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三)
十個美人環視面前的眾人一圈,最后都把目光定在周天行的身上,紛紛嬌笑著款款走到他面前,輕輕一拜,道:“參加郡王!” 話落,竟然不及周天行命她們平身,眾美人便已經直起了腰,你碰碰我,我推推你,互相笑鬧著打量周天行。 有膽子大的,還大聲說道:“以前便聽人說郡王相貌堂堂,如今一見,真正俊美呢!” “是呀,是呀,郡王真好看……” “十分好看,我竟然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丈夫……可惜,就是不愛笑?!?/br> “郡王可否笑一下?我等膽子小,郡王這般不茍言笑,著實嚇人呢!” …… 美人們嘰嘰喳喳的議論,周天行身后的大臣和隨從皆是面面相覷??此齻兊呐e止,聽她們的談吐,這些所謂的美人,絕不是從士族中選出。只怕,連普通的庶族都不是。依那輕浮之像,該是出身寒門或者風塵才對。 大臣們開始低聲議論,隨從們面色也十分不好。暗道,陛下送美人之舉,一為監視郡王,這二,怕也是為了污郡王之英名! 周天行依舊面無表情,好像從蕭予綾去后,他便經常是這般,不喜也不悲,沒有什么事情能夠調動起他的情緒。 這時,傳旨的太監對著周天行一笑,道:“郡王,陛下對郡王很是掛心,特意囑咐奴才給郡王帶個話!” 周天行彎腰俯首,道:“臣弟,恭聽!” “郡王不必如此,陛下來時特意囑咐奴才,這只是體己話,并非口諭?!?/br> 聞言,周天行站直了身體,微微頷首。 “陛下說,丑婦去了便去了,郡王切莫傷心。不想娶妃便不娶,娶進門的妃子其實也無趣,倒不如讓這些美人多陪陪郡王,也好讓郡王開心些。若是她們當中有誰能誕下孩子,郡王便給她們個名份吧!” 周天行頷首,問道:“既然皇兄已經言明是體己話,那本王是否不需以君臣之禮奉行?” 傳旨太監頷首,答:“是這個理!” “既如此,勞煩公公告知皇兄,那丑婦雖丑,卻也是患難之人。這美人雖美,奈何本王要守節三年,若是留待三年后享用,恐糟蹋了皇兄美意!” “這……” 傳旨太監頓時噎住,不知道該如何說。猶豫再三,只得看向十個美人,向著她們使眼色。 眾美人會意,鶯鶯啼哭起來。 有人道:“郡王這是要我們姐妹沒有活路嗎?” “陛下曾說若是郡王不滿意我等,留著我等便也無用了!” “我看郡王長得俊美,怎的如此心腸?” “郡王難道要我等十人今日死在郡王面前嗎?” “嗚嗚嗚……郡王好狠的心……” …… 哭著哭著,有一個美人猛然撲向周天行腳下,周天行眼疾手快避開???,還不等他站定,好幾個美人盡相撲了過來,令他避無可避。 一時間,他被十個美人團團圍住,一張玉面頓時黑如玄鐵。 見狀,于然大喝道:“爾等不識禮義廉恥嗎?” 眾美人一愣,有美人噗嗤笑了出聲。 那美人笑得前俯后仰,問:“我等身為婦人,只識侍奉丈夫之道,禮義廉恥為何物,拿來可有用?” “你們……”于然臉頰脹紅,卻說不出斥責之話。她素來驕傲,且深受士族思想影響,哪里能和這些嬉皮笑臉的美人們對峙? 眾美人依舊跪在周天行的腳下,神色不見半點緊張。 傳旨太監道:“郡王,這些美人若是郡王不要,大可任意處置,只是還請郡王記得上書給陛下奏明緣由!” 周天行無奈,太監這是在提醒他成帝的美意不能拂逆。 沉吟片刻,他只得出聲喚道:“王虎!” “小人在!” “你將十位美人送回府去妥善安置?!?/br> “是!” 于然見狀,蹙起了眉頭,欲言又止的看向周天行,最后終于忍不住說道:“郡王,此等婦人身份低下,即便是陛下所賜,也不配侍奉郡王。還請郡王三思,不要因為幾個婦人污了郡王的賢名?!?/br> 她話落,周天行尚來不及回答,其中一個美人便站了起來,看向她,嘖嘖道:“你是何人?” “我乃京城于家嫡女,阿然!” 于然的口氣極為驕傲,她是士族小姐,且是嫡出,這確確實實值得驕傲。