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7)
賀聽風輕聲說,于是話語都化作風,只是一瞬便散于天際:是我作繭自縛,害了宜修,也害了你。 空中飄落不知從何而來的飛絮,讓今年這場冬雪提前與人再續。不過短短一炷香時間,地面便覆蓋上了淺淺一層。 偶爾會有不知死活的,拂過仙君的鼻尖和唇珠,烙下一個若即若離的吻,它的生命便就此停息。 漫長的寂靜過后,只剩下胸腔中極富有規律的鼓錘響動,咚、咚、咚。 一停,一頓。 好似自始至終,毫無變化。 他腦中只剩下漫天的雪白,令慎樓所有的思考都化作云煙,少有地產生了茫然的情緒,不知自己身在哪里。 慎樓長久沒有接話,也許賀聽風也并不需要他。最終,也只是默默地后退半步,無端拉開自己與師尊的距離,就像從前那樣明徹清醒。 他小心翼翼的問,目光平靜而殘忍:師尊,你恢復記憶了嗎? 第七十一章 賀聽風輕輕地應了一聲,突然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徒弟。正準備轉過身去,后背就貼上一副身軀。 仙君還沒來得及開口,慎樓便就著這個姿勢,直接將師尊抱回了主殿。 一陣細小眩暈過后,賀聽風單手扶額,另只手搭上了徒弟的,疑惑不已:阿樓? 而在他身后的慎樓卻什么話也沒說,只留呼吸溫熱,噴灑在賀聽風的頸窩。他抱得太緊,好似只要放手,賀聽風就會再次不知所蹤。 也許是董宜修之事給他敲響了警鐘,讓慎樓從沒有一日這么恐慌過。 他太害怕重蹈覆轍。 師尊良久,才聽見慎樓顫動的嗓音,幾乎怕聲音驚擾了對方,師尊。 慎樓只是喚著師尊,也不為自己的行為做任何解釋。但賀聽風仿佛聽懂了,徒弟好像是在擔心。但到底在擔心什么,仙君卻又不太明白了,他剛從記憶中抽身,尚且還沒有徹底清醒,也弄不清楚原因。 于是賀聽風小幅度地掙扎了下,似乎是想轉過身看看慎樓的眼睛他從沒有一次失過手,只要能看到徒弟的神情,就能知曉前因后果。 但慎樓并不打算放開對方,換句話說,他等這一天實在等得太久。從起初的慌張,后來的平靜再到最后接受現實,已然耗盡他全部的耐性。 甚至派遣宣染找尋神醫,就是為了治好師尊的失憶癥,可到頭來,什么人、什么事都沒派上用場。 他抱得越緊,心中的恐慌就被無限制地放大。曾跪在雪地中染上的假性風濕,似乎也不合時宜地發作起來。 不僅僅只是腿部,連全身骨縫都開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等著看吧,他會再一次把你丟下。 是誰在說話? 你還在心存僥幸些什么,是這么多年的苦沒有吃夠嗎?他所有事都想起來了,定然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 把一切都交給我吧,我替你復仇,替你好好地生活下去。 心魔斷斷續續地引誘著,其實在過去的一百年中,慎樓幾乎每日都會經受這樣的誘導。哪怕有一瞬間的放縱,心魔都會在全身放肆地游走。 上次那場較量的時間隔得太久,心魔的實力差不多已經恢復至巔峰,加之慎樓此刻的心性并不太穩,竟差點被其成功奪取心魄。 待他努力克制后,近乎將賀聽風嵌進自己的身體里,才堪堪將心魔再度逼退。于是,待他將賀聽風放在主殿外的石階上時,也恰巧錯過了師尊脫口而出的痛呼,以及緊隨其后的問詢:怎么了? 慎樓眼中紅紋閃現,紅黑交錯相間,時而清醒,時而混沌。他憑著自己內心的想法,無意識地將唇湊近,狠狠咬上賀聽風地脖頸,剩下的話語都被他盡數堵在喉嚨里,只模模糊糊一句:師尊別走。 