿爹阿娘就在其中,正親自引著人往正廳走。 走在中間的有個年紀約莫四十出頭的男人,中短身材,瘦削,留著山羊胡子,看到停下腳步站在一邊的溫鸞,眉頭皺了皺。 溫鸞當即認出對方就是季瞻臣的父親季成圭。 季成圭是個很刻板的人,刻板到認為女子必須笑不露齒、行不露足。溫鸞在溫家一貫是自由自在,鮮少受到拘束,等進了季家,胡氏還沒怎么管教她,季成圭就罰她抄過幾次女四書。 季成圭的迂腐,無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叫溫鸞心里生不出敬意來。 “季伯伯,阿爹?!睖佧[行禮。 溫伯誠有些意外溫鸞這時候跑到前頭來。 溫鸞眼珠一轉,見季成圭臉上有不喜,抿嘴一笑:“聽說阿爹回來了,想求阿爹讓我出去逛逛?!?/br> 溫伯誠點點她,笑:“你從前哪次出去玩不是自個兒跑出去的,怎的今天倒跑來說了?” 他也沒攔著,只是叮囑道:“等你四叔和阿兄下學,讓他們陪你出去?!?/br> 上回出了落水的事,溫伯誠對溫鸞看得緊。溫鸞欣然接受,答應了聲轉身就走。 走了沒兩步,才拐了個彎,被墻角擋住了身影,溫鸞立即停了下來。 松香跟在后頭,見狀壓低了聲音:“八娘……” 溫鸞“噓”了一聲。 墻那頭,傳來了季成圭的聲音。 “八娘的模樣生得越發好了?!?/br> “是啊,為人父的只想著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力所能及地捧到我家八娘面前。所以季兄,為了兩家孩子好,這門親就退了吧?!?/br> “溫兄,你也說了,是為了兩家孩子。我回鳳陽,頭一件事就是來溫家,為的就是兩家孩子這門親事,萬不能因為別的什么給壞了?!?/br> 季成圭說的冠冕堂皇,溫鸞只差沒從墻后頭跳出來大喊一聲“他騙人”了。 士農工商,不是溫鸞看不起自己的出身,而是自古商家就叫人輕視。季家從前也看不上商家,偏偏家道中落,往上不能,往下又不甘,索性仗著所謂故交,向溫家求親。 溫家是鳳陽府的富戶,季家娶了溫家媳,日后不用多想,日子必然會比從前富貴許多。仕途上的各方打點,有了溫家的錢財,也就更方便了。 不過溫鸞上輩子護著嫁妝沒讓季成圭跟胡氏動,季家在溫家還在的時候,也的確不敢有所動作,直到后來出事,才徹底被霸占。 “季兄,不是我不給二郎機會。結親本是歡歡喜喜的喜事,可二郎為什么偏生要和七娘有了牽扯?七娘名聲已毀,二郎難道不想對她負責?” 溫伯誠的聲音里有了幾分惱怒:“倘若二郎的的確確是愿意娶我家八娘的,就該本分守著。何故還要招惹七娘。難不成日后,因八娘年紀小,他還要再招惹幾位小娘子。還是說,二郎想要享齊人之福,一面娶了八娘,一面再納七娘做妾?” 溫鸞聽得心里歡喜,阿爹這是打定主意要退親了! 可季成圭顯然不愿意就這么退親。 溫鸞聽得墻那頭默然了許久,再開口,季成圭已經轉了話頭。 “今年的漕糧又開始催繳了,今次發運使司想要借用你們溫家的船?!?/br> 他話音落,溫鸞的心整個提了起來。 第7章 、〔零七〕前事 漕糧在哪朝哪代,都是十分重要的東西。既是土地稅的一種,也是各地軍隊的援助。 每年全國各地的小麥和大麥都有會部分作為漕糧,進行催繳征收。另外還有絲綢、棉花等物,也會隨著漕運,送往各地政府及王都永安。 溫家作為鳳陽當地的大戶,手下良田無數,自然年年要繳納的糧食也并不少。 溫鸞皺著眉,拿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她不太懂漕糧漕運的事,就像不懂溫家為什么突然會和漕糧扯上關系。 她在紙上拿筆把“船”字畫了一個圈。 溫家的船從來只做溫家自己的生意,溫家繳納的糧食這么多年來也從沒出過事…… 溫鸞越想越不安,筆尖的墨都要干了,紙上被糊了一個圈又一個圈。 甘露十一年溫家出事,在那之前一定就有了什么預兆,可她怎么就不記得了。 溫鸞急得不行,門突然開了,溫鸞低叫一聲,整個人撲到了桌上,壓住沾滿了墨汁的紙,狼狽的抬起頭:“四叔……” 溫伯仁站在門內。他是整個溫家書卷氣最重的人,仿佛天生就該是個讀書人的樣子,面容溫和,一雙眼睛卻生得十分深邃,風華內斂,好像能將一個人看得徹徹底底。 “在寫什么?”溫伯仁問。 溫鸞仰頭,有些手足無措地坐起來:“沒有,就是隨便寫寫……” 溫伯仁微微頷首,視線掠過,而后移開視線:“想不想出去逛逛?” 溫鸞剛才沒留心,猛一下撲到桌上,胸前蹭了大片的墨,這會兒正有些慌張地擦,就聽見了溫伯仁的話。 “想!”她騰地站起來。 她重生回來到現在,因為落水的事,被溫家上上下下約束著不準往外跑。