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寧負如來不負卿(五)
又過了十來日,蕭予綾依舊被禁足在院中,每日里閑來無事,她多是在床上睡覺。先前只是直覺,到了此時,她已經十分肯定自己確實是有了身子。 不同于懷著阿翼時,這次她沒有一點孕吐的反應??墒撬人?,每日能夠能睡到日上三竿,起來吃頓飯,下午又繼續睡,睡得晝夜不分。而且,她的口味十分奇怪,某種食物的味道會倏忽出現在她腦海中,讓她垂涎不已。一會是小黃瓜,一會是落地花生,甚至還想吃煎餅果子。 但是這些,她身邊的婢女都沒有發現,只是以為她被關得煩悶,所以難免有些失常。 懷揣著竊喜的心情,她耐著性子等待周天行的出現,原以為秀荷為她傳話后,周天行便會來見她。但是,他沒有來,過了那么久還是沒有來。 她的耐性終于消失殆盡,她開始煩躁,決定主動出擊。 午時,趁著冬日的太陽正好,秀荷陪著她坐到了院中曬太陽。她裹著狐裘,瞇著眼睛,狀似漫不經心的說道:“秀荷,今日初幾了?” “十六了?!?/br> “十六了?算起來,我葵水都有兩個多月沒有來了,你說我是不是生病了?” 秀荷一頓,平日里這些私密的事情她是從來不讓下人插手的,所以只要她不說,秀荷倒也不太注意。她這般一提,秀荷方才想起,這段時間確實沒有見她臟過衣物和床單。 秀荷忽然想起上次她說有身孕的事情,心中不斷猜測著,難道真是大夫把錯了脈? 蕭予綾感受到秀荷的視線一直放在自己的面上,心里了然,卻絲毫不在意,也不再開口,舒服的躺在靠椅上面,好似要睡著了一般。 過了許久,她聽到秀荷慌慌張張離去的腳步聲,她方才睜眼一笑,慢慢走回內室,上床午睡。 等她一覺睡醒,發現秀荷正站在她的床頭,好似等待已久。 見她睜眼,秀荷忙說道:“王妃,奴婢已經喚來了大夫,請王妃把脈!” 她本是要為難一下秀荷的,出出心里的怨氣,轉念一想,這一切和秀荷又有什么關系呢? 她起身,靠坐在床上,頷首,并將手伸了出去。 秀荷喚了一聲請大夫進來,大夫方才魚貫而入。 蕭予綾嘲諷的笑笑,竟然喚了五個大夫來,難道還怕她買通大夫作假不成? 大夫們挨個為她把脈,又問了一些瑣碎的問題。大約半刻鐘后,幾個大夫方才面帶喜悅,齊齊說道:“恭喜王妃,賀喜王妃,這是有喜了!” 因為早就已經肯定,蕭予綾聽到大夫們的論斷后倒也平靜。反而是秀荷,一下提高聲音,問道:“可確定?” 其中一個大夫笑了起來,道:“自然確定,從脈象上來看,滑脈清晰,應當有兩個多月了?!?/br> 秀荷的面色變得難看,看向早先為蕭予綾把脈的張大夫,喝問:“張大夫,若是我沒有記錯,一個多月前你可是十分肯定王妃并未有孕。如今幾個大夫都說已經滿了兩個月,你作何解釋?” 那個大夫嚇得臉色一白,忙俯身對蕭予綾說道:“王妃恕罪,王妃恕罪!非小人不盡心,實在是當時王妃懷孕時日尚淺,滑脈不顯。加之王妃重傷在身,失血過多,又服藥頗雜,自然導致脈象紊亂,難以看出呀!” 他這一說,其他幾個大夫也紛紛附和,道:“王妃,醫者皆知,胎兒不足一月滑脈不實,看不出來也是人之常情!” “是呀,今日王妃大喜,不如饒了他一次?” ……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不等蕭予綾發話,秀荷已經冷笑一聲,道:“不足一月看不出滑脈?既然如此,當時你為何不說明?為何要一口斷定王妃并無喜脈?你可知道,你這是在欺騙王爺,是大罪!” 那個張大夫被嚇住,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告罪。 蕭予綾垂著腦袋,又是一陣冷笑,秀荷和她的主人一般,都是機靈的人。眼見著冤枉了她,便立即抓住大夫的錯處不放,只為了替主子開脫。用事實來證明,不是王爺不相信她,只是因為大夫的話而錯怪了她。 這些東西,蕭予綾看得明白,卻懶得去計較,她懨懨的說道:“我還在困得很,你們都退下吧!” 說完,也不管眾人的反應,徑直又躺了回去,閉眼睡覺。 本來,只是為了應付這場鬧劇,哪知道她躺著躺著,竟然真的睡著了。再睜開眼睛時,已經錯過晚飯時間,到了掌燈時分。 她聽到桌案那邊有沙沙的聲響,好似還有男子的呼吸聲,她忙爬了起來,循聲望去。 桌案上的燈盞已經點著,在暈黃的燈光下,周天行正俯首批閱折子。 