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膛的心臟怦怦直跳，胸前的本命燈宛如感受到一般，火焰哧一下隨著心臟跳動的聲音搖曳。

    蒼老的聲音不斷重復說道：停下來吧，停下來吧。

    隨著這些字眼一字一頓地敲打在顧愿的腦海里，顧愿的腳步也緩了下來，最后站在原地，低著頭，長長的劉海遮住面容，看不清神色。

    砰。

    不是心臟跳動時發出的聲音，而是本命燈猛然發出熾烈的光芒，催促著顧愿趕緊往前走。

    不僅是顧愿，連蒼老的聲音都被驚了一下。

    顧愿將手伸向本命燈，摸著本命燈的外殼無聲安慰示意自己沒事。

    他早就被人指指點點說過無數次沒有情愛，不像人，是個怪物了，哪兒會被這聲音給蠱惑。

    就算真的是個怪物，那又怎么樣？

    無情無愛便不會被傷害，這樣不是更好嗎？

    更何況，只要師尊從來沒有嫌棄過，足以。

    顧愿輕笑了下，抬起腦袋，拉著聲音問道，哦？那我胸膛里跳動的是什么？

    到底有沒有心，不是這蒼穹洞區區一個洞可以判斷的。

    那聲音嗤笑：不過是有點妖族的心，也只能維持你身體所需了。

    顧愿：？

    妖族？怎么到哪兒都有妖族的字眼出現，顧愿甚至懷疑是不是無意間捅了妖族的老巢，才讓妖族這兩個字頻繁在周圍出現。

    上輩子也沒妖族的參與啊。

    還是他死得太早，還沒見到妖族摻和進去的場景。

    如果是妖族就好了，要知道妖族可護崽了，如果不小心把妖族崽崽拐回去，就要準備好迎接崽崽父母的攻擊。

    而不是像他的父母一樣。

    顧愿是個實實在在的人類，這是他從很小時候就知道的事，這聲音主人大概是老眼昏花了，才會把人的心看成是妖族的心。

    能維持身體就夠了。顧愿拋出這句話后，將識海里的精神匯聚。

    識海里瞬間翻起一片波濤洶涌，攪成一團。

    怎么可能？！蒼老聲音驚恐道。

    要知道顧愿只是煉氣期修為，這識海里的靈氣卻是大能者才能擁有的。

    這聲音本就沒有實體，只能窩在顧愿腦海里，被顧愿一弄，只覺得翻天覆地，難受得要死。

    區區煉氣期修為，區區人妖混合之人

    正如此想著，在這片海浪之下，一把劍發出一聲唳，從海面洶涌而出，帶著驚濤駭浪之勢，鋒芒直逼而來。

    顧愿額頭上滾落一滴汗，落在地上。

    他面色無常地走到登天梯的最后一層臺階上，一扇石門立在顧愿面前，石門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兩個字問道。

    那蒼老的聲音被他識海里的劍刺穿，已化成塵埃，周圍的幻影也都皆已消失不見，能夠阻止顧愿往前走的阻礙都已經沒了，顧愿卻忽然停下腳步，沒有開門，而是回過身，眺望已經走過的登天梯。

    遙遙無邊。

    被走過的登天梯，從最底層開始一點點崩塌潰散。

    幾個呼吸間，便已潰散到顧愿面前。

    無心之人嗎

    這點倒是說對了。

    顧愿發出一聲不可聞的嘆息，將問道之門開啟。

    隨著他往前走的動作，腰間的劍，一條裂痕悄然出現。

    和問心敞亮的環境不同，如果把問心比作天地之大遙不可及，那么問道反而漆黑一團，靜悄悄地沒有一點兒動靜聲。

    就像是寬大的環境里，只有一個人，讓人升起寂寥孤獨之心。

    因剛從特別亮的環境里進入黑暗之中，顧愿的眼睛一時間有些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是周圍就是如此之暗，還是眼睛的原因。

    顧愿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周圍，兩只手飛快劃出一個個手勢。

    在他身邊突然升起一團火焰，又像是被無形之物撲滅一樣，很快熄滅了。

    這不過是眨眼間的速度，但足夠顧愿看清楚周圍的情況了。

    周圍沒有危險，僅僅只是非常黑而已。

    顧愿繼續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終于看到一點兒亮光。久居黑暗之中的人，看到一點兒光都想奔赴過去。

    顧愿提高警惕，朝著光的地方走去。

    越往里走，光芒越來越刺眼，最后出現在顧愿面前的，是三道門。

    一門上書生，一門上書死，一門上書情。

    里面的景象一眼就能看穿，顧愿大致掃了一眼。

    生門中的景象，就像是顧愿先前經過的地方，一點兒光都沒有，看起來又是一條不知道要走多久，看不到希望和光的路。

    而死門中，反而簇擁著鮮花，甚至能聞到鳥語花香，再結合外面寫著的死字，說不出的詭異。

    最奇怪的是那道情門，里面是白骨累累，其中一只白骨的手就在門口，像是想往外面掙扎，然而這只白骨的另一只手，又死死抓著地面。

    又想出來，又不想出來的樣子。

    這是讓他選擇走哪個門？

    看起來哪個門都不對的樣子。

    顧愿反倒是一點兒不著急的樣子，盤腿原地坐下，屏氣凝神，聽著耳邊有沒有別的聲音。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突然，周圍的光又暗了下來，只有三個字還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整個空間又回到了先前黑暗的狀態。

