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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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紫宜順著他的腳尖看上去,方星劍擋住了大殿外的光線,右手挎著劍,挺直脊背站在他身前。 一如從前的模樣。 溫紫宜淺淺勾了勾唇,笑得有些單純,連眼角的弧度都勾勒出一份簡單。 他有些疲倦,但仍然笑著邀功:師尊,現在我身邊沒有魔修了,一個都沒有了。 方星劍看著他的模樣,不知為何,溫紫宜明明是天地間最有威脅的一個人,此時卻透露出幾分落敗的氣息,看上去像是渾身濕透跑在房檐下躲雨的落水狗。 雖然這只落水狗能咬掉他的脖子。 若要考慮,方星劍不該再待在溫紫宜身邊,任由他自生自滅已經是他最大的恩賜。 或者他們應當斗一個你死我活,才能算得上是他一個劍修的復仇方式。 至少不該這樣,不該再靠近溫紫宜。 方星劍半晌無話,最后只是抬起手,背著光影,輕輕的按在溫紫宜的發上。 他不由得想到多年之前,還沒劍高的小孩被闕霜融打敗,悄悄躲在角落里抱著柔光劍哭,哭得克制又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發現。 方星劍只會靠坐在竹林外的大石旁,攔住不小心路過的人,給小孩一個可以悄悄哭的地方。 這是作為師尊,無言的安慰。 溫紫宜渾身一僵,兀的抬起雙眼,撞進方星劍的眸中,被其中流轉的暖意驅散了所有落寞。 方星劍說:還有你。 溫紫宜愣了愣:什么? 方星劍輕輕勾起嘴唇,揚起一個熟悉的弧度,在魔域中,溫紫宜看了無數遍這樣的表情,溫柔又充滿朝氣,像是一顆永不墜落的太陽。 亮得溫紫宜心里發熱。 方星劍說:還有你是魔修。你散了旁人,管束著他們別去作惡,但還有你沒人看管。 溫紫宜一雙金瞳豎成直線,不可置信的望著方星劍,一顆心幾乎都快跳出來,顫顫道: 師尊,我,對,我無惡不作,我簡直壞到極點了,要是沒人管束我,我只會做盡惡事...... 方星劍抬手輕輕一敲,讓整個修仙界都懼怕的溫紫宜,此時竟然可憐巴巴的望著他,抬手捂住了腦袋,也耍賴的扒住師尊的手不讓他離開。 方星劍語氣很輕,聲音卻重重的撞進他的心里: 天地間,除了我,還有誰能看得住你。 他也在心頭暗暗寬慰自己,等到溫紫宜變回好人,等他不再對旁人有威脅,等方星劍自己能放下。 等到那時再走吧。 第46章 織獄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滾動,沒忍住欲望,又靠上前一兩步,悄悄地嗅了嗅他身邊的味道。 白星樺半倚在榻上,一派懶散的態度,他根本用不著熏香,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就是濃郁的玉髓香味道。 你是說,溫紫宜散盡了魔修,就連聽鳴也背叛了他?白星樺淺淺開口,捉起一縷烏發在手指尖打轉。 織獄頭點得像啄米小雞,笑著開口:我是真不知道那劍修給他熏了什么迷魂香,一個魔修竟然讓我們都向善向美,比廟中的老和尚還清心寡欲 他不道義,我們也得修煉呀,這不是就帶著手下奔您來了嗎? 白星樺輕輕呵笑一聲,也不說話,只是看著自己渾圓的指尖。 半晌后,他掀起眼皮,上下打量著織獄,鼻腔中輕輕嗯了一聲。 不錯,良禽擇木而棲,溫紫宜本來就不是什么好主子。 行了,以后用你的地方多得是,先下去吧。 是??棯z一臉欣喜,忙退了下去。 白星樺斜睨了一眼暗處的人,稍微收斂懶散的氣息,語氣嚴肅道:這就是你找回來的幫手?看上去就連方星劍也打不過。 陰暗處慢慢走出來一個人。 是他親自去找到被溫紫宜拋棄的織獄和聽鳴,又說服他們聽從白星樺的任用。 他和溫、方兩人過了太多招數,知道要怎么才能真正將他們置于死地,殺人誅心。 白星樺看著身量并不高挑的少年,他頭上還頂著一根漂亮的紅火金翎,風吹便輕輕晃動。 墜入懸崖之后,白星樺卻平白多生了一些記憶,他看見魔域中的三大城主都圍在他身邊晃悠,人間界中都把他奉為救世主,哪里像現在這樣,躲在暗無天日的山洞中茍且偷生,像個陰溝里的老鼠。 