她的身份,是她傲視眾女的資本。 也不知那個美人是因為全然沒有領會她的意思,或者沒有聽過她的名諱,還是故意氣她。 只見美人面露不解之色看向她,問道:“京城于家?既是于家人,為何不在于家,卻跑來這里對郡王的事情指手畫腳?我聽聞郡王并未有其他妻妾,你也該和郡王府無關才是,為何能管我等之事?” 于然氣得身體發抖,咬牙切齒的看向對方,卻找不到一句反駁之話。 周天行扶額,道:“王虎,還不快速速請幾位美人上車?” 王虎連聲稱是,轉而將美人們一一請走。 待到眾美人走遠,傳旨太監告辭,于然方才轉身,憤憤然看向周天行,道:“郡王,阿語meimei若是在天有靈,定然不愿意看到這些婦人!” 周天行輕輕掃過她的臉,看向遠方,沒有理睬她的話語,而是幽幽道:“以后,不要再喚她做meimei,她乃是家中獨女,并無姐妹!” 于然雙目圓睜,不敢置信的說:“郡王怎可如此對我?” 她的話,周天行好似沒有聽到,他收回視線,轉身走向田地。 他剛走到田中,易主薄忽然上前,道:“郡王,臣家中有急事,可否先行?” 周天行看向易主薄,發現他急得滿頭大汗,頷首,又問:“有何事?可需本王幫忙?” “家中內子懷孕四月,忽然出現滑胎之像?!?/br> “你回去吧,本王立即命人喚王府大夫到你府中去?!?/br> 易主薄慌慌張張離開,甚至連謝恩都全然忘記。 此事,周天行本也沒有放在心上,喚了個侍衛將王府的大夫接去易主薄的府中,便與眾人開始耕地,直到接近晚膳時分他方才打道回府。 晚飯過后,他渾身酸疼,尤其是兩個腰窩,提筆也著實吃力,遂喚大夫前來為他診治。 他趴在榻上,大夫正在為他推藥,一時無事便問道:“易主薄之妻兒可好?” “哎……”大夫惋惜的嘆了一聲,道:“孩子沒有了,易夫人身體也著實傷得嚴重,怕是以后不能再有孩子了?!?/br> “怎么會如此?本王曾與易夫人有數面之緣,見她身體康健,不像是體弱之人?!闭f到這里,他話一頓,轉而問:“莫不是……被人害了?” “非也?!贝蠓驌u頭,進而解釋:“小人問過易府下人,易夫人早晨起來想吃鮮物,她身邊的丫鬟便找了幾只螃蟹腿給她做湯吃。這螃蟹,乃是屬陰化瘀之物,尤其是那螃蟹腿最是厲害,對孕婦而言無異于毒藥,胎兒當然保不住?!?/br> 大夫的話,好似給了周天行當頭一棒,打得他雙耳嗡嗡作響!他想起,從京城回咸陽時,在馬車上,于然給蕭予綾吃的菜肴中就有螃蟹! 當時、當時蕭予綾一口咬定于然害她,可他明明暗中吩咐下人將菜拿去喂狗,狗食過那些東西后并沒有出現異常。 原以為她是在置氣才會胡亂指責于然,可現下看來好像不是這般!難道……那些食物、那些食物只是針對她? 思及此,他倏忽轉身,酸疼的腰窩因為他這猛烈的動作而作痛,頓時令他冷抽一口氣。 “王爺……”大夫大驚,不懂他為何如此激動。 他忍著身上的疼,一把抓住大夫的衣領,問道:“你說螃蟹會令孕婦滑胎?” “當、當然。尤其是、尤其是蟹腿?!?/br> “那薏米粥和甲魚湯呢?這兩樣、這兩樣會令人怎樣?” “薏米乃是催宮之物,甲魚乃是散瘀之物,皆能、皆能令孕婦滑胎?!贝蠓蛘f著,小心看向他,總覺得他的雙眼兇光畢露,好似要殺人一般。 “你沒有弄錯?” “小人雖然不是神農氏未曾嘗盡百草,可也自幼鉆研書籍,這些東西自是不會弄錯?!?/br> 聞大夫之言,周天行松開了手,身體一僵,重重摔向榻上。而后,仰頭望著房頂,臉色慘白、雙眼空洞,好似受了極大的打擊。 “王、王爺?!?/br> 周天行沒有聽到大夫的呼喚,喃喃自語:“原來是有孩子,原來是有孩子了……” “王、王爺……” 大夫再喚,周天行總算是有了反應,擺了擺手,道:“你退下?!?/br> 大夫猶豫一會,站在原地不動。 周天行一下坐了起來,怒道:“本王讓你滾!” 他素來禮賢下士,且出了名的儒雅有度,現下卻雙目赤紅、臉上青筋暴露,咬牙切齒,這副猙獰模樣,嚇得大夫當即連滾帶爬退了出去。 