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9)
陶栗默默地想。 他這幾日反復做夢,無一例外都是夢見師兄慎樓,對方在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后,均會露出從未見過的厭惡神情。 那是不是說明,只要想起他陶栗是段清云,慎樓就覺得一陣惡心。 盡管慎樓從未表現過,但陶栗就是覺得,他這樣另類的身份,連站在陽光之下都不可能,倒不如就此死在師兄的掌下,讓愧疚陪伴對方一生。 生命的最后關頭,作為段清云傀儡的陶栗,終于展現出了屬于他主人的影子,扭曲執拗,又失敗透頂。 呼吸終于停頓,他的后腦重重砸向地面,鮮血映紅了整條石階。 第九十一章 陶栗身亡,現場好長時間都融于沉默。段清云仰躺在地面上,胸口上下起伏劇烈,慎樓的那一擊,穿透陶栗的身體,恰好命中他的胸膛。 段清云這才意識到,哪怕仙君失去靈力,自己也永遠都不是賀聽風的對手。 他眼前陣陣發暈,陽光刺入段清云的眼中,只覺得疼痛,生理淚水一滴滴從眼角滑落,雖然并非他本意。 饒是慎樓都注意到了段清云的手段,仙君怎可能毫不知情。他尚在感嘆,贈予給對方最后的好心無用,只會被段清云當作施舍,贏來成倍的報復。 不過是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慎樓怒火中燒,盡管他早有預料,還是對段清云這樣翻臉不認人的行為感到憤怒,他恨不得就此捏碎對方的喉骨,讓其的白骨永遠暴曬在烈日之下,受天下人唾棄,萬劫不復。 但仙君好像是累了,他一輩子的善念都到此為止,只能倚靠住徒弟的身體才能勉強站立。面對狼狽的段清云,賀聽風連眼神都吝嗇給予,只是一手抱住慎樓的胳膊,一手撐了撐額頭。 為師累了,我們走吧。 就像段清云最后選擇收手那樣,賀聽風也無論如何都下不去手了。 慎樓只能掰斷全身的尖刺,重回往日乖順的樣子,收回視線,托住師尊的細腰離場。 他只能這樣說服自己,段清云活不長了,師尊絕對不是在不忍心,而只是不屑于料理,算了吧。 段清云在原地捱過眩暈,眼前終于恢復清明,他必須接受治療,要不就真的會死在無上晴。 全身肋骨不知斷了多少根,他只能靠著僅剩的雙手的力量,緩慢地挪動身體,途徑陶栗尸首的時候,段清云身形頓了頓,最終還是沒停。 小少年的身下滲出無數鮮血,連衣擺都沾染上些許,更多的則是聚集在頭部。段清云回想起自己創造這個傀儡的初心,其實原本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繼承人。 但到最后,陶栗還是成為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隱藏在仙門世家深處,時機一到,就成功進入無上晴。 畢竟讓仙君放下戒備是一件很難的事,因此最開始,段清云就打算從慎樓下手。他這個好友,這輩子最在乎他的徒弟,只要提前與其打好關系,不論什么武功秘籍還是魔修禁書,都是手到擒來。 而現在,段清云緩慢地在地面上挪動著,途徑的地面滑出鮮紅的印跡,他卻像是不知疲倦似的,不曾停息。 他這輩子究竟在尋找什么東西,又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東西,是功名還是人心,到現在,連段清云自己都不明白了。 明明最開始他只是想要追上賀聽風的步伐,不想活在對方的光芒之下,到底從那一步開始走進岔路的呢? 回憶里,出現得最多的恐怕就是董宜修的身影。