白星樺面上流露出幾分怨毒之色,看著面前本該匍匐在他腳下的男人,一時忘了之前在這人手下受過的罪,開口輕聲道: 阿奚,或者我該稱你為金池城主? 話音剛落,赤瞳的少年忽的抬起頭,眼中閃過殺意,眨眼之間就到了他面前,狠狠地勒住白星樺的脖頸。 白星樺皮膚嫩白,此時已經泛起青紫之色。 兩人修為相差不遠,卻因為白星樺垂死之際被他喂下蠱蟲,此時被他克制得毫無還手之力。 阿奚赤紅雙瞳瞇起,露出一個毫無感情的笑容:白星樺,你可能知道的有些多了。 白星樺掙扎一番,眼中淚水蒙蒙,看得人心生疼惜。 那片記憶中的他根本不用流淚,只是淺淺一皺眉,金池城主就要奔上來噓寒問暖,就怕他心頭有一點不快。 可現在這人看著他流淚不僅沒有疼惜,甚至還逼問道: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嗎? 白星樺拼命點頭,阿奚才哼笑一聲,松開了手。 咳咳咳,記,記得...... 阿奚從儲物囊中掏出一塊手帕,輕輕擦了擦手,記得就好。 至于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之間的合作,白公子想要天生劍心的溫紫宜臣服你腳下,而我想要方星劍,這并不沖突。 只用好好聽我安排,阿奚蹲下身,一張仍顯稚嫩的臉上卻流露出老謀深算的表情,看上去竟然有些猙獰,就能得到你想要的,這樣不好嗎? 白星樺按住自己隱隱作痛的喉嚨,垂下眼,只覺這一切變化簡直翻天覆地,潛意識中有個聲音告訴他,不該是這樣的。 有人毀了他的幸福生活,只有殺了那人,就能變回記憶中的模樣。 變回眾人追捧,高高在上的白星樺。 方星劍,你死在我手上兩次,也會有第三次的。 心里千轉百繞,面上卻分毫不露,白星樺垂下頭,輕輕地道了聲好。 **** 不行,師尊,好疼...... 真的太疼了,您松一松。 師尊 溫紫宜裸著上身坐在萬年寒冰上,他烏黑彎翹的睫毛上都掛著霜,如月皎潔的皮膚上卻泛起不正常的紅,一雙金瞳顏色沉沉,仿佛凝結了無數欲|念。 方星劍咬牙切齒,又灌入一道靈力:忍著。 為了逼出溫紫宜體內的母蠱,方星劍不得不隨他在這寒洞中呆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 一頭烏發被他用木簪隨手綰在腦后,露出細長透白的脖頸,明明是修為最強的劍修,卻透露出幾分過剛易折的脆弱感。 師尊......溫紫宜面前雙目緊閉的方星劍,視線從他淺藍外袍逐漸爬上,最后落在不停上下滾動的喉結之上。 方星劍雖然身量高挑,但骨骼尤其纖細。 他曾經悄悄丈量過,只用一只手就能握住他的腳腕,若是雙手覆上...... 一直漠然冷清的師尊,是不是也會因為他,露出難堪的表情? 方星劍聽他語氣中有幾分難忍之意,還是心軟,讓靈氣灌入的速度減緩。 從前你不像這樣,受了多大的委屈都不說,現在倒是越活越回去了,這么點小傷就疼得直嚷嚷。 說是小傷也不盡然,方星劍的靈氣雖然純粹,對溫紫宜來說也是外來的侵入,還要用靈氣找尋深入他rou體中的蠱蟲,推著蠱蟲破皮而出,傷口不大,但疼痛確實不少。 溫紫宜感受著體內源源不斷的溫熱靈氣,咧開嘴,傻傻的露出幾顆白牙,不像在受罪,反而像是偷吃到甜點的小孩。 說疼師尊就會多在乎我一些,自然不想再騙您了。 蠱蟲爬到肺旁邊去了,每一口呼吸都在疼,推著動也疼,不動也疼,不過師尊在我面前,十分的疼也只剩下一分了。 方星劍心里怔了怔,卻沒有再開口,只是專心的幫他輸送靈氣。 溫紫宜一雙金瞳貪戀地看著他,即使渾身都被凍僵,也還有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告訴他這一切都不是假的。 他做夢都不敢夢見的場景,竟然真的出現在了面前,師尊愿意和他說話,甚至幫他治病。 只需要他乖乖的聽從師尊的話,師尊就會原諒他。 沉默之中,一聲悶悶的破皮聲響起,最后一只蠱蟲也被方星劍逼了出來。 他抬起手,抹了些靈藥在傷口上,卻被溫紫宜攔住不讓離開。 溫紫宜直直的看進他的眼底,萬般信任、崇敬與愛意,悉數在這雙眼里鋪展開來,好像每一寸縫隙都塞滿了方星劍三個字。 這眼神太過直白,看得方星劍有些不適。 他撇過頭,冷聲道:放開我。 