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光芒消散, 江云微發覺自己已不再千江城內。

    四周云海蒼茫, 無盡縹緲，不聞來聲, 不見歸人。

    不遠處伴隨著一陣兒銀鈴般動聽的笑聲, 粉藕色衣袖浮動, 一個女子飄然而下, 女子貌若清荷, 輕柔婉轉間卻又帶著幾分睥睨世間的上位者之氣，她來到江云微跟前笑道：你可還認得吾？

    女子的聲音與相貌讓他覺得幾分熟悉, 江云微回憶穿來后第一個聽到的便是這個聲音, 試問道：這個聲音...你是天道？

    當初的確是吾引你回到現世, 不過吾乃天道踐行者, 并非天道。女子解釋道，吾的真身在千年前抵御魔族時, 便已隕落, 靈魂融進太虛大荒，成為這個世界一部分，因而才繼承天道之意。

    提起千年前抵御魔族的強者, 江云微第一個想起上清門的那位開派仙尊，他記得在宗門大典的石碑上，她便是因救世而隕落。

    當時江云微見過那位仙尊的幻象，那絕美的容顏與眼前的女子巧然重合。

    思及此，江云微作揖道：晚輩乃上清門弟子，見過仙尊大人。

    他記得聽江南月談及過他幼時曾瀕死過，多虧這位仙尊助他重塑魂魄，他也因此受到天道眷顧。

    不必多禮，說起來吾還要向你道謝。女子眼眸微彎，笑道。

    對我？江云微不解道。

    若非你，這個世界恐怕將陷于萬劫不復之地，甚至連天道都脫離不開，雖說這也是命運使然，但天地還是要遭受一番浩劫，才能重穩秩序。女子徐徐道說曾經的過往。

    千年前她隕落之際算出世間會遭遇一場浩劫，就連天道都未必能幸免，而這一切始作俑者是一位半魔之子。

    之前女子交給江云微那本書便是最終結局，但為避免此事，天道為其設下千百種劫難，使得上一世結局發生逆轉嗎。

    可即便如此，卻仍是未能將顧翊軒至于死地。

    天道知道顧翊軒重生后更難對付，于是便想出施加另一個劫難，情劫。

    江云微正是顧翊軒的命中劫。

    我怎會是他的劫難？他修為絕頂，又有后宮萬千，明明自己才是被欺負最慘的那一個，應該正好相反才是。江云微琉璃眸子寫滿不信，語氣無奈道。

    上輩子被他廢去修為，這輩子又因他而死，不管怎樣，江云微覺得自己才是最不幸的那一個。

    修道之人，逆天而行，越是天縱奇才者，所渡苦痛愈發困難，他兩世重生，修為即將沖破太虛，如今卻因放不下心念，被魔氣吞噬，白白荒廢。

    江云微似懂非懂地嗯聲一句，驀地想起什么，問道：仙尊，您來此是為送我回去？

    他記得事情結束后，她說會送自己回所來之地。

    回去？女子輕笑一聲，其實，你也早發現了吧，這個世界的究竟。

    話說著，天地開始運轉，無數明鏡懸于空中，透過鏡子，江云微看到的是自己的過往。

    原來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穿書，書中那個冷漠不通情理的江云微正是他本人。

    只是上一世江云微自由生病迷失一魂一魄，導致心魂不全，不通情理，之后得到乾清鏡后才漸漸找回丟失的情感。

    上一世江云微因故身死后，靈魂寄居在一處小世界之內，因此他才有另一個世界的那些記憶。

    原來他也是重生者。

    發覺此，江云微神情一怔。

    若是你希望，吾可以將你魂魄重生在下方任一小世界內，保你安穩一生。女子開口道。

    仙尊大人，若是我離開后，顧翊軒會怎樣？江云微隱約覺得天道算計這一切，絕非好意。

    受心念所困，瘋癲而死。女子不避諱道。

    江云微：......

    想起最后那人落寞的背影，江云微心底苦味陳雜。

    過了沒多久，云霧愈漸稀薄，露出清澈的天際，仔細一看，是個明鏡，上面映照的正是下界的景象。

    似是感到江云微內心的呼喚，明鏡畫面轉換到魔界宮殿。

    自江云微死去過去了不到幾個時辰，然而下界時間流轉卻是飛速。

    此時顧翊軒已經回到魔族，繼承尊位。

    江云微望在那個尊貴的黑衣男子身上。

    他像了木偶一般，每日重復著同樣的事情，除了魔族極為重大之事外，顧翊軒都會待在寢宮內，守在那個冰冷的尸身旁，親吻他的唇角，望著他，同他言語著。

    若你再不醒來，那么我就去陪你了。矜貴的男子面色蒼白，眼中淚水不斷打旋。

    江云微有些看不下去了，扶額道：真是的，一個大男人整天哭哭啼啼的是什么樣子。

    沒想到宗門那個小綿羊師弟還真不是裝的，這完全是他本性啊。

    江云微嘴上嫌棄著，眼前浮現宗門纏著自己模樣，心里苦笑著，若他此世未重生，或許他們真會如平常師兄弟那般。

    女子開口道：是時候離開了...受天道眷戀的人兒，告訴吾你的選擇是什么？

    聞此，江云微沒有立刻言語，此時明鏡再次畫面流轉，這次景象變換到不同地方，江云微仰著頭，看到下界的人轉瞬而過，這其中有他的父親，師妹，友人...