其實段清云曾經拼命想要遺忘過,但那小孩的面容還是不斷地竄入腦海,經久不絕。 明明他們之間并沒有多少交集,甚至更多時候,段清云看到的還是對方哭唧唧,怯懦恐懼的一面。 而在被周嬴禁錮的那段時間,董宜修身上展現的與眾不同的那一面,實在過于耀眼。連閱人無數的段俠義都因此被蠱惑,鐵樹開花,動了不該動的心。 段清云不把這份心情當□□慕,最多不過舍不得。他舍不得董宜修曾經露出的笑臉,哪怕面向他時,從來都是瑟縮。 那小子能夠讓傅菁把鄒意帶走,剩自己遭受折磨,所展現出難得剛硬堅強的另一面,某個角度,確實很像他的父親。 固執,倔強,從不認命。 他緩步先前爬著,終于觸碰到無上晴宮門外的階梯,但段清云已經失去全身力氣,只能最后借勢一滾,殘破的軀體隨著石階向下滾落。 青衣化作虛影,飛速從階梯上滾落。每一步,段清云都能感受到骨骼被撞擊然后碎裂的疼痛, 但他的臉上卻是帶著笑的,仿佛對痛感毫無所覺。 重重一聲悶響,他成功落到地面,眼前已經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虛影。 等待片刻,眼前似乎出現了一雙男靴,段清云費力想要看清,卻無能為力。他甚至只能維持這個滑稽的姿勢,就地躺在這里,供過路人玩耍嬉戲。 段清云。 熟悉的嗓音傳入耳畔,段清云急促呼吸了一口,默默地想。 哦,原來是鄒意啊。 段清云還記得,這小子每次看見自己眼中迸射的亮光,看上去還挺崇拜他的。因為失血太多,幾乎已經不能順利思考,他翻了個身,成功將自己仰躺在地,眼前逐漸出現鄒意的輪廓。 雖然看不太清,段清云卻能清楚感覺到來自鄒意的視線,仿佛一灘死水,古井無波。 段清云不知道對方在想些什么,他明明臨近斷氣,卻還是努力揚起笑臉,就如初見那般:小孩,你還在等什么? 董宜修跟這人的關系不錯,段清云已然料到了自己最后的結局,今天恐怕真的逃不出去。 他索性就此舒展身體,讓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一直連續不斷地喃喃自語,卻顯得有些顛三倒四:我看見他被周嬴打那么大灘血,他都沒有求我,連腿斷了都沒有我看到他疼得滿地打滾,冷汗從額上滴落下來,喂他服下藥之后,那小子就直接痛暈過去了。 鄒意手臂在止不住地顫抖,他知道段清云在復述自己缺失的那幾日的場景,曾經幻想過董宜修遭受的折磨,但從未有一刻,比聽到真實場景的時候還要令人揪心。 董宜修最怕疼了,周嬴怎么敢! 段清云像是說累了,迅速喘了幾口氣,在地面上失神。他身下暈開大片的鮮紅,身體還不斷涌現出新鮮的血液,似乎隨時準備讓主人血盡身亡。 你該死。鄒意終于出了聲,嗓音是難得一見的沙啞,他艱難地忍耐住情緒,恨不得直接處死兇手,但他不能,至少要先替董宜修唾罵幾句。 段清云聞言,突然笑了,那笑聲極為夸張,到最后又猛地被血嗆住,重重地咳嗽起來,好半晌才聽到裹挾著血沫的粗糙嗓音:是啊,我該死。早知道他會那么痛苦,我就該在第一天送他下地獄。 段清云!鄒意咻地拔出長劍,隨即將其狠扎進段清云的耳側,劍氣迫使,直接讓身下人的耳垂開裂,血流不止。離得近了,段清云才看清他眼中的洶涌恨意,聽見鄒意咬緊牙關繼續道,我不會讓你就這么簡單的死。 段清云心下一沉,愿望落空,他甚至有些不管不顧似的,開啟嘲諷:盡管來,我還會怕你這個蠢小孩呃 他額上迅速凝聚冷汗,胸前已經插.入一柄長劍,鮮血迅速順延劍身上移,覆蓋成整片紅色。 手指已經下意識扎進泥土,借此來轉移胸腹的疼痛,鄒意刻意避開了他的致命處,只是為了折磨段清云。