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
他問道:這個于晚音有什么問題嗎? 黑無常:于晚音是個散修,在某次斬妖除魔中與樓景同相識相戀,私定終身。據于晚音說,西來大亂的時候,妖魔是從正門突入,樓景同去抵御妖魔,是厙英韶護著她從側門逃了出來。 他聞言疑惑更深:正門?我剛同劍尊去看過西來宮的護山法陣,至少要上萬個妖魔才能強行攻破,哪怕有魔將奚樂領軍,也得五千個低階妖魔共同沖撞,這么大的數量,西來宮一點都察覺不到? 盛間加入二人的推測:其他逃出來的弟子怎么說? 黑無常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深紅蔻丹在空氣里劃出刺眼的弧線:據我的情報,西來宮里的妖魔連一千都沒有。 其他逃出來的弟子和于晚音口徑基本一致,都說妖魔是從正門而入,問他們妖魔怎么突破護山法陣的,全都說不知道。 一千? 一千低階妖魔根本沖不破護山法陣,如果是一千中高階妖魔,只為占領一個西來宮,抓一些各大門派里無足輕重的弟子,又有點小題大做。 葉知離灑了眼周圍,低聲道:這不合常理。而且護山法陣沒有任何破損跡象,我還是傾向妖魔進入時,護山法陣是大敞的。 三人路過一個拐角時,默契地一同看向被內城區重重黑霧包裹著的西來宮門派駐地。 西來之亂發生得實在迅猛,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一夜間便完成了從仙居到魔宮的顛覆。 那金碧輝煌,承載著盛世太平美好期冀的重華大殿,如今連一個磚瓦尖都現不出來,內里奔波游走的,也由護衛一方的修士,變成了帶來毀滅與離別的妖魔。 黑無常意有所指道:前任宮主去世月余,而臨到西來之亂發生時,新任宮主都還沒選出來啊。 葉知離對上黑無常那雙漆深的眼眸,心中恍然。 既然樓景同繼任已是板上釘釘,怎么會這么久都沒有消息? 玄澗閣是由一群修為高深、不愛束縛的大能在機緣巧合之下碰撞而成,這些人說好聽點是不愛紛擾不理俗事,說直白點就是一個比一個懶,他經常懷疑姬踏雪當閣主是因為太沉穩持重,以至于逃跑的時候沒跑過其他人。 他想起自己剛重生在仙盟,那時所有人都覺得仙魔大戰將歇,聯絡使一職的重要性越來越低,甚至能派給外門弟子,那些稍微有點能力背景的內門,都開始想辦法向上爬了。 仙盟尚且如此,其他門派自不必多說,妖魔將盡,有心之人此時不去奪權,又更待何時? 后來辨妖盤出,近在咫尺的太平之景如同鏡花水月,一碰就碎了個徹底。 然而奪權之勢難啟,亦難收。 可有件事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如果西來之禍始于門派內的權欲之爭,如今妖魔占領西來,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黑無常臉上帶笑,眼底卻是一片沉靜:妖魔可沒怎么殺人,西來宮也還在呢。 * 厙英韶住的地方離迎鄰客棧只臨了兩條街,三人很快就找到了那家沒有掛牌匾的二層小樓,說不得破爛,但也足夠普通。 西來宮逃出生天的人不多,來此的其他門派弟子自發出人輪流守衛在小樓外面。 只是元衡劍尊的名頭比什么令牌都好使,他們沒什么阻礙地來到了厙英韶的臥房門口。 正當葉知離打算敲門時,一位氣質溫婉舒雅的女子端著藥碗從樓道盡頭走來。 那女子身量不低,穿著件半身的桃色紗裙,前襟下擺都有銀線描邊,蕩起來如陣陣煙波。 黑無常挑眉道:于晚音? 于晚音的目光在幾人身上一晃而過,了然道:正是在下。原是劍尊、鬼王、葉聯絡使,幾位也是來問西來宮之事的吧,里邊請。 哪怕有姚烏出手保住了厙英韶的性命,但他仍然陷在昏迷之中,清醒要看天意。 厙英韶雖然在弟子里排行第五,但年齡卻是最小的那個,五官都還沒長開,隱隱能看到因為昏迷而只剩了個影子的嬰兒肥。 等葉知離幫著于晚音將藥給厙英韶喂了下去,幾人這才開始問話。 葉知離本來想換個房間,但于晚音想守著厙英韶,覺得說話的人多了說不定就能把人給喚醒,他也就沒強求。 如果說黑無常是美艷冶麗,那于晚音便是柔婉端莊,未婚夫生死不明讓她面容上始終帶著一兩分的愁苦,然而她照顧厙英韶的動作,以及坐在幾人對面舉手投足間的神態,又都在表明著她是一位氣度修為皆不凡的修士。 