在咬下的瞬間,仙君的脖頸便已經滲出鮮血來。賀聽風悶哼一聲,可偏偏被慎樓抱得太緊,根本無力掙脫,只能硬生生地承受了這等折磨。 脖頸處的皮膚本就薄弱,尤其是皮rou還被慎樓叼在嘴里,不肯松口。 賀聽風手指抓緊了慎樓的衣袖,頭皮陣陣發麻,只是踮起腳尖,以躲避遲來的全身顫抖。 他躲避得越明顯,慎樓眼中紅光就更加鮮艷,毫不掩飾其中的貪婪,好似看到了什么肥美的獵物,仍在暗中蟄伏,隨時準備一竄而出。 師尊。慎樓放開了他的脖頸,意識到自己差點咬碎賀聽風的喉骨,他不僅沒有慌亂,反而心中施暴欲迭起。眼中紅紋徹底密布,大約是抵御心魔耗費了他所有的意志,于是現在只余留丁點清醒,只是一味地重復著,別走,別離開我。 話語被堵了個嚴嚴實實,還被徒弟以這樣強勢的姿勢禁錮在懷里,無法動彈,賀聽風只覺得屈辱,只想逃脫。 但他越是閃躲,下晗的疼痛也就越發劇烈,不出多時,就已經在其上留下了明顯的印跡。搭配上仙君如雪的皮膚,顯得尤為突兀。 慎樓好像并非只是在單純吻他,因為預料到師尊想要逃跑的意向,他恨不得直接將人手腳捆住,讓對方再沒心思想逃脫。放在賀聽風腰上的手臂不斷圈緊,以至于,仙君最后只能夠維持踮起腳尖的動作,才能堪堪站穩。 他下意識想逃,卻無論無何都逃不掉。段清云封鎖了他的靈力,現如今連自救都做不到,只能任由慎樓索取。 賀聽風的眼角通紅,被熾烈的愛意縛裹,根本無法呼吸。只有手心攥住的衣袍,才能讓他重回現實。 直到賀聽風差點因缺氧而窒息,慎樓才終于放過了對師尊的侵襲。好不容易呼吸到空氣,仙君不禁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臉色微微泛粉,一滴生理淚水順著眼角滑落。 誰能想到,他竟差點在這一場風花雪月中溺斃。 徒弟舍棄了往日里的小心翼翼,此刻顯得強勢而又不容拒絕,賀聽風還沒能回過神來,慎樓又看上了他的耳垂,將撕咬的部位更換。 賀聽風倒吸一口涼氣,只剩下小心翼翼地求情。仙君何曾這樣可憐過,就算是在從前還未飛升時都很少有掣肘,如今卻被小幾百歲的徒弟逼得節節敗退,不得不放低姿態。 他近乎無法接受這般從未有過的感覺,那一剎那,似乎全身有種過電般的酥麻,比他從前渡劫時所經歷的還要讓人難以忍受。 無邊的恐懼將他包裹,卻依然被人親吻著,他推著慎樓如鋼鐵般的手,因為全身失去力氣而顯得尤其輕柔,毫無用處。 慎樓的動作突然一頓,然后迅速撤退開來,好像是突然恢復了神智。 但他單手捂著腦袋,雙眸緊閉,間歇性地搖晃腦袋,看上去還不太清醒。心魔仍舊在他腦海中亂竄,隨時準備著將他的身體奪走,成為自己的所有物。 而被他放開的賀聽風,卻因腳步不穩,直接跪坐在地,眼前眩暈一片,看不清任何東西,摔落之后好久仍恍惚不止,無法動彈。 恐怕這是仙君從小到大,頭一次感受到的恐懼,若非慎樓最后清醒,對方似乎當真打算將他就地正法。 這可是在無上晴主殿外,光天化日,無所遮蔽,只要動靜再大些,說不定就能吸引其他弟子的注意。 仙君呆坐在地上,還是有些呼吸困難?,F如今,他連一句責備都說不出口,只是覺得自己終于活過來了。 還沒來得及起身,他的腰腹便重新被人抱住,賀聽風一愣,方才的場景重回腦海,他緊張得要命,登時劇烈掙扎起來,然而魔化的慎樓根本無法理解,只以為對方是在抗拒。 他甚至極為耐心地將師尊的四肢抱緊,呈現一種強制性的姿勢,借力一甩,直接把賀聽風抗在自己肩上,猶如勝利者一般,大搖大擺地走進主殿。 師徒二人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們走后,原本無聲的草叢似乎動了動,有風吹過,才知只是偶然。 