他歷練以來,掌握了不少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酷刑,今日可以一一在對方身上施展。 段清云眼前全白了,嘴唇顫抖,渾身都在哆嗦,但盡管如此,他依然不肯松口:還有什么?一起來吧。 言罷,鄒意眸光一冷,直接扭轉手中長劍,令其在段清云的胸膛攪動。 血rou被硬生生剜動,段清云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幾乎都被攪碎了,但其實沒有,因為他還好好的活著。 只能嗬嗬地粗喘著氣,不住地發出抽風箱般的粗糲聲音。 段清云從沒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生命的流逝,血液即將流干,他眼睛已經徹底都看不清了。 莫名其妙地,從口中忽而呢喃一句:那我就去黃泉跟董小公子道個歉吧。 話音剛落,鄒意猛地拔.出長劍,再將其狠狠刺入段清云的心臟。這一次,他沒再留手,對方的話觸碰到了他的神經,讓鄒意再也無法保持冷靜。 身在主殿的賀聽風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眼睫微不可見顫動起來,順勢將腦袋埋入慎樓的胸膛,讓其他人窺探不見。 慎樓什么話也沒說,只是將師尊緊緊抱在懷里,手掌在其后背不輕不重地輕拍著,是在安撫也是安慰。 臨死前的最后瞬間,段清云身下的血已經匯聚成小汪血海,不僅如此,還在源源不斷地滲透出來。飛濺的鮮血濺到鄒意的臉上,讓他那張面無表情的面容更加冷峻,可惜段清云什么也看不見了。 他的眼前似乎閃過一幅陌生的畫面,董宜修在耀眼的金光中揚起笑臉,分明以前都是對著鄒意的,此刻卻從未有過地向他張開雙手,好像在討要一個擁抱。 回家吧。 段清云伸出了手,眉眼柔和些許,嘴里無聲念叨一個好字便永久沉寂。 這世間的求而不得太多,人們總是在重復一次次地相遇和錯過。 在段清云脈搏停止的瞬間,主殿中突然迸射出奪目的金色光芒,董宜修在平靜中緩緩睜開了眼。 一如從前,亦如初見。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結束了,雖然有點賣慘的嫌疑,但我真的哭得稀里嘩啦的。宣染有慎樓拉一把,慎樓有賀聽風拉一把,但段清云沒人拉他,他該死也必須死,但我還是有那么一點點舍不得。 我舍不得不正經的師尊,假哭包阿樓,讓人又愛又恨的段清云,小可憐董宜修,和鄒意,陶栗,宣染,裴頌,董盟主,還有好多好多人。 可能文章有漏洞,很多地方還有不足,但我舍不得結束,我想一直跟他們在一起,雖然過程中每天都在想結局。 有時候卡文卡到崩潰,第二天睡醒就能繼續。每個角色雖然是活在我的筆下,卻是自己走著自己的人生,可能他們并不完美,但我喜歡他們每一個人。 謝謝陪我到最后的小可愛們,真心謝謝你們,我會繼續加油,不斷進步的,謝謝給我投雷的兩個小天使,這是我第一次在連載時期收到,也謝謝給我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們,現在才真正正正地感謝有點晚了,也許你們沒有陪我走到最后,但是我會永遠記得你們,我愛你們。番外隨后就到3最后推一次預收,謝謝收藏的大家,感謝你們! 《重生后道侶成了死對頭》 仙尊蘇杭一劍問鼎蒼穹。 但真正讓他聞名天下的,是其與魔頭結為道侶的往事。 當年魔尊卿子揚為亂人間,世人都覺得,蘇杭不惜行此下策,是為鎮壓魔頭,拯救蒼生。 對此,蘇杭只想說:其實他真的是自愿的。 