    緊接著，耳邊水滴聲隨之而來。

    一下又一下，慢慢滴落。

    顧愿的手腕處一涼。

    在睜開眼時，顧愿只能看到門上的三個字，周遭環境一點兒都看不到，只有水滴聲斷斷續續地灑落在地上。

    這水滴聲就像是從顧愿身上滴下來的一樣。

    周圍又很暗，無疑是在給人無形之中施加壓力。

    顧愿沒有動，手卻是慢吞吞地朝著腰間的劍柄摸去。

    驀地，他睜開眼，腰間利劍出鞘，卷出一小陣風，刺向面前。

    面前的東西也急急往后退去，周圍重新恢復明亮。

    一條巨大的蛇盤旋在死門之上，它嘴一張，伸出猩紅的舌頭，口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淌。

    先前的水聲，應該就來源于這條蛇。

    顧愿竟從這條蛇的眼睛里看出屬于人的情緒。

    這條蛇稀奇地看著顧愿，吐出人語：稀奇稀奇，竟是無情道的傳人。哎呀你把劍收回去吧，我又不會傷到你。

    聽到此話，顧愿還真的把劍收回劍鞘里。

    一條金丹期修為的妖族蛇。

    要知道妖族修煉可比人困難多了，他們身體天生強壯得天獨厚，甚至擁有人族所沒有的能力，但相對地，修為就會比人類難以進步。

    更何況和先前在識海里出現的聲音不同，那聲音居住在顧愿的腦袋里，讓顧愿有機可乘，這條蛇不一樣，真要下狠手，顧愿恐怕很難抵擋幾招。

    即使如此，這條蛇也只是垂涎地看著顧愿沒有動手，怕是蒼穹洞里存在什么禁制，使得這條蛇沒辦法輕舉妄動。

    顧愿嗯了一聲。

    蛇從門上緩緩下來，所經之處留下痕跡，它一路滑到顧愿面前，大有繞到顧愿身上的趨勢。

    顧愿往后退了退，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那條蛇停留在顧愿面前，稀奇，我千萬年都未曾見過無情道的人了，沒想到在這幾天，能一下見到兩個，真是天下奇事，我還以為敢修無情道的，都已經死絕了。

    月羽宗前宗主，也就是清漢仙尊的父親，修的并不是無情道，清漢仙尊自然也就不是以無情道入的道。

    但奇怪的是，清漢仙尊長大后，竟斷了原來的道，修為盡毀，就當眾人以為清漢仙尊修仙之路就此斷絕時，顏星君竟投入無情道中，并且憑借此道名揚四海。

    那條蛇嗅了嗅顧愿身上的氣息，忽然呵呵一笑，哎呀，你和先前那人同出一脈？他是你師父？

    這也不是什么需要隱瞞的事情，顧愿嗯了一聲，是我師尊。

    蛇道：你們不適合做師徒，你不適合修無情道。

    顧愿眼皮都懶得掀一下，懶懶哦了一聲。

    他就搞不懂了，當年他師尊說他不適合修無情道，所有人都說他適合，現在倒好，所有人都說他不適合修無情道，只有他師尊說適合。

    怎么，這全天下的人，都要和他師尊持相反意見？

    他已經聽膩了，就像上一世聽膩了別人說他是無情道天才一樣。

    蛇桀桀笑道：重瞳之人，必將帶來災難，你還不明白嗎，你就是個怪物。

    又來了又來了。

    顧愿輕笑一下，看向這條蛇，竟點了點頭，語氣輕飄飄地承認道，對，我就是個怪物。

    那條蛇身子一扭，重新攀爬回死門上，說道：你師尊是修無情道的天才，倒是你。你師尊一旦收你為徒，你將會成為你師尊無情道上的劫。

    顧愿懵了一下，緊接著感受到自己的心臟一緊。

    顧愿可以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拋棄，唯獨顏星君，不想也不可能拋棄。

    現在有一個人竟和他說，他會成為師尊無情道上的劫。

    不可能，他上輩子明明死得比師尊還早，怎么會成為師尊的劫呢。

    這條蛇拉長脖子，一下躍到顧愿面前，冷冰冰而充滿金屬質感的蛇眼盯著顧愿，問道，你想害死你師尊嗎？

    顧愿：

    他不想。

    看著這條蛇的眼睛，顧愿一下死前師尊匆匆呼喊他名字的樣子。

    你還要修煉無情道嗎？你想好了嗎，這三道門，你到底要選擇哪個。

    第15章 （二更）

    顧愿一直覺得，他本就和這個世界沒有多大牽扯，甚至一直在想，如果每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都有意義，那他的意義又是什么。

