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他被百鬼丸一刀送來了這里。

    最開始, 黑暗空間還不是黑暗空間，而是雪白色的。雪白空間里除了他，還有一只鴿子。

    鴿子看見他，立刻咕咕叫了兩聲, 搖頭晃腦地吐出嘴里的鉛筆, 吃力地用嘴把鉛筆翻過來, 利用鉛筆另一端橡皮擦的部分，一點一點擦干凈了腳下的數字【3】。

    接著，又吃力地叼起鉛筆頭, 刻下了另一個新的數字

    【2】。

    干完這一切，鴿子像是要累死了一樣, 小腿一蹬, 往地上一攤。

    伊瞳猶猶豫豫、磨磨蹭蹭地靠近了鴿子, 卻在踩到數字【2】時, 如同踩到易碎的玻璃, 數字霎時四分五裂，連帶整個雪白空間蜘蛛網般裂開。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伊瞳掉了下去。

    雪白空間裂開后, 是無窮無盡的深淵。

    一片黑暗中, 無論伊瞳走多久、朝哪個方向走，前方除了深淵還是深淵，怎么也走不出去。

    到最后, 伊瞳放棄了，躺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任由時間將他吞沒。

    到了躺也躺不下去的時候, 伊瞳坐了起來，開始回憶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

    回憶結束，伊瞳又開始給自己講故事從前有座山一千零一夜

    故事講完了，伊瞳就自己編。故事編完了，再也沒有事情可以做時，伊瞳想到了去死。

    他從前不能理解太宰，人活著有什么不好？

    但是當他自己掉落深淵、面臨永無窮盡的黑暗時，伊瞳覺得：活著還不如死了。

    可是可是

    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了嗎？真的除了去死別無選擇了嗎？

    伊瞳認真思考自己的處境：首先，他是寄生的軀體死亡后，踩碎數字掉到了這個地方。

    其次：以往他都是在夢中度過將近兩年的時間，才會在現實當中醒來。

    最后：數字從【3】變為【2】，是不是說明他還有兩次機會？至少現在還不是死局！

    想通這點，伊瞳猛地坐了起來：對！他還有機會！

    這片黑暗空間，很有可能是夢境舞臺后的幕布空間，除了虛無什么都沒有。也就是說：他其實還是在做夢！

    之所以出不去，是因為還沒到夢醒的時間。

    清醒的契機，除了巫女，就是他的手機鬧鐘。

    然而這片鬼空間里是不可能有巫女的。

    現在伊瞳只能等，等鬧鐘把他喚醒！

    沒關系的，我可以！

    伊瞳給自己打氣，就算是絕境，不到最后一刻，他決不放棄。

    不！就算是絕境、就算是最后一刻、就算他死了！他變成鬼也要爬出去！

    燃起旺盛求生欲的伊瞳，找到了消磨時間的新方式：數數。

    從一開始，數到一百、一千、一萬

    伊瞳以驚人的堅韌，數到了【35674981】。

    在他數到第【35674982】時，久違的、仿佛天籟一樣的聲音，隱隱約約自深淵的四周響起。

    伊瞳頓時淚流滿面：嗚嗚嗚貝多芬我愛你【35674983】。

    聲音越來越大，伊瞳祈禱著，祈禱單靠鬧鐘也能把他喚醒。

    以往都是鬧鐘＋巫女輔助才把他叫醒，這一次，巫女是指望不上了，只希望鬧鐘能靠得住。

    【35674984】。

    【35674985】。

    【35674986】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推移，亙古的黑暗中，透露出一絲光。

    有戲！

    伊瞳站了起來，拼命朝光的方向奔跑。

    光絲越來越大，漸漸擴大成光點、光斑

    直至整個空間被光芒吞沒，黑暗一掃而空！

    回來了

    伊瞳坐在床上，撫摸著周遭的一切，愣愣地回不過神。

    這次他沒有一醒來就關閉鬧鐘：鬧鐘的聲音讓他有種nongnong的安全感。

    說來也怪，明明在夢境中感到度日如年，清醒后卻又覺得是一瞬間發生的事。

    但還是

    太可怕了！

    伊瞳緊緊地抱住自己。

    感覺在夢里度過了兩年？醫生發出對待精神病人的標準詢問：這種情況持續多久了？

    也、也沒多久，就這兩天