    見此，江云微垂下頭，淡淡道出心中答案。

    .

    十年后，魔界深淵

    宮殿內，寒氣凌人，中央是一張寒冰榻，身旁一個俊美的黑衣男子坐在其旁。

    尊上，上清門又來索要江公子的尸身。聞弒半跪在地，恭敬道。

    將其趕出去，切莫傷其性命。顧翊軒開口道。

    聞弒見顧翊軒注意放在榻上人身心，沉默片刻，半響開口道：是。

    自從幾年前，顧翊軒抱著渾身是血的美人回來后，便一蹶不振，明明當時人族勢力大創，統一三界觸手可及，而然他卻沒有動手之意，每日待在寢宮內，還將之前在人族設下的宗門收回。

    顧翊軒身上魔氣已然到了狂虐地步，他緊捏眉頭，隨后從懷里拿出一枚丹藥，服下，魔氣立刻收斂下來。

    尊上，您這是...聞弒見此大驚，他認出顧翊軒吃下丹藥正是攝心丸，此藥是難得可以壓制魔氣的丹藥，卻副作用極為猛烈，時間永久無疑于自尋死路，曾經不少魔族人因此而亡，歷來不少魔尊更是下令嚴禁此物。

    沒想到顧翊軒將其用在自己身上。

    至于為何，聞弒猜的出來，他望著寒冰榻的那個銀發男子，拳頭緊攥。

    聞越竹被人族男子欺騙致死，如今尊上竟然也因為一個人類弄得如此狼狽。

    之前聞弒見顧翊軒為江云微修建寒冰陣，他心底暗念著，雖說尊上愛這個人類，但他畢竟是個死人又能翻起什么風浪，等日后尊上見多美人之后，這份情意又能守到何事？

    他一直覺得這人死了是最好不過的事情，可之后見到的顧翊軒日益陰沉頹廢的模樣，想法卻全然改變。

    你還有何事？顧翊軒見人不離去，開口道。

    尊上，您要找的術士已經門外等候，屬下排除一二，其中一位道士能力有些不凡，而且此人自稱能救回江公子的魂魄。

    十年以來，顧翊軒一直希望依靠搜魂之術，喚回江云微魂魄。

    然而命理天定，哪能成功，聞弒覺得魔尊大人瘋狂到了愚蠢地步。

    顧翊軒：讓他進來。

    .

    宮殿上下貼滿黃符，皆是喚靈符咒，寒冰玉中央上躺著一個雪膚玉顏的男子，他一頭銀發似清輝月華灑落人間，饒是這般絕塵的人兒，卻是做著永生都不會醒來的夢。

    一個黃杉男子緩緩踏入殿內，他朝顧翊軒行了一禮，尊上。

    顧翊軒：若你能救回云微，本尊何事都會允你。

    在下定然竭盡所能。男子開口道。

    陣法啟動，萬千符紙懸在空中。

    男子施展術法，方園內的靈氣盡數涌入房間內，隨后，他反手一點，將其盡數注于江云微體內。

    顧翊軒視線凝望在江云微身上，臉上毫無情緒。

    喚靈陣光芒波及四周，自陣法啟動到結束，他絲毫未感到任何魂魄波動。

    顧翊軒眼眸卻黯淡下來，仿佛蒙上一層灰塵，他是頂級的修士，離通天之能僅差一步，那人的身子究竟如何，他又怎會不知。

    他希望有日江云微能醒來，哪怕僅是一個微笑他也心滿意足，可如今這些年他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他守著這冰冷尸身，已經過了十年，若是再就不回他，恐怕他...

    驀地江云微從空中墜下，他身著單薄衣衫，露出大半肩膀，顧翊軒在陣法結束一霎那，將半空落下的人接下。

    顧翊軒在他額頭上留下一吻，眼神滿是溫柔眷戀，正當他以為又是無用的一日時，身下人緩緩張開眸子。

    第70章

    召靈, 成功了？聞弒神情驚訝，在他看來江云微已然魂飛魄散，不會存活，然而眼前之事卻顛覆他的認知。

    哈哈哈, 這是自然, 貧道答應之事自然會做到。道士笑聲道，眼底劃過算計, 隨后趁不留意間, 悄然退離陣法。

    寒冰榻上, 江云微眼眸半闔, 神情懵懂，意識還未清醒過來, 便被顧翊軒緊緊按在懷里。

    寬大的手掌拖在他的腦袋上, 手指扣入發間, 似要將他揉進骨rou當中。

    你回來了。顧翊軒聲音沙啞道, 這句話似是說你回家了般, 心底想念化為簡單一句，喉嚨內不由泛起幾分苦澀。

    而身下人似是感覺的他的情緒, 他抬起手, 輕撫在那人發髻之上, 墨色琉璃般眸子閃動著光澤, 翊軒，這些年我睡了很久, 眼前盡是黑暗, 一個人都沒有...這到底是...