    冷眼看著世界上的悲歡離合，而不懂嗎。

    還是說像現在這樣，被人輪流說不適合無情道這種話呢。

    看著眼前的門，顧愿剛有所動作，忽然看到顏星君對著他笑，將笛子和本命燈送給他時，目光澄澈的樣子。

    顏星君笑起來時很好看，本來就是天生的笑唇，笑起來時嘴角提得更厲害，只是看著，就讓顧愿也想跟著笑起來。

    這樣的師尊

    再聯想上一世顏星君對他的態度，甚至讓顧愿生出了一種，顏星君喜歡他的錯覺。

    然而錯覺就只是錯覺，否則他上輩子和師尊表白時，為何會被拒絕呢。

    蛇一直在顧愿耳朵喋喋不休，你會害死你師尊的。

    重瞳之人啊，你會害死你師尊的。

    顧愿感到眼睛忽然一疼，連帶著腦袋也巨疼無比，眼睛刺痛刺痛的，像是有密密麻麻的針不斷扎在眼睛上一般。

    怎么回事？

    顧愿抬眼，看著周圍的景象慢慢變成紅色，那條蠱惑人心的巨蛇留下一雙尖尖的眸子，在顧愿眼睛前晃悠。

    好疼。

    但現在不是疼的時候，顧愿心里正準備默念清心咒，驀地感到懷中的本命燈一暖，熾熱的溫度像是要把他燃燒起來，連眼睛的刺痛都被驅散。

    顧愿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

    一把劍忽然從天而下，就像是當初將顧愿從蜘蛛手下救出一樣，這把劍又用同樣的方式，將巨蛇一劈兩半。

    光芒刺眼，竟消了一點兒眼睛的痛楚。

    小徒弟？是你嗎？

    聲音從遠處傳來又漸漸近了，顧愿喊了一聲，師尊？

    手卻是悄悄握住劍柄。

    這蒼穹洞古怪得很，雖然危險性不強，但蠱惑人心的本領不小，可勁往人內心深處的陰暗去挖掘。

    顧愿以前沒有這些雜念，倒覺得這種招數甚是沒用，今日倒覺得煩得很。

    同時，內心也開始有些疑惑。

    為何這些人或是妖，都要帶上師尊。

    莫不是他心里的雜念是師尊？

    「十四劍」得了主人的指揮，重新回到顏星君手中，顏星君御劍而來，緩緩落在顧愿面前，同時向他展露笑顏：小徒弟？

    師尊。顧愿回到，看著顏星君將劍收回。

    唔，感覺師尊的腰間還是缺了些什么。

    你啊。顏星君無奈地嘆了口氣，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三道門，手一揮，這三道門竟轟然倒塌。

    想法倒是和顧愿的不謀而合。

    三道門全部破碎，門里的氣流不斷往亂吹，還有門中的鮮花白骨和石頭，全都往著顧愿的方向飛來。

    顏星君站在顧愿面前，劍挽出一個劍花，將這些碎全部擊退，青絲亂飛，露出耳邊的小紅痣。

    一塊小碎屑從亂流里飛向顏星君，因實在太小傷害又不大的緣故，顏星君只是睹了一眼后又滿不在意地移開視線。

    小碎屑劃過顏星君眼角，沒出血，只是擦紅了些，他皮膚白皙，導致這塊紅看起來格外顯眼。

    顏星君小聲咳嗽了兩聲。

    明明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樣子，偏偏又蘊藏著這樣強大的力量，顧愿一時間看呆了。

    他上前，將顏星君護在身后，同時執起劍，將碎屑全部擋住。

    顏星君本想說不用，看著顧愿輕松的模樣，嘴角一提，也就沒說話了。

    徒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竟已如此強大，他這個師尊還沒有怎么幫到呢，想想有點小心酸。

    等回去了，一定要把這些全都補回去。

    想到這兒，他沒好氣地又看了一眼地上已經成了廢墟的門，道，生、死、情，都是修仙之人必要之物，選什么選，還欺負我徒弟。

    顧愿略帶笑意。

    顏星君又擔憂地看著顧愿，小徒弟，你沒事吧？

    沒有什么大事，那蛇主要就是太吵了，更何況有限制，也沒辦法直接對他下手。

    至于這三個門嘛，顧愿本來就打算全部砸掉的。

    他雖不覺得修仙之人都必須要這三樣東西，但總歸不可能會像區區三個字低頭。

    要知道，修仙之人哪個不是與天道做斗爭呢。

    對上顏星君擔憂的眼神，顧愿忽然捂住眼睛，他的眼睛因先前疼痛的原因而微微發紅，顧愿看人時更有點楚楚可憐的意思，現在他把這只紅了的眼睛捂住，顏星君更擔憂了。

    顏星君問道：是眼睛受傷了嗎？

    冰涼的手指與顧愿的手背接觸。

    顧愿瑟瑟道：眼睛疼。

    徒弟向來堅強從不喊疼，到底是疼到什么地步，才會忍不住和他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