她也不說話,就是靜靜的看著他,心緒復雜。 周天行好似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扭頭看過來,對上她平靜無波的眼眸。他一怔,而后笑笑,放下筆,起身走到床前說道:“你睡醒了?” 她頷首,從他的眼眸中看到了微微的不自在。她太了解這種不自在了,因為不信任而產生的懷疑,待發現真相以后的愧疚和無措,都是他不自在的根源。 她不說話,只是平靜的看著他??稍谒请p黑白分明的眼眸注視下,他更加不自在,沉默半響,忙又說道:“可是餓了,我命秀荷傳膳?!?/br> “天行……” “什么?” “我現下不想吃,我們談談吧!” 他沉吟片刻,嘆一口氣,道:“也好!” “你知道我想談什么?” “孩子……” 她笑了笑,道:“是,也不是!” 他不解的看著她,沒有再說話,靜待她的下文。 她的手下意識的撫上了自己的小腹,道:“剛才聽到秀荷稟報說我確實懷了身孕,你作何感想?” “我……” 見他面露愧疚之色,她又接著說:“我說自己懷了身孕,你卻以為我是在欺騙你……你有沒有想過,我是個母親,即便再不折手段,我又怎么會拿孩子做文章呢?” 她面上雖然還掛著笑容,可是她的眼眸中藏著心酸和凄涼,還有她的聲音也略微哽咽。這些,化作無形的爪子,狠狠揪住周天行的心。他眼眸暗沉,半響才說:“阿綾,是我錯怪了你……” 不等他說完,蕭予綾便打斷了他的話,說:“你也不必愧疚,你如此反應我能理解?!?/br> 周天行本是百味雜陳,原以為她這次定然不會輕易諒解。在她尚在沉睡時,他便有了無數種設想,卻獨獨沒有現在這一種。他尚未道歉,她便已經諒解了! 他不由懷疑自己聽錯了,瞠目結舌的看著她。 她還是笑,笑得十分恬靜,道:“你之所以當時會懷疑我,只是因為有了前車之鑒。我曾經欺騙過你,你多次上當,自然而然便產生了不信任。這些,我都能理解?!?/br> “你……” “天行,這便是我今天想和你談的。你看,你我二人,看似對對方一往情深,其實卻很悲哀,雖然有感情卻沒有信任!” 她的話說得不悲不喜、輕輕柔柔,卻重重的落在了周天行的心上,讓他震撼不已。直覺想否認這個說話,可是他卻發現,她說的是事實。這樣的認知,好似一根無影的針,狠狠刺痛了他的心,讓他說不出話來。 她看到了他的痛楚,她何嘗不是呢?她停頓片刻,又說道:“天行,你不相信我有孩子,聽到大夫的話后,更是確定我又在欺騙你,這都是因為我曾經的所作所為。那天,你殺了于然的父親,傷心的說我不信你……其實,我的感覺和你一樣,因為你曾經也欺騙我、也利用我,也為了得到權勢而傷害我。所以,即便面對你的承諾,即便知道你對我的感情,我還是忍不住懷疑。因為我害怕,因為我賭不起,所以我只能靠自己,只能牢牢的將自己保護起來……” 說到這里,她忽然自嘲的玩笑道:“你說,我們這樣算不算同是天涯淪落人?” 周天行沒有心思搭理她的玩笑,只是專注的看著她,小心問:“你說這些,是為了什么?” 盡管他在竭力掩飾,可是蕭予綾聽出了他的顫音,聽出了他的不安。她主動將手握住他的手,道:“你不用擔心,我說了不想離開,便不會離開你。起碼,暫時……我是不會離開的?!?/br> 他沉默的打量她,視線銳利得如同鷹隼,不放過她每一個眼神和表情。她察覺到了他的意圖,十分坦然的回視他,不躲不避。 他好似信了她大半,沉聲說:“那你……” “我只是想要和你一起努力,為著我們之間還有的感情努力,重新建立起對彼此的信任來?!闭f到這里,她一頓,又道:“天行,我不知道你和我之間誰傷誰深一些,誰為了這段感情失去的多一些。但是,我想說,既然你想留住我,我也不想離開。那我們可不可以試著不去計較從前的傷害和背叛,試著重新相信彼此呢?假如真的不能重拾信任,那我們便坦然分開吧……” 聽到她說分開,他一下緊緊反握住她的手,迫不及待的道:“好!” 她的手被他握得生疼,卻也沒有掙開他,只是安靜的任他握著,一下咧嘴笑了起來。她心里清楚,很多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不計較過往更是難。但她想,他能答應,便是她們成功邁出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