    以往江云微從未同他用這般示弱語氣言說過，然而顧翊軒已被眼前人迷失了心智，他手臂環在他的腰際之上, 以為這人從死境回來，被嚇得不輕，眼底一軟，對不起，我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真的？江云微淡淡道，他垂下頭，留海在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看不出情緒。

    顧翊軒見他垂著頭，模樣乖巧，以為他是不安，揉了揉他頭頂，語氣輕柔道：嗯，只要你喜歡，我什么都會答應你。

    聞此，江云微在陰暗內，嘴角一揚，那...就去死吧。

    音落，顧翊軒發覺心臟一痛，他低下頭，發現胸口插著一把短刀，而動手者正是眼前這人。

    此刻那張出塵臉上滿是冷漠殺意，顧翊軒見此這才意識道眼前這人根本不是他的愛人。

    唔...

    顧翊軒止住心脈，隨后一把扣住其手腕，短刀落地發出清脆聲響。

    江云微也未反抗，依靠在其身上，口中默念著咒語，之前道士在此布下的陣法再此啟動。

    大殿的陣法上猛然泛起白光，緊接著一陣兒炸裂聲席卷殿堂之上。

    這陣法威力過于強大，聞弒身子被彈射出的石子擊出，待到身形穩定，見到眼前廢墟一片。

    尊上。聞弒沖進去，焦急道。

    塵埃未定，廢墟中隱約浮現一團身影，顧翊軒捂著胸口，眼見江云微化作一團散沙，飛至空中。

    那素白的手指從掌心滑落，顧翊軒心底一痛，眉頭魔氣外泄。

    他喚出靈劍，朝逃走沒多遠的道士擊去。

    道士被刺穿胸膛倒地，顧翊軒來到其跟前，卻見他眼珠翻青，已然氣絕身亡，耳中爬出幾只蠱蟲。

    他望著道士身上爬出的蟲子，一眼看出究竟，眼底殺氣肆虐，吼聲道：翻遍整個魔族，將此事查個究竟，本尊要讓這些人身不如死。

    .

    虛境當中，江云微選擇回到現世，卻在穿梭時受到空間的排斥。

    女子告訴他，這是天道在他身上加以到限制，他因受天道眷戀才存活至今，假若他回到現世，天道在他身上的眷戀則會變為劫難，且無法逆轉。

    代價會是你的靈力，記憶...以及壽元，這些你都可以接受？

    江云微望見鏡子當中顧翊軒為了他，瘋癲暴虐地報復著毀壞他尸身之人，僅一日魔界便已血流成河，他又看了眼身邊珍惜之人，苦笑一聲，點了點頭。

    聞此，女子聲音消散。

    緊接著，靈光閃現，江云微身形也隨之消失不見。

    .

    三日后

    湖邊上，熏風夾雜著桂香拂過水面，引得水漣蕩漾。

    江云微立身于湖水當中，銀絲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他闔上雙眸，吸收水中靈氣。

    看來也只能做到這種地步。江云微抬起手，感受手掌中傳來若乎其微的靈力。

    自從他的修為被那個男人廢去后，再也沒有恢復跡象。

    不知宗門是否因他受到牽連。

    江云微垂頭沉思著，此刻，他所有與天道有關的記憶已被消除，他再一次恢復為上一世那個感情缺失，修為被廢的江云微。

    當時江云微怕拖累宗門，因而未告訴自己存活消息，他被扔至懸崖后，在山底找了處廢舊屋子內安置下來。

    可沒想到，醒來后來到名為明秋村的地方，并被這里村民救下。

    江云微從未來過此處，卻發現此地村民對他并不陌生，似乎與其交情不淺，江道長多年前救下明秋村一命，之后又多虧道長暗中相助村子得以振興，我等都對您又敬又謝，怎能忘記。

    說話的人正是李慈，十幾年過后，他已經成為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

    又敬又謝？江云微全然聽不懂其言語為何。

    他修為被廢后，幾乎成為整個修真界的笑柄，怎會有人敬仰他，而且他自幼待在宗門，除了修煉，再無關心旁事，又怎會跑到某個村子里面除妖。

    但見他們神情，也不像作假。

    江云微心底疑惑著，銀絲飛揚，掃過那張清冷出塵面容，他拂過鬢間發絲，低頭望在湖面的倒影之上。

    他們所言之人真的是我？

    他正思慮著，忽地身后草叢傳來一陣兒悉悉索索，緊接著走了幾個村民，朝他喊到，江道長，原來您在這兒，不得了了...村民在山里發現十幾具妖獸尸體，您快隨我去。

    嗯。聞此，江云微話不多說，冷冷道了一字。

    道長，那妖獸死狀慘烈，村民都不敢靠近，您可莫要被嚇到。另一個村民囑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