    伊瞳特地在今天請了假沒有去上學，而是來到醫院掛了精神科，照了腦CT，做了兩套問卷。

    伊瞳覺得自己的精神可能出了問題。

    精神科醫生審查伊瞳的檢查結果：大腦并沒有病變的痕跡，不過

    不過什么？伊瞳握緊雙拳，緊張地看著醫生：醫生您直說，我挺得??！

    呵呵，別緊張，我只是想說：我們醫院剛好有一位病人，和你擁有相同的癥狀。

    和我擁有相同癥狀的病人？伊瞳默念這句話。

    是啊，今天才剛入院。不過他的夢境時間沒有你長，大概只有一個月。

    醫生沉思道：原本以為只是個例，但現在看來，有可能是群體性病變總之，你先入院接受觀察治療吧。

    住、住院？伊瞳撓了撓臉，不用了吧？好像也沒那么嚴重

    蘇君是吧？按照你說的，你被困在黑暗的夢境里長達兩年之久，期間曾經非常痛苦絕望。

    是的伊瞳曾經想過用自殺來逃避。

    根據那名和你擁有相同癥狀的病人描述：夢境是會隨時間而增長的。他剛開始出現這種情況時，夢境時間只有一兩天，后面才逐漸延長到一個月。

    誒？這倒是沒有，我沒有這種情況。伊瞳記得時間都是將近兩年。

    你再好好回憶一下，真的沒有嗎？

    伊瞳仔細想了想，除了一個怎么也想不起來的夢境，依稀覺得時間很長，其他三個夢時間都是兩年左右。

    而第一個夢境之所以時間很長，完全是因為他在那天早上忘記設定鬧鐘，直接一覺睡到了中午。

    沒有。伊瞳肯定道，我沒有醫生您說的那種情況。

    是嗎？看來個體不同，情況也不同醫生放下檢查結果，總之，我還是建議盡快入院治療比較好，如果你不想發展為精神分裂的話。

    啊，我得問一下mama事關重大，伊瞳不能自己一個人做決定。

    如果休學治療的話，mama一定會過來照顧他。

    正當伊瞳拿出電話時，診療室外，飄進來一個女人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想死！不想死?。?！

    請您冷靜一點！麻實小姐！

    我就快要死了！我不想死！快幫我想想辦法啊啊啊?。。?！

    伊瞳被吸引了注意力：是絕癥病人嗎？不過絕癥病人為什么還這么有力氣？

    醫生無奈地搖頭：不是，麻實小姐患有嚴重的妄想癥，總是幻想自己快要死了，而她本人非常怕死。

    哦哦，原來是這樣啊。伊瞳捏著下巴，不過麻實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呢。

    余光里，伊瞳瞥到了醫生胸口上的名牌

    黑田醫生？

    伊瞳頓覺毛骨悚然：您是黑田醫生？

    是啊，怎么了？

    那名和我擁有相同癥狀的病人，難道是姓向田嗎？！

    哦？黑田醫生看向伊瞳，背光中，莫名有些陰森：蘇君認識向田先生嗎？

    得到答案的伊瞳，再也控制不住恐懼地落荒而逃。

    當他逃竄出診療室時，麻實小姐的尖叫聲也瞬間消失了。

    伊瞳回過頭，身后的診療室，變成了另一個樣子

    進來啊。戴著眼鏡的女醫生和氣地朝伊瞳招手，你是第三十六號對吧？

    三十六號是伊瞳掛到的號，醫生很權威很有名氣，找她看病是要排號的。

    伊瞳一步一步后退，背后冷汗直流，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黑田醫生、麻實小姐、向田先生這不是伊藤潤二恐怖漫畫里的角色名字嘛！

    漫畫名字叫作《長夢》，講述一位姓向田的男人，因為無法忍受越來越長的夢境折磨而入院治療，他的主治醫生正是姓黑田。

    向田先生的病情并沒有因為住院而得到好轉，隨著時間推移，他做夢的時間從一個月，變成一年、兩年、十年、百年

    直至夢見永恒。

    夢到永恒的剎那，向田現實中的軀體、隨著夢境時間俞長、變得愈發非人類的軀體，也在晨光中風化消散了。

    麻實小姐是黑田醫生的另一位病人，為了緩解麻實對死亡的恐懼，黑田醫生把向田尸體碎片中的結晶物質給麻實吃下，麻實便也開始做很長的夢

    這個名為《長夢》的故事，伊瞳記憶猶新。

    他上網搜了搜，隨便一搜就有，于是又讀了一遍，草。

    伊瞳坐在醫院外的長椅上，只有陽光才能讓他感到暖和一點。

    他仔細回想黑田醫生的一言一行，發現是那么的真實，根本不像他幻想出來的。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難道他依然在做夢？