好不容易有人來問,她恨不能立即插了翅膀飛出去。 轉念想到漕糧的事,溫鸞又有些遲疑。 溫伯仁淡淡掃了桌上一眼:“不想去?” 溫鸞皺著臉想了想,到底還是舍不得錯過出門的機會。再聽溫伯仁說溫仲宣也一道上街,要請她去城中最好吃的點心鋪,溫鸞更是想都不再想了,丟下筆就喊松香瑞香更衣。 大承依前制,以州制,又將其中最重要的一些州命名為府。 鳳陽府便是如此。 其中鳳陽府治所鹿縣就是溫家所在。 鹿縣是產糧、產棉大縣,耕田眾多,商貿也十分繁華。一道城門隔開了桑田和街市。 城中店鋪林立,茶行、酒樓、羹店、香藥鋪、饅頭鋪、甜水鋪,應有盡有。還有大小戲園子,巷深香火旺的道觀,但凡說得上名堂的東西,都能在城里找著。 從那些個酒樓前經過,還有穿著白布衫,系著青花手巾的小伙計,帶笑的吆喝:“今日新上了鵪子羹、假河豚,客官可有要嘗個鮮的?里頭請!” 有行腳商打趣叫伙計報上菜名,人也不惱,張嘴便來。 “百味羹、頭羹、三脆羹、二色腰子,玉棋子、貨鱖魚、假元魚、決明兜子,湯骨頭、燒臆子、前鵪子、蓮花鴨簽……” 小伙計報得溜,便有食客吸溜著口水進了樓。 溫鸞從邊上經過,聽得小伙計帶著口音的報菜名,按了按肚子。 鳳陽府鹿縣是漕糧交兌口岸。附近約有六處州府的漕糧每年集中在鹿縣交兌,并在此地轉運去其他地方。鹿縣同樣也是作為這幾處州府存儲漕糧的地方,各地軍備糧食不夠,也是從鹿縣遵旨調配。 是以,不光因運河之故,有南來北往的貨物在鹿縣中轉買賣,更有天南地北的人匯集到鹿縣,或是經商,或是討一份掙錢的活計。 也是因為如此,鹿縣當地的菜肴,匯集了東西南北各地的特色,那伙計嘴里報的,便是集百家所長后形成了鹿縣特色菜。 溫鸞聽得有些饞了,頭一扭,看向一直跟在身后的叔侄倆。 溫仲宣早有準備,嘴角輕勾:“你從前吵嚷著要吃船家菜,四叔已經訂了一家,帶你去試試?” 船家菜是近幾年興起的,溫鸞念了許久,都一直沒能有機會嘗鮮。這一下,高興地立即朝溫伯仁喚了聲“四叔真好”。 她頭上戴著金玉簪釵,雖沒有滿頭珠翠,可一晃一晃的,寶光映著陽光,晃得溫伯仁只看了一眼,便垂眸笑了笑。 “四叔真好,那阿兄呢?”溫仲宣彎腰,點點溫鸞的鼻頭,“你個小沒良心的,阿兄不如顧家表哥長得好,連待你好也不如四叔了?” 溫鸞唇一彎:“等阿兄請八娘吃了點心,就是阿兄真好了?!?/br> 城中有河道,小船可從這里一直搖到城外的碼頭附近。早年河道里的小船零星幾艘,只用于運送一些陸上不便運送的東西。后來船家菜興起,??吭诤拥肋叢挥眠\輸專門經營菜品的小船就多了起來。 溫鸞站在了河道邊上,看著溫伯仁和溫仲宣先后跳上船,猶豫了下,一只修長的手伸到了面前。 “四叔?!睖佧[感激地笑,抓著溫伯仁的手,借力跳到了船上。 船有些晃,還是抓著人,她才費力地站穩。 船娘早在上頭等著,見狀笑笑,引著人往船艙走。船艙干凈整潔,焚了一支氣味淡雅的香,艙里設了幾張案幾,案上已經擺好的茶壺茶盅一俱都雕著清雅的竹葉。 另外還有些瓜子果脯,都是上菜前給人開胃用的。 船夫搖起船,慢慢悠悠地在河道上動了起來。船娘則去了船尾的小廚房,不多會兒便有香味從里頭飄散出來。 溫鸞坐在船艙里,吃茶吃點心,耳朵聽著四叔和阿兄在講課業上的事,眼睛一直往船外看。 小船如游魚,穿梭在熱鬧的河道上,來往船只許多,叫賣貨物的,同樣是做船家菜的,各色行當的都有。不時還有船只停下,與人做起交易。 溫鸞從前也坐過小船在河道上穿行,只是時隔多年,再度能有這樣的經歷,她難免覺得欣喜,周圍的一切一時間也都顯得充滿了吸引力。 等到船娘上菜,她已經買了一串糖葫蘆,咬了一顆在嘴里。 “先吃菜?!睖夭是盖昧饲米雷?。 溫鸞笑瞇瞇,把剩下的糖葫蘆架在了碗上,低頭就吃起菜來。 船家菜,吃的就是個透骨新鮮和簡單樸素。溫鸞吃慣了家里的好菜,偶爾吃一嘴船家菜,倒也吃出了滋味。 她埋頭吃,腮幫子一鼓一鼓,絲毫不知在自家四叔和阿兄眼里,像極了樹上啃著松果的松鼠。 船在河道上調頭,再往回走。破開的水浪蕩出一圈圈波紋。溫鸞隨意往船艙外看了一眼,忽然咦了一聲:“那是不是大伯?” 她手指著稍遠處的一條船。船還靠在河道邊上,一人站在船頭,似乎是在等人,等船稍近一些,果真是溫伯起。 溫仲宣看了一眼:“是大伯?!?/br> 他說完正低頭準備吃菜,一邊的溫伯仁也出了聲:“季大人也在?!?/br> 溫鸞盯著那頭看,果真瞧見了季成圭。兩人在河道邊碰了面,一番見禮后,依次進了船艙。 “他們怎么碰到一起了?”溫仲宣眉頭微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