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
送走了幾波看望的人后,他一個人在院里借著月色喝起了茶。 這一趟三若山之行可謂收獲頗豐。 他們搗毀了玄澗閣境內一個妖魔據點,發現了一處妖魔裂隙,還將辨妖盤的陣法傳送給了各大門派。 潛藏在人間各處的妖魔很快就會被揪出來,到那時候,仙魔之間的戰事則會有全新的局面。 所幸他們打了個先手,總不會太糟糕。 除此之外,他身上的疑點也有很多。 夢魔那天明擺著是想與他說重生的事,卻被盛間給打斷了。 他的重生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連姚烏這等水平的修士都沒發現魂魄的問題? 妖魔三番五次的想要抓他去魔界又是為了什么? 他上輩子就是個陷在情情愛愛里的小人物,一出門就死了,這輩子也就當了個聯絡使,可如果妖魔真想利用他來挑撥玄澗閣和仙盟關系,直接殺了他便是,何必費這么大的勁要抓他回去? 他感覺自己進了張精心編織的網里,往哪個方向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正當他想得入神,一道悅耳的女聲從門口傳來。 大半夜的不睡覺,一個人在這兒吹什么風? 葉知離抬頭看去,黑無常穿著貼身的黑色短衣,娉娉婷婷朝他走來。 單從長相來看,黑無常絕對是世間少有的美人,一顰一笑間都帶著成熟風情,說話腔調有點江南水鄉的味道,每個尾音都在人心上勾著。 他起身拱手:黑無常姑娘。 黑無常笑了兩聲,自顧自在他對面坐下:聯絡使怎么都這么文縐縐的,我俗名邀琴,你叫我名字便是。 幾次簡短的接觸,葉知離也摸清了黑無常的性格,跟她姑娘來姑娘去,只會惹她不高興,于是從善如流道:邀琴。 黑無常點點頭:這才對嘛,上次裝鬼嚇你,對不起啦。 葉知離給黑無常倒了杯茶,笑道:沒關系,我理解你們的心情。 黑無常淺淺啜了一口,手肘撐在桌上,托著下巴打量起他的臉,眼神不知該說是探究,還是憐憫。 他被這復雜的目光看得摸不著頭腦,不由問道: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 黑無常換了個姿勢,腰好像永遠也挺不直,彎著曖昧的弧度:沒有。小葉子,你覺得劍尊是個怎么樣的人? 黑無常今天晚上來得莫名,話也說得莫名,不過他還是認真回答道:劍尊溫暖又強大。 黑無常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俏笑道:我倒是第一次聽人先用溫暖這個詞來形容那個冰坨子的。 葉知離也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么直白的說盛間冰坨子,跟著露出一個笑容。 只是那笑容有些短暫,想到盛間現如今仍舊身在魔界,生死未卜后便淡了下來。 還不等他情緒低落,黑無常繼問他對盛間的看法后,又語不驚人死不休地冒出來一句。 你喜歡盛間嗎?道侶那種。 這問題來得實在突然,他一雙下垂的小鹿眼眨了眨,茫然又無辜:??? 黑無常繼續道:那天洞xue邊上,我們都看到了。 葉知離苦笑著解釋:劍尊高義,愿意為了玄澗閣與仙盟之間的和平獨闖魔界,我一介底層修士,實在是受之有愧。 黑無常挑眉:連炸五常境兩個傳送點,復寫改進任星河陣法的底層修士?你對自己的認知好像有點問題。 他聞言沉默了會兒,上輩子一直跟在盛間身邊,有什么事盛間會直接解決,他只知道自己學陣法學得比劍道快,但確實對自己的實力沒有一個準確的認知。 加上六羅門上下一直對他都是打擊的狀態,他心里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底層修士。 只是現在被黑無常這么一說,倒像拿喬了。 他摸摸鼻子,有些不太好意思。 黑無常見他那樣,不帶惡意地笑了一聲:好了,不逗你了。小葉子,你喜歡盛間嗎? 葉知離又是一陣沉默。 黑無常也不急,靜靜地等待對方的答案。 她向來尊重強者,三若山這次的情況她聽姚烏說了,葉子年紀不大,本事和人品皆是一流,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 她還親眼目睹了在洞xue外,葉子撕心裂肺的喊叫,那是理智之外,全憑本能的一種反應,做不得假。