溫紫宜握住他的手,貼靠在自己的臉頰上,留戀地蹭了蹭。 感受著他手上的冰涼,溫紫宜抬手就點起一簇飛動的火焰,烤化了方星劍面上的寒氣: 辛苦師尊了,還覺得冷嗎? 方星劍撇了撇嘴,兩步離開他的范圍,抬手扯掉發上的烏木簪,瀑布般的烏發散了滿背,看得溫紫宜喉嚨一緊。 他的師尊太適合殷紅的顏色。 一頭烏發披散在殷紅床榻上,如羊脂白玉的皮膚上星星點點綴滿他的痕跡。 金瞳豎成一線,輕輕抖了抖。 這一定是一副很漂亮的畫。 不冷,既然沒事了就趕緊出去,萬年寒冰雖然不會傷身,但是也別烤化了。 溫紫宜點點頭,隨手拿起外衣,跟著方星劍的腳步就朝外頭走去。 他剛打開沉重的石門,就見闕霜融站在外頭,小姑娘一臉正氣,擔憂的問:方仙長,溫紫宜沒事了嗎? 方星劍下意識回過頭看了溫紫宜一眼。 溫紫宜隱在陰暗處,斜靠在墻上等他開門。 渾身上下只穿著雪白的褻褲,手中隨意挎著滿是皺褶的外袍,亂發披散,堪堪遮住飽滿的胸膛。 不得不說,這小孩已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悄悄地長成了一個男人。 方星劍皺了皺眉,咳嗽一聲:我教過你要衣著得體,闕霜融就在門外,你這幅樣子像什么話。 溫紫宜挑了挑眉,無辜地眨了眨眼,仗著身在暗處,嘴角的笑意還沒有悉數平靜: 師尊,我渾身乏力,要不然您讓大師姐先離開一會兒? 話音剛落,門外的闕霜融就開口道:方仙長,可是出了什么岔子?有需要我能幫忙的嗎? 方星劍瞇起眼,掃過溫紫宜那雙漂亮的雙眸,其中暗含著什么意味,他倒是十分清楚。 他沒有說話,上前接過溫紫宜的外袍,輕輕抖開,為他穿上。 冰白的指尖彎饒系上系帶,不小心觸碰到他guntang的皮膚,小孩的肌rou很是遒勁,又不常照到太陽,白得發光。 方星劍垂著眸,細致的幫他打上結。 溫紫宜的視線里只有方星劍的發旋,腰腹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被他觸碰著,蜜瞳中神色更加深沉,薄唇輕輕抿作一線。 他很想讓這雙手撫上別的地方。 方星劍松開系帶,雖然只有一件外袍,也勉強松松垮垮的遮住了溫紫宜。 他退開伸手就要推開門,卻頓了一步,開口道: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和我商量,不必要說謊。 渾身乏力? 方星劍哼笑一聲,就是再和自己打幾架,溫紫宜也不可能連穿衣服的力氣也沒有。 我不想再被你騙。 話音落,外頭的暖風吹了進來,方星劍推開大門走了出去。 只剩下站在陰暗處的溫紫宜,系帶上還停留著他指尖的溫度,心頭卻被澆了一桶涼水。 喜怒難辨的面上,笑意最終還是沉底,只露出掙扎的歉意。 最后一次,師尊。 **** 這座魔殿處處都是青山峰上的影子,就連方星劍喜歡的竹林也一根不差,好像就是從青山峰上搬過來的。 這地方越待越讓他舍不得離開。 只要他想,奪下任何一個洞天福地,打造成世間最奢華的住處,也只是幾日的事情。 青山峰也好,青山殿也罷,方星劍愿意住的地方,都是因為這里有家的氛圍。 轉眼已經三月有余。 秋風瑟瑟,青翠的竹林中也落下枯黃的葉子,方星劍收起手中的劍,隨手掏出帕子擦了擦額上的汗,轉手就在本上記錄起劍譜。 忽的,一陣風重重刮過,早已吹得人發抖的涼風中帶著幾分不容忽視的古怪溫度。 方星劍眼睛一瞇,擱下手中的筆,站直身形。 不過幾月未見,對方此時已經和他同高,長手長腳的小孩拿起一把折扇,輕輕扇動。 方星劍輕笑一聲,雙目直直的看著對方:我以為,你已經死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出賣他的阿奚。 阿奚一雙赤瞳,本是血脈純粹的象征,此時卻紅得發黑,顯得有些渾濁。 他扇了扇風,輕聲道:方大哥,好久不見了。 方星劍不想毀了這片竹林,按捺住想要打架的沖動,冷聲道:你來做什么? 阿奚神色不動,說:不應該是我來問方大哥嗎?溫紫宜這么陷害你,怎么你還愿意和他住在一起呢? 是這條長蟲讓你更......? 即使他沒有說出口,方星劍也知道這話并不好聽,他心頭一沉,看向阿奚的眼神多了幾分探尋,這不是他能說出口的話。 至今他也不知道為什么阿奚要背叛他,這一切看上去都像是