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寵 第60節
“阿霧, 許之雨是誰?” 許父還未熄燈,見許知霧披著披風就跑來,還以為她有什么要緊事, 沒想到許知霧竟說她要去小孜府上, 理由還是想念一個叫許之雨的人。 不過這個“許之雨”, 怎么聽上去還有幾分耳熟? “爹爹,許之雨不是人, 它是哥哥送我的貓兒,很可愛的?!痹S知霧撒嬌道, “我已經幾天沒看見它了,也不知道它現在怎么樣, 我能不能去看看它呀?” 許父頭疼地看她,“阿霧你別胡鬧,現在都什么時候了?” “可是今天不設宵禁呀?!?/br> “那也不成,都這么晚了,你看誰還在街上走?小孜也睡了,你過去不是攪擾了他?” 許知霧脫口而出, “哥哥他這時候才沒睡呢?!?/br> “?”許父一愣, 阿霧怎么知道小孜這時候必定還未入睡? 這時許母也披上衣裳走到門口來,“阿霧早已不是任性的孩子, 說吧,去小孜府上究竟為何?只要阿霧不是在胡鬧,爹娘都沒有攔著你的道理?!?/br> 許知霧立住不動了。 她可以跟爹爹胡攪蠻纏,一來一往毫不示弱, 卻架不住被娘親這么溫溫和和地問上一句。 許知霧張了張嘴, 鼻間卻猛然一酸。 她不過是沖動地想去見哥哥罷了。 “……娘親, 我認床, 我想去哥哥府上那張床睡?!?/br> 許母搖頭,“阿霧,你說實話?!?/br> 于是許父許母眼中,那個已然亭亭玉立的少女忽地抬起了袖子遮擋眼睛,帶著哭腔道,“我想見哥哥,我想見哥哥?!?/br> “……”許父許母怔愣,面面相覷。 而許知霧不再說話,情緒決堤,當著爹娘的面嗚嗚哭了起來。 許父許母無法,只好點了頭,并派人護送她去往三皇子府。 許知霧走后,許母立在門口,看著她離開的方向,納悶地問許父,“子茂,你不覺得阿霧和小孜……太好了嗎?” 許父打了個呵欠,困意來襲,牽著許母往回走,“有什么好奇怪的,阿霧不是從小就黏她哥哥?” 是這么個理,可許母總覺得哪里不對。 …… 外頭下了雪,許知霧撐上傘走到三皇子府側門的時候才稍稍起了點猶豫,不過只一瞬,她便抬起手敲了門。 里頭有人過來開門,見是許知霧,頓時笑道,“姑娘回來了,明月閣的燈還亮著,姑娘盡管去找殿下吧?!?/br> 聽,隨便來個人都知道她要找的是哥哥了。 所以她想念貓兒的這個借口,是真的拙劣吧。 待她步入明月閣,只見院中一片燈火通明,遠處的亭臺,近處的屋檐,長廊、曲橋,紛紛掛上了明亮的花燈,幾乎一步一盞,亮若白晝。 或許因為今晚是除夕,才布置成這樣吧。 然而,偌大的院子里,卻空空蕩蕩,唯有各色花燈兀自散發著溫暖的光芒。 細細的飛雪在花燈之前原形畢露,投下一粒粒陰影,又很快消失于夜色之中。 許知霧捏緊了紙傘的長木柄,忽然覺得這里景色和她往日見到的不太相同。 好似更為孤寂冷清一些。 花燈越多,竟越冷清。 可能是沒有什么人,也聽不見什么聲音的緣故。 許知霧撐著傘繼續往前走,四周只余她的腳步聲,她打算穿過長廊去哥哥的屋里。 這時,余光卻捕捉到長廊的廊柱之下有一道陰影,好像有個人靠著柱子,坐在回廊之中。 哥哥的府中應當不會有什么可疑之人,許知霧并不懼。 她沒有踏上長廊,反倒走在了長廊之外,踏在柔軟的積雪上,一步一步走到那道身影旁邊。 方才就猜這個人或許就是哥哥。 如今一瞧,當真是他。 他還穿著宴上那一身玄色朝服,背上披著羽氅,支著腿坐在長廊的欄桿上,背靠廊柱,闔著雙眸,好似睡去了。 目光往下一落,他手里還拎著酒壺。 許知霧見到謝不倦最多的模樣,便是他笑容溫柔地走來,俯身摸摸她的頭,或是拿著一本書卷,從從容容地翻過一頁。他總是給人以溫雅潤澤之感,像是一塊通透美玉,不聲不響,秀智內蘊。 而此時此刻,哥哥在除夕的夜晚靠著廊柱喝了酒,最后披著大氅就睡過去了。 許知霧不意見到他這樣的一面。 為何一個人坐在廊下,為何一個人喝酒,為何不回屋里去? 為何看上去這樣孤清寂寥? 謝不倦感覺到風雪之聲忽地小了,面前也似有遮擋,雙眸還未睜開,便回道,“我自會回去,你不必再來,回去睡吧?!?/br> 像是將她當成了青山或是綠水。 久久未得到回應,謝不倦終于睜開眼,霧蒙的眼在觸及許知霧時一瞬間清明了,“阿霧?” 他笑著問,“阿霧怎么來了?都這樣晚了?!?/br> 也不知他是不是懷疑許知霧是假的,謝不倦垂眸看了眼手里的酒壺,又重新看向許知霧,而后將酒壺擱下,伸手去拉她,入手溫熱柔軟。 “哥哥,你為什么不來和我們一起過除夕?我們還包了餃子,只有哥哥沒來?!?/br> “傻阿霧,哥哥現在不僅是許孜,更是謝不倦,是三皇子?!