奈何道侶樹敵太多,最終為他擋劍而死,蘇杭與仇敵同歸于盡。再一睜眼,卻發現自己重生回了二十年前,正與卿子揚互相掐著脖子,打得面紅耳赤。 二十年前,卿子揚還沒有變成魔頭,而他們還是遠近聞名的宿敵。 蘇杭陡然紅了眼眶,幾乎想不顧一切撲進對方懷里。 誰知耳語還沒道出口,卿子揚就瞅準機會,直接抓起手邊泥土,向前精準一砸,然后嘲笑著奪命狂奔。 被濺了一臉泥的蘇杭: 你踏馬,好樣的。 你給我等著。 第92章 番外 董宜修鄒意 事實上,董宜修那次睜眼只不過是反常,也許是察覺異樣,讓他的神識有段時間的清醒,隨即便再度陷入沉睡。 鄒意在看到被金光包裹的少年時,雙膝一軟,差點直接跪倒在地。 起初仙君在書信中只是簡單提及,鄒意原本只是懷揣著渺小希望,想要回來一探究竟。畢竟長久以來,他與董夫人遍尋五洲,問過無數能人異士,卻都對復生此類禁忌術法聞所未聞。 鄒意甚至有過以命換命的念頭,但且不說能實施此等禁術之人少之又少,就連董夫人都不愿意讓他丟命。 人有福禍旦夕,也許是宜修的前半生太過順風順水,因此上天給他開了這樣一個玩笑。妾尋覓復生之法,雖是期冀,但并不是非要不可。阿意,切忌冒進。董夫人娓娓道來,嗓音溫柔,聽在鄒意耳里就是十足的寬慰。 但他的心情并沒有好上太多,熟稔之后,或許是將其當作自己的另一個兒子,董夫人便直接稱呼鄒意小名,以示親近。 鄒意卻還是恪守禮數,只一味地稱之為夫人,在無形中放低自己的姿態。 他有愧,不論是對著董宜修還是董夫人,因此,只能依靠著這樣近似貶低自己的方式,讓心里好受些,雖然已經毫無用處。 馬車軋在石板路上,能聽見不算規律卻熟悉的嗓音再三響起,細微中,有一絲不尋常的sao動。 鄒意閉緊雙眸,在那兇獸嚎叫聲響起前一秒,長劍迅速出鞘,只轉瞬之間,余留鮮血飛濺。 轟隆一聲,那形似黑毛猿猴的兇獸就赫然倒地,歪歪扭扭地栽倒在路旁,沒有讓馬車外表沾染上任何血跡。 鄒意甚至沒有挪動身體,就地除掉了兇獸,若放在以往,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他停滯金丹期已久,但如今短短數月內,就抵達分神期巔峰,實乃天賦異稟。 可只有鄒意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晉升的。 你心不靜,不如暫停。董夫人慢悠悠酌飲一口茶水,將聲音揚出。 她確實沒有武功,但有一副令人如聽清泉的好嗓子,不論在說什么,都是江南軟語般的溫婉舒適。 也許是常年受董拙熏陶,雖不曾窺探秘法,董夫人也自發總結了一番靜心經,從前是用在董拙身上的,現如今,便是贈予給了鄒意。 話語極大程度上撫平了鄒意的浮躁情緒,他似是頓有所悟,坐在車前虛虛作禮:是,夫人。 至此,一路上便很少再有兇獸出沒。 為加緊修煉,鄒意以兇獸喜愛的氣味做引,四處吸引落單的兇獸,廝殺無數,皆為勝者。但鮮血越多,鄒意的心中也越發迷茫,以至于到最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是否只是一個麻木的殺人機器。 若非董夫人及時點醒,他恐怕要終日沉浸在這樣的情緒中,逐漸變得嗜血,甚至滋生心魔。 鄒意將氣味散盡的瞬間,半空中忽而顯現一封銀白信箋,昭示這是來自無上晴的法術。 在看到信箋的剎那,鄒意腦內閃過一絲空茫,明明沒有離開多久,卻好像是隔了三秋。他沉吟一陣,還是決定不再退縮,拆開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