然而,不遠處的樹干后,正躲著一個瘦小少年,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看到了什么,因為害怕發出聲響,只好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眸瞪大,慌亂無措。 影子搖曳,緩緩獻出少年顫抖的身影,正是陶栗。 賀聽風只覺得自己腰部硌在了石頭上,差點疼得他悶哼出聲,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大逆不道的徒弟扛進主殿內,直接扔在床上。 好在床榻上早已鋪滿了柔軟的被褥,想來應該是慎樓提前備好的,仙君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何時有了這樣的打算,他現在根本沒辦法再想其他。 慎樓的眼神寡淡,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而對于賀聽風來說,這目光大膽至極,其中隱藏著讓他無端恐懼的成分。 仙君下意識地往床內縮了縮,完全忘記自己原本的武力值,不過對付一個徒弟,完全綽綽有余。 他企圖通過遠離,躲避徒弟的摧殘,但他的舉動似乎惹惱了慎樓,下一秒,賀聽風的腳踝就突然被人捉住。 仙君欲哭無淚,想使用靈力,渾身卻沒有絲毫力氣,因此被慎樓成功拖拽著,再次將自己送入虎口。 師尊,你在怕我。 他的耳畔傳來一聲輕喚,明明慎樓的嗓音如此溫柔,聽在賀聽風耳朵里,好比一首催命曲,隨時準備將他咀嚼得干干凈凈。 賀聽風自知避不過,只好拼命喚醒對方:阿樓,你醒醒,我是師尊啊。我還沒有準備好,你不可以強迫我的。 強迫?慎樓歪了歪腦袋,似乎在努力理解這個詞匯,半晌,方才變換了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可憐巴巴道,可是師尊自己承認了的,你喜歡我。 賀聽風一僵,突然意識到自己和慎樓的關系,早在禁淵之時,兩人就已經違背天道,放肆擁吻過了,反倒襯得他現在說的話沒有半分信度可言。 為師、為師仙君苦思冥想,只想著必須說服慎樓,他可不想因為武功被廢而受制于人,哪怕對方是自己寵愛的徒弟。 但思來想去,賀聽風竟發現自己并沒有什么借口能替代,最終只是郁悶地嗟嘆一聲,再次重復:我還沒有準備好 他話音剛落,耳根就紅了個徹底,仙君別開眼去,單手扼制住慎樓的脖頸,力道并不太重,只是松松垮垮地覆在上方:且你師弟頭七未過,阿樓,你不能這般罔顧人倫。 下一秒,就感覺自己的腳心被人輕輕一撓。深入骨髓的癢意從脊梁上移,賀聽風無端打了個寒顫,惱羞成怒,一拳直沖徒弟的顴骨:放肆! 慎樓被重擊打得腦袋一偏,動作微頓,復而抬起頭來,以那雙深邃的眼眸望向賀聽風,過了很久,才明白對方在說些什么。 但他心神恍惚,仍舊不肯放手,只是一遍遍地重復,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的內心安定。 那師尊還要離開我嗎? 原本條件反射打了徒弟,賀聽風還有些后悔,但畢竟是慎樓率先招惹,他斷不可能首先認錯。 正準備陷入沉默,仙君聞言一怔,突然明白徒弟在擔心什么,說到底是他給了慎樓莫大的不安,于是立即擺頭:你怎會這么想?為師絕對不會再離開。 慎樓聞言,卻莫名突然低低地笑起來,襯得那紅紋愈發鮮艷,他猶帶笑意,骨子里卻透著十足的冰冷,就好像在嘲笑著賀聽風的愚昧。 可是我不信。 只聽清脆一聲響動,賀聽風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被人銬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愛過。 第七十二章 看著手腕上的黑色鐐銬,仙君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你 慎樓只是笑,索性伸出手去,觸摸師尊的側臉,指腹在其上輕輕摩擦著。賀聽風忘記了躲開,或者說,他只是有點沒有回過神來,也根本不愿意躲避。 師尊,忍忍吧,我不會傷害你,但是,你也不能再逃走了。慎樓的目光極其平靜,好似與平常的表現無異,只有賀聽風知道,現如今不論他怎么呼喚,對方都很難清醒。 賀聽風沒有開口應當,慎樓也不惱。他似是完全沒有想過師尊會回應,只是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打算。 仙君親眼所見,這家伙不知從何處取出一尾白貂,然后小心謹慎地將其扣進自己的鐐銬內,以防止他的手腕被磨傷。 這簡直是多此一舉,令賀聽風無言以對。他看著白貂覆蓋上后鐐銬平白多出的尊貴感,愈發覺得徒弟是撞壞了腦子。 慎樓說完這句話,便轉身離開了內室。他好像在努力壓抑著什么,臨走前手背還青筋暴起,表情極為隱忍。 賀聽風猜測,對方很可能正在同心魔作斗爭,但無論如何,這也不是禁錮自己師尊的理由。 待到慎樓走后,仙君嘗試著拉扯鐐銬,但皆是無法掙脫。他靈力被鎖住,根本無法憑借蠻力重獲自由,好在慎樓哪怕神志不清,對待他依舊小心翼翼,不肯讓師尊受一點傷。 于是不論賀聽風如何折騰,除了讓自己更加氣喘吁吁以外,也沒能多碰撞出什么意外的傷口。 這一日過得實在荒唐,賀聽風頗有些心力交瘁,腦袋靠在床角,竟然就這么沉沉地吹了過去。被褥搭在他的腰腹,雪白的銀發垂落下來,襯得他那張本就白皙的臉更加奪目,只是在場無人欣賞。 昏昏沉沉中,好像有陌生的嗓音傳入耳畔,仙君掙扎了下,最終還是沒能醒過來,于是順利墮入夢中。 他很少做夢,一方面是仙君身軀不必深眠,另一方面,賀聽風的睡眠質量其實很好。有圣者之軀作保,外界陰損夢魘根本無法入夢驚擾。 而此時,也不知是否是靈力消失的緣故,賀聽風失去神力庇佑,難得再次做了一場夢。 這場夢毫無根據,但總歸是圍繞慎樓展開。仙君親眼所見,當初他被天道所縛,困于無上晴,因為恰巧得知徒弟修魔,對其謊言耿耿于懷,加之不愿意讓慎樓看到自己的慘狀,他才尋了這么個荒唐的由頭,將慎樓趕出無上晴。 賀聽風以為自己很快就能出來,再不濟,有分神和段清云,總能夠暫且護得慎樓平安順遂。 卻不知早在那時,慎樓就已在宮門外跪了足足三天三夜,整個人幾乎凍成冰碴,連抬起手指都艱難。 賀聽風尚在驚愕,隨即可見大門開啟,段清云從中走出來,隨后就是百年來反復困擾慎樓的噩夢。 哪怕只是在旁觀,仙君都能感受到慎樓的頹廢和自我厭棄情緒。若是放在以往,賀聽風尚能說服自己,也許段清云并非像表面那般玩世不恭,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對于慎樓有多么看重,怎敢如此侮辱和傷害。 慎樓對段清云的怨恨為什么如此深重,賀聽風想,他或許已經知曉了原因。 然而,令他更加難以置信的,則是多年來,慎樓從沒有明說過對段清云的厭惡,永遠都在忍耐,哪怕被人內外重傷,卻不曾顯露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