敝x不倦不再懶懶靠著廊柱,他坐直了,問許知霧,“那阿霧怎么來找哥哥了?” “也沒什么事?!痹S知霧的目光往一旁載了雪的花枝上落了落,再度看向謝不倦,“我就是想來問你,為什么要做這些事,為什么這些事要由你來做?!?/br> 謝不倦還沒答呢,她卻先激動起來,吸了口冷氣說,“這不公平,沒有這樣的道理?!?/br> “阿霧在說宴上之事?”謝不倦垂眸而笑,牽著許知霧的手輕輕揉捏她的,“這事只能由哥哥來做,哥哥也并不覺得不好?!?/br> “可是他們都怕你了,都記恨你了!如果這是個好差事,那皇上怎么不自己來做?”許知霧急急走近一步,像是要說服他似的,“皇上在一一詢問十三州刺史的時候就知道各州的問題,他忍著沒有發難,是在等待更好的時機吧。這個時機就是哥哥你造出來的?!?/br> 謝不倦沒有說話,他的目光一直溫溫地落在她面上。 他在鼓勵她說下去。 世人都說女子不得干政,女子無才是德,女子胸中無物說不出什么見地。 但他的阿霧這樣聰慧,他很愿意聽她的發現,她的看法。 “你們在配合彼此,讓諸州刺史交兵,免去一場割據之禍?!痹S知霧道,“這都是好的,只是為何得罪人的事情都由你來做?而皇上卻說什么‘不得見血’,就好像他不阻止,你就要殘忍地殺了沅州刺史一般?!?/br> “皇上在意名聲,在意人心,想要眾人的愛戴擁護。但哥哥你也不能少了這幾樣啊,他將你的拿了去,你以后怎么辦呀?” “阿霧,阿霧,你聽哥哥說?!敝x不倦握著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不疾不徐道,“父皇的確頗為在意臉面名聲。因此當年捏著鼻子認下了殷后的兩個孩子之后,在別人質疑他們血脈時卻不會站出來說話,甚至如今殷家失勢,他也并未廢掉二皇子。對父皇而言,養著一個廢人,給他以表面的風光,這些都沒有什么。要緊的是不能承認他所受的屈辱?!?/br> 許知霧聽得牙關都咬緊了,對金臺之上的那位更多了幾分怨言,卻無可奈何。 “這次交兵也是如此,父皇不想讓人看見他大發雷霆的樣子,他以為這樣會顯得無能。若是有人能知他所想,解他之憂,他動動手指,割據之禍就能湮滅于無形,這才叫厲害?!?/br> 謝不倦笑了,月色與燈火混在一起,映在他面上。 他的笑容干凈清冽,恍若少年郎,“父皇迷戀這樣的威風,希望別人認可他,也愛戴他?!?/br> “那你呢?哥哥,我為你不值?!?/br> 謝不倦仰頭看她,星星點點的亮光都蘊在他這一雙眼中。許知霧忽地發現,哥哥擁有一雙美得動人心魄的眼睛,至少她自己,在此時此刻已然屏息。 “阿霧,我和他不一樣?!敝x不倦笑著說,“我不需要他人愛戴我,他們只須畏我就好?!?/br> 有愛戴,便有包袱。別人若是愛他,自然也希望他有所回應,得不到回應,愛轉為怨。 所以,只有畏懼就夠了。 看著許知霧背對著燈火而被勾勒出的輪廓,他道,“阿霧,唯你不同?!?/br> 你要愛我啊。 “我怎么?”許知霧微怔。 “別人懼我,阿霧卻在心疼我?!?/br> 許知霧被他這么直白地一說,頓時不好意思了,“才不是心疼你,就是怎么都想不通,心里不舒服,才來問你的?!?/br> “嗯?!敝x不倦溫柔地笑了,將許知霧的“想不通”替換成“心疼”來理解,心口也跟著暖和起來,“阿霧,你今晚還回不回去?” 許知霧搖頭,“太麻煩了,我不回去了?!?/br> “那好?!敝x不倦起身,輕巧地躍過長廊的欄桿,“走吧,我們回去睡覺?!?/br> 許知霧點點頭,忽覺不對,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確實是“回去睡覺”呀。 她任由哥哥牽著他,和從前許多次和哥哥一起走路時一樣,不去看前路,他帶著她走到哪兒便是哪兒。 她今天,確實是沖動了些。 還當著哥哥的面說他父皇的不是,好在他并不介意。 “阿霧?!?/br> “嗯?” “傘給哥哥,刮著哥哥的頭發了?!?/br> 許知霧乖乖地將傘遞過去。 “阿霧不在這里的時候,許之雨都由綠水照料著,它吃得不少,大約胖了有二兩,都長在肚子上?!敝x不倦邊走邊說,許知霧聽得笑起來。 她笑著笑著,想起哥哥不能隨意來找他們,這兩天也都尋不到機會走到一起。 而現在能開開心心和對方說話,聊聊許之雨,竟是因為她夜半上門來。 許知霧忽然問,“哥哥,我們是一家人吧?!?/br> “嗯?!?/br> “那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和爹爹娘親走在一起,出現在世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