是個重情義的人,只是這份情誼,偏偏是對著盛間 半晌后,她看見葉知離篤定地搖了搖頭,一雙較旁人深上許多的瞳孔黑得發亮:不喜歡。 無論被問上幾次,葉知離心里都清楚的知道,他不喜歡盛間了。 以他的性格,如果還有一絲情意殘留,就不會選擇和離這種決絕的方式。 他很累。 喜歡盛間這個想法在他腦子里一冒出來,他就本能地感覺很累。 在聽到他的回答后,黑無常從儲物袋里掏出了個畫軸放在石桌上。 這是我剛剛從盛間房里偷出來的,就當我為上次嚇唬你道歉吧。 葉知離不明所以,在他要拿起畫軸的瞬間,黑無常一把按在畫軸上,提醒道:我先聲明,我對那個大冰坨子沒興趣,給你看這個,是不想你誤入歧途。 他表示自己明白了,黑無常這才松開手,任他將畫軸小心展開。 是張人像畫。 畫上的人約莫二十出頭,一身藍白相間的飄逸長袍,黑發被精致的同色發冠束在頭頂,手中佩劍的劍尖上端著朵盛開的花,一雙鹿眼笑意盈盈,似是要將那花送給畫外之人。 單看面容,與他有八分相像。 那是上輩子的他。 第22章 說書 葉知離看著那幅畫,心中生出些恍若隔世的錯覺。 也不算錯覺,那確實是自己上輩子的事了。 葉知離。 他許久未被人喊過名字,乍一聽這三個字卻還是下意識地抬眼過去。 黑無常正盯著兩根纖細手指間的骨瓷杯,看也不看他:盛間早年尚在六羅門的時候,曾有一位未公開的道侶,名叫葉知離。后來某次葉知離離開六羅門境內,不幸遇到大批妖魔,金丹自爆而亡。 盛間對此人情根深種,為他離開六羅門,來到了抗擊妖魔的前線墟水洲玄澗閣。 葉知離像是聽到什么絕頂好笑的笑話,沒忍住輕笑出聲。 情根深種? 盛間對他? 若盛間真對他情根深種,何至于成親幾十年沒有外人知道他們的關系? 若盛間真對他情根深種,何至于對他受盡白眼的事從來不聞不問? 若盛間真對他情根深種,何至于那么干脆的簽下和離書,他又怎么會以全新的身份坐在這里? 黑無常怎么都沒想到葉知離會是這個反應,不解道:你笑什么? 葉知離正了正神色:抱歉。冒昧問下,這些消息是哪兒來的? 黑無常:我是玄澗閣的情報堂堂主,盛間來玄澗閣,我自然是要去探查一番。不過這都是私事,閣中除了閣主和我外的其他人,都只知道盛間有個深愛的道侶,是為道侶復仇才來的墟水洲,其他一概不知。 葉知離了然點頭道:所以你今天來,是想告訴我,莫要因為劍尊對我好而動心,他對我好,是因為對葉知離的移情。 黑無常:不錯。 黑無常說過,她對盛間沒什么興趣,這次純然是出于好心,怕他對盛間生出感情,癡心錯付。 一個人長相優越,實力超群,對外人冷若冰霜,卻偏偏對自己不太一樣,愿意為自己以身犯險。 聽起來確實很容易讓人動心。 盛間果然是已經知道他死了,怪不得。 怪不得盛間對現在的自己一直有著那么些若有似無的特殊。 黑無常說的沒錯,這是一份移情。 然而移得不是情根深種,而是愧疚。 盛間最開始愿意帶他一起走,肯定是想過好好對待他,結果后來卻是他一直在委屈求全。 他理解盛間性格低調,所以愿意不對外聲張二人結為道侶。 他怕盛間難做,哪怕在宴會上小師妹當眾訴說對盛間的愛意也不吭一聲。 他不愿盛間在他和門派間為難,主動提出和離,放盛間自由。 現在回想舊事,他每一個選擇都做得不太對,既懦弱又憋屈。他事事考慮盛間,可盛間從不回應,他早該多為自己想想。 愛一個人,首先要愛自己。 如今他已大徹大悟,好容易有了新生,自不會重蹈覆轍。 而他與盛間畢竟在一起數十年,期間他的付出盛間不是不知道,只是難做不愿意管,結果和離當天他直接失了性命,盛間必然多少會有些自責。 所以說盛間對現在的他好,移的是愧疚。 可有些東西,來得晚了,便不如不來,更何況得非所愿。 他唇邊浮起一個極淡的笑容,認真對黑無常道:多謝提醒,葉子必不敢忘。 * 在葉知離醒來兩天后,仙盟傳來了消息。 各大門派緊急按照他復寫的陣法煉制了辨妖盤,并在各處搜尋妖魔蹤跡,至今為止,已清除三千二百一十八只。 整個修真界為此又是喜悅又是后怕。 仙盟對葉知離的突出貢獻大加贊揚,并表示他可以當即回程,直升仙盟內長老親傳弟子,待遇與其他親傳弟子一致。 在接到這封來信后,葉知離思慮了半晌,最終以要研究為何墟水洲是占體妖魔出現的第一地點為借口,暫時留在了玄澗閣。 