房中重新安靜下來,他如同受了重傷痛極難忍一般,重新倒在榻上蜷縮起身體,一手擋住自己的雙眼,一手捂住胸口,瑟瑟發抖。 他保持這個姿勢好久,方才幽幽問:“為什么,為什么有了孩子不對我說?為什么明明知道孩子的存在,卻在我面前只字不提,為什么?因為恨我嗎?那火是你故意的嗎,是故意的嗎?侍衛說救不出你來是因為房中潑了油,火勢太大,是你做的嗎?為什么,為什么要帶著孩子,為什么……” 隨著他的話語,有晶瑩的水珠從他遮住眼睛的手臂下面滲出,而后越積越多,最后宛如汩汩泉水,順著他的臉滑到了鼻子上,最后落到榻上,在玄色的布上暈開。 …… 春節已過,天氣轉暖,蕭予綾開始四處走動,尋找適合的生財之道。這日,她與阿金租了一架馬車進到城中,路過一家包子鋪,包子香味四溢,讓她頓感饑餓。 她扭頭看向冒著熱氣的包子,白白胖胖十分可人,不由咽了口水,道:“車夫,請停一下!” 阿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不由一笑,篤定的問:“夫人可是想吃包子?” 她頷首,臉頰微紅,因為她驚人的食量而澀然,可眼睛卻依舊盯著包子不放。 阿金會意,探頭出了車輿,對賣包子的老 嫗說道:“老婦人,拿三個包子來?!?/br> 那老嫗歡快應了,忙用洗干凈的荷葉包了三個包子遞給阿金。 蕭予綾注意到,阿金給老嫗的銅錢不止三個,好似很多。 她從阿金手中接過包子,大口大口的吃,邊吃邊道:“這個包子,多少錢一個?” “三文一個?!?/br> 蕭予綾咀嚼的動作立即停滯下來,她記得,當初在魚鎮落魄買大包子時一個才一文錢而已。且,那里的包子比她手中的可大許多。 同樣都是菜包,且小了許多,為何比咸陽之地的包子貴了那么多?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江南不產小麥,所以面粉價格較貴。 思及此,她忙三口并作兩口將嘴里的包子咽下肚去,問道:“阿金,你可知道這里的面粉一斤多少錢?” “大約十文一斤?!?/br> “那其他地方呢?比如京城還有咸陽……” 阿金想了想,答:“咸陽城因為是福地,米糧充足,較為便宜,許是不到三文。若是出了咸陽,大概就是三、四文吧?!?/br> 蕭予綾大喜,道:“這便是我們賺錢的機會!” 阿金愣住,不解,問:“如何賺錢?” “我們可以將北方的面粉運到南方來賣?!?/br> “可…路途遙遠,需要很多人。且,外面并不太平,難免遇到山賊路匪……” 蕭予綾的臉垮了下去,而后又笑道:“我們可以先去找保鏢呀?!?/br> “保鏢?” 見阿金不解,蕭予綾方才想起來這里沒有押鏢這個職業,但卻有臨時做商隊護衛的人。她現下不過是試試水,沒有必要專門去雇傭這些人,倒是可以和當地的商隊結伴而行,大不了付點銀兩,再另外雇傭三四個身強力壯的人做短工就可以。 想到這里,她咧嘴笑開,道:“我早已發現,這里茶葉十分便宜,現下又是春天,正是新茶開始販賣的時候。而京城附近和咸陽附近貴族居多,就連百姓也受到影響喜歡喝茶,但那里的茶葉極貴。我們可以在這里多買一些,找一家去咸陽或者京城的商隊,交點銅錢給他們,請他們讓我們同行,再多雇傭兩三個大漢做短工即可?!?/br> “這……能賺錢嗎?” “我也不清楚,但是總要試一試。除了茶葉,我們可以再買一些紡布和絲綢。也不要多,現下只是試試而已,若是真的可行,以后再慢慢擴大?!?/br> “可夫人的身子……” “放心,這次我不打算走遠,你先四處打探打探,找一家去北方但是離此較近的商隊,最好是半月就能到達的那種,再去挑選幾個大漢做短工。這一次,我與你去,我看看有什么東西可以買回來賣,等你熟悉之后便由你四處奔走,而我主要負責賣了?!?/br> “嗯,夫人放心,我會盡快辦妥此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