    如果是在做夢的話，這里是橫濱，那么

    伊瞳打車來到港口，沒有看到標志性的五棟大樓，松了口氣。

    是現實，這里是現實的橫濱。

    他順著海邊的公路朝前走，海風揚起他的頭發。

    伊瞳有著一頭繼承自母親的漂亮柔順的長發，因為覺得很有型，就一直留過了肩膀。

    他趴在欄桿上，低頭望著海面中的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伊瞳仿佛看到某種不可思議的事物，極度震驚地瞪圓了雙眼

    海面的倒影中，浮現出港黑五棟大樓的樓影。

    第28章

    伊瞳猛地回頭

    海鷗毫無阻攔地飛過港口碧藍的天空。

    那片土地上只有一些低矮的建筑, 并沒有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樓。

    伊瞳又低下頭

    海面上的樓影，仍然在那。

    伊瞳揉了揉眼睛

    五棟大樓就像大寶，天天見。

    無論揉多少次眼睛, 五棟大樓仍然牢牢矗立于海面之上。

    伊瞳扔了一顆石頭下去，倒影被打破后又很快復原。

    真是見鬼了！

    更見鬼的是：伊瞳詢問路人，路人卻完全看不見水中的倒影。

    他試圖拍下來，攝像頭卻根本捕捉不到。

    莫非我真的瘋球了？伊瞳自暴自棄地想到。

    精神病醫院他是不敢再去了。

    折騰一天, 夕陽的余暉鋪滿海面, 五棟大樓的倒影呈現在一片橘紅色的流光中, 隱隱約約還能看見大樓中忙碌的人影。

    太宰的辦公室在幾樓呢？一、二、三趴在欄桿上的伊瞳，開始無聊地數起了太宰辦公室的樓層盡管距離很遠，他完全看不清。

    大樓內陸續亮起燈, 海面像是吸入了螢火蟲，星星點點。

    伊瞳看了很久, 直到天完全黑下來, 才默默離開。

    睡前, 伊瞳慎重地定了十七八個鬧鐘, 隔半小時就響一次那種。

    他在害怕, 害怕再次陷入黑暗空間后，獨自一人待那么長的時間。

    為了加強鬧鐘的威力, 他還在路邊便利店多買了兩個。

    此刻, 伊瞳房間里，地上一個鬧鐘，桌上一個鬧鐘, 再加上他枕邊的手機鬧鐘，被鬧鐘包圍的伊瞳異常安心。

    拿起日歷，伊瞳在星期四的那一頁上, 畫了一只Q版百鬼丸。

    畫完后，重重地用筆尖戳百鬼丸的大頭

    哼！讓你砍我！

    日歷翻過星期四，來到星期五。

    希望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伊瞳已經認命。

    蓋上小被子，伊瞳迅速入眠。

    咕。

    鴿子腳下踩著【2】，兩只黑黝黝的小豆眼盯著他。

    我就知道。伊瞳盤腿坐了下來，嘆氣：開始吧。他已經認命了。

    咕咕！

    疼痛、窒息、似乎被很重的東西壓著。

    這是伊瞳恢復意識后的第一知覺。

    他試著想把壓在身上的東西推開，力氣卻像從這具身體里消失了，他努力了半天，也僅僅只是撐開了眼皮。

    眼前是漆黑的、什么也看不清。

    疼痛和窒息，再加上眼前的黑暗，令伊瞳一下子慌張起來。

    正在這時，壓在他身上的尸體被撥開，一抹酒紅色闖入伊瞳視野。

    還活著嗎？酒紅發色的男人，面露驚訝之色。

    伊瞳看見他，瞬間松了一口氣，喃喃道：是織田刀之助啊那我就放心了。

    低喃完，伊瞳再次失去了意識。

    織田刀織田作之助聽到伊瞳的呢喃，仿佛想起什么，臉上驚訝的神色更加濃重，正當他伸手想要把伊瞳抱起來的時候，一道憤怒、憎惡、同時混雜狼狽的聲音響起：住手！別碰他！

    織田作之助的手停留在半空，少年趁這個機會搶回了伊瞳，惡犬一樣的目光緊緊鎖定酒紅發色的男人，謹慎地向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