先不說他身上八目海龍毒未解,單是盛間是因為他涉險未歸,從道義上來講就不該走。 何況他的重生疑點重重,如果查,還是要在墟水洲查。 姬踏雪打算為他辦慶功宴祝賀他成功高升,也被他婉拒了,說是等盛間凱旋,到時候再一起慶祝。 任星河本人是個散修,無門無派,葉知離在徐宋和姚烏的陪同下,找了個風水好的地方將任星河下葬,并幫忙立了個墓碑,把辨妖盤已經廣泛使用,并且收獲巨大的消息細細講了出來,希望這位前輩可以走得安心。 祭拜過任星河后,他又以最快的速度去了趟三若山。 三若山現在重兵把守,安全得很,他順利地取到了棵樂石。 用棵樂石做陣眼穩住魂魄是一個少見的古陣法,很少有人知道棵樂石還有此番作用,他也不擔心被誰發現。 除了這兩件事之外,他其余時間全都待在玄澗閣里。 八目海龍毒發作的愈發頻繁,昏迷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他身邊總會跟著一兩個人來防止他突然倒下。 清醒的時候如果待得悶了,他會在玄澗閣里面四處轉轉,跟人隨便聊聊天,玄澗閣人數不多,脾氣也各有各的古怪,但是都聽說過三若山一行里他的所作所為,對他還算客氣,他也結交了一些朋友。 這是他除了六羅門之外,第一次與這么多修士長時間接觸,感覺頗為新鮮。 怪不得盛間愿意留在這里,他想。 徐宋這人逗得厲害,大概是上次被他說怎么不去酒樓說書,還真跑去酒樓學了半天,回來后趁姬踏雪出門不在,在閣里搭了個臺子,往上面放了個木桌,拿著醒木、折扇、手帕就說了一段《姬踏雪守關》。 結果姬踏雪回來的早,進閣沒多久就聽到有人朗聲頌道。 天玄君不愧為天下第一刀,他一人守在那墟水洲裂隙關口,劈五岳斷冥河,愣是叫那妖魔近不了我墟水半寸! 為首的魔將自知不敵,轉身便要逃向裂隙,可天玄君豈能放虎歸山,他本命長刀名為懷蒼,乃是與元衡劍尊佩劍從夜齊名的神兵利器! 就聽一陣荒野鹿鳴之聲,懷蒼從天而降,直將魔將劈了個四分五裂! 姬踏雪忍受著身后弟子崇拜的神情,手背青筋血管暴起,再次后悔為什么要組建玄澗閣,還當什么勞什子的閣主。 他反手從背后拔起懷蒼,當場上演了出什么叫懷蒼從天而降,將閣內訓練場上的違規建筑劈了個四分五裂。 這群崽子就是閑的! 徐宋見勢不對拔腿就跑,黑無常撈了個果盤,姚烏拎起袋瓜子,半佛圣人攬住沒反應過來的葉知離,齊齊離開了作案現場。 這幾人身手好,跑得快,剩下那些湊熱鬧的都被姬踏雪困在當場,動作熟練地抱頭蹲下,開始祈求上天庇佑。 一看就知道這種情況經常發生。 為了生命安全,幸存的幾人逃到葉知離的小院里,就著還不忘將瓜果零嘴擺了一桌,打算讓徐宋接著講。 半佛圣人動作那叫一個穩,葉知離慌亂間被帶著飛了一路,硬是發帶都沒偏上一偏。 就是對這場景轉換的速度和拋棄同門的決絕有些茫然。 他眨了兩下眼:這是附加節目嗎? 黑無常嗑著瓜子無所謂道:哎呀習慣就好啦,就是沒想到這次閣主回來得這么快。 姚烏附和:我就說不能把臺子搭在訓練場上,閣主肯定得發飆。 半佛圣人從嘴里吐出一個圓潤的西瓜子:阿彌陀佛,宋宋,繼續。 徐宋剛才的家伙事全都在逃命間落在了臺上,此刻只從儲物袋里掏出一把普普通通的折扇,刷拉那么一展,擺出個瀟灑自如的姿勢。 結果旁邊四人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下文,姚烏率先坐不?。喝缓竽?? 徐宋當即泄氣,不好意思笑了笑:懷蒼來得太猛,給我嚇我忘詞了 姚烏氣得從袖里掏出銀針就要動手,葉知離趕忙攔?。核懔怂懔?,宋宋也不容易 徐宋感激涕零:這么多年了,終于有人擋在我的身前! 葉知離失笑,順著轉了個話題:你這扇子不錯。 徐宋手中的扇子是把市井常見的凡物,半點靈力都沒有,扇面上寫著守纏纏綿綿的情詩,字體煞是好看。 徐宋將扇子遞給他,轉頭向姚烏求證:這個好像是劍尊剛來不久,大家一起買的吧? 姚烏也掏出一把同樣款式的扇子,上面龍飛鳳舞寫了不治腦殘四個大字:對,我記得是當時大家共同抗擊了一次妖魔的突襲,然后在附近的街上逛了逛,讓一個擺攤的書生給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