如果樓景同未遭劫難,二人站在一起,定是一對郎才女貌的璧人。 葉知離寬慰道:我聽姚烏說了,厙英韶性命無憂,再過段日子定會醒。 于晚音和聲道謝:我也相信五師弟吉人自有天相。 葉知離:你們平日里關系肯定不錯。 于晚音莞爾:英韶年紀小,雖然排行第五,卻是西來宮里最討喜的弟弟,平日里整天就愛傻笑,但心思比誰都細膩,記得每一個人的生辰,每一個人的喜好。 葉知離觀察著于晚音的表情,見對方說得確實情真意切,可見關系做不得假:西來宮里幾個師兄弟的關系都這么好? 于晚音點頭道:對,景同他們五個關系向來不錯。 向來不錯? 黑無常托著下巴,好奇地將話插了進來:我聽說新任西來宮的宮主應該是你未婚夫吧,怎么這么久了,他還沒當上? 于晚音蹙眉苦笑:說出來你們不信,景同的四個師弟都希望景同當宮主,可景同確實不愿意背西來宮這個擔子,他只想和我一起去游山玩水。后來辨妖盤的事兒出來,西來宮又開始忙,繼任的事兒也就一拖再拖。 像是被游山玩水四個字觸動了某根神經,盛間臉上表情仍是一貫的波瀾不驚,某個指關節卻幾不可查地一動,他淡淡道:妖魔進攻前,可有發現什么異常? 于晚音已被許多人問過這話,此刻幾乎不用回想:西來之禍前,我因為有事不在宮里,等回到西來宮的第二天,妖魔便攻來了。 說道此處,她還不忘補充一句:我去宮外是為了祭奠我的恩師,一路上也有被人看到,幾位若是不放心可以去查。 葉知離和盛間看向黑無常,后者回了一個她說的是事實的眼神。 黑無常:說說妖魔入侵當時的情況吧。 于晚音:那是我回到西來宮的第二個晚上,人還正睡著,景同著急忙慌地跑到我住的小院,將我從床上拉了起來,他說妖魔攻進了西來宮,讓我跟著英韶快走。我當時不愿意,他便讓英韶強行拉我離開。 葉知離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一個問題:當時護山陣法還在嗎? 于晚音直直與葉知離對視,剪水般雙瞳里露著篤定:我走的時候,已經不在了。 * 談話全程于晚音都沒有絲毫慌亂,而西來宮里又一切正常,足夠毀滅門派的西來之禍仿佛只是一個偶然的巧合,讓他們在現有的線索下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出了小樓后,黑無常感慨道:妖魔真是事多啊,我現在只想趕緊把宋宋救出來,一起回閣里打牌。 葉知離狐疑地看了黑無常一眼:你是想贏宋宋錢吧? 黑無常擺手:怎么說話呢,我們為他跑這么老遠,還這么費腦子,他就不能在彌補我們感情消耗的同時,給予一點經濟方面的感謝嗎? 葉知離為黑無常的理直氣壯啞然:我還是先回客棧,把悄悄潛入西來宮的法陣給寫出來吧我們在外面能得到的線索太少了。 他們一邊猜測著西來宮的情況一邊往客棧走,到半路時,幾個才見過的人大老遠就迎了上來。 符華清沖盛間揮手:劍尊,你剛走那么快干嘛! 盛間皺眉道:還有什么事? 符華清:嗐,我們碰見仙盟的掌事了,他們正讓各大門派來的弟子一起去商量救援呢,叫我通知你們一聲。 葉知離心道,仙盟若是想通知玄澗閣,那也是找到迎鄰客棧去,若是想通知盛間,那也該專門派弟子通知,符華清多半是以盛間和六羅門從前的交情,自己攬了任務來找盛間。 他側眼瞧了眼盛間的臉色,那叫上下左右都寫著個不耐煩。 盛間:不去。 拒絕過符華清后,三人正打算繼續往客棧走,就聽一道女聲從符華清身后的馬車上傳來。 那聲音婉轉悅耳,語氣里還夾雜著幾分嗔怪。 就說劍尊不愛湊熱鬧,你們偏不信。 葉知離腳下一頓,無意間踩斷了根拇指粗細的枯枝。 在這陣無人察覺的悶響里,宗湘靈掀簾而出,沖著盛間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劍尊,好久不見。 第30章 偏心 葉知離沒想過,他竟然還會再見到宗湘靈。 如果說符華清的出現只是讓他不快,那么聽見宗湘靈這么熟悉的論調,則是讓他從心底涌出一股難抑的厭惡。 就說劍尊不愛湊熱鬧,你們偏不信。 類似的話他從宗湘靈嘴里聽過太多次。 比如他試著下廚給盛間做頓飯,宗湘靈說盛間不吃俗物。 他給盛間做件衣袍,宗湘靈說盛間不喜歡衣袍上的花色。 他給盛間寫副字畫,宗湘靈說盛間從不附庸風雅。 字字句句都在提醒他,人家兩個有多了解,關系又有多親密,哪怕他在盛間的施舍下與盛間結成道侶,也不過是一個外人。 可最讓他心寒的,仍然是盛間。 他至今都清楚記得,在盛間某年生辰,他熬了許多個日夜親手做了件禮物,滿心懷喜地去呈給盛間,而宗湘靈坐在一旁,看到禮物后臉上浮現出顯而易見的尷尬。 她尷尬的不是自己的存在,而是他的禮物。 她甚至在他送禮物的當場,禮貌地提醒道。 劍尊不喜歡這么亮的顏色。 他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茫然無措地望向盛間。 而盛間就坐在他對面,直盯著他送的小物件,聞言淡淡地嗯了一聲。 旁人的打擊和挖苦他可以忍受或者反駁,但最親近的人只需要一個音節,就足以將他從春暖花開的三月直接拉到數九寒天的嚴冬,將他心尖的那把火凍結成冰,在漫無邊際的荒原上突兀又多余。 他承認他與盛間在一起的盛間還不夠久,可能真的沒有宗湘靈那么懂。 可你哪怕一言不發呢。 你為什么要附和。 他自嘲道。 是啊,宗湘靈作為六羅門門主的親女兒,六羅門上下最受寵的小師妹,是盛間看著長大的。 人家多少年相處出來的情深義重,說不定再晚些天就水到渠成喜結連理,他卻偏偏不長眼半路殺出來將盛間搶走,打亂了一段好姻緣。 任誰來說,他都是最礙眼,最不該出現的那個。 盛間也沒想到會在這西來外城見到宗湘靈,他第一反應是去看葉知離的臉色。 那雙較淺的瞳孔里滿是嘲弄,涼得他心里發慌。 就這么片刻的功夫,宗湘靈和符華清結伴走到了他們身前。 大約是符華清提前跟宗湘靈說過,她看到葉知離長相時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情緒。 宗湘靈對著黑無常和葉知離頷首行禮:久聞鬼王和葉聯絡使大名,有緣得見,三生有幸。 從動作到言語都得體優雅,好一個名門正派里出來的端方仙子。 葉知離卻自然地錯開半步,不肯受禮,轉而對著黑無常道:我得先回去看看陸妄塵。 黑無常眼神在葉知離和盛間身上逡巡一圈,挑眉道:我陪你。 葉知離微微點了下頭,抬腳繞過宗湘靈和符華清徑直向前走。 在與二人擦肩而過的剎那,他心中竟然生出一個荒唐的念頭。 他想知道,盛間會不會跟上來。 盛間口口聲聲對他有愧,對曾經有悔,如今故人當前,又會作何選擇? 他與盛間已再無瓜葛,本不該有所期待,可他卻卑劣地希望盛間會對宗湘靈置之不理,堅定地跟上他的腳步。 這個念頭以他呼吸和心跳為養分,在最陰暗見不得人的角落瘋狂滋長,無關情愛歡喜,只源于他多年來的耿耿于懷。 宗湘靈打招呼碰了個釘子,也不氣餒,她本就是為了盛間來的。 她又朝盛間露出一個笑容,如春光明媚:劍尊 盛間連看都沒看宗湘靈一眼,甚至沒有回上一個字,長腿一跨便緊緊跟上了葉知離:等等我。 宗湘靈一襲鵝黃流蘇軟緞裙,耳綴丁香紫玉玦,略施粉黛,唇點朱紅,哪處都是精心打扮,可惜一副好顏色全都拋給了瞎子。 她不可置信地以目光追向盛間背影。 盛間在二十年前找到宗邵元,說他在六羅門待了太久,以后只想陪葉知離過恣意瀟灑的生活,說完便不顧任何人的挽留,獨自下了山。 可惜天意弄人,葉知離剛出六羅門護衛界內便喪了命,她本以為盛間會再回到六羅門,卻沒想到這二十年來,六羅門連書信都未收到一封。 盛間應該是對葉知離愧疚至極,她想。 聽說盛間會來西來城后,她也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可符華清卻告訴她,仙盟派去玄澗閣的那個聯絡使與葉知離有八分相像,而盛間對他寶貝得緊。 她復又將目光投向走在前面的藍衣修士,目含悲憫。 一個承載愧疚的替身罷了。 真是可憐。 * 葉知離在聽到盛間腳步的剎那,偷偷在心中與從前的自己做了短暫和解。 這個人終于偏向了自己一回。 那棵角落里背陽的心樹破開骯臟外殼,綻出了金黃色的花,盛間快步走到他身邊帶起的風揚落了一片花瓣,慢悠悠地飄在心湖之上。 原來被人偏愛,是這種感覺。 只可惜,來得太晚了。 盛間見葉知離面色不虞,也不顧黑無常在旁,慌忙開口解釋:我不知道他們會來,已經很久沒聯系了。 這話葉知離倒是相信,但跟他又有什么關系呢,他敷衍道:劍尊的私事沒必要與我報備。 黑無??吹门d起,可見二人真打算直接回客棧,一番權衡之下還是提醒道:小葉子,這次西來之禍不單是我們玄澗閣的事兒,得讓他們也出點力,你想破解西來宮的護山法陣,不如讓仙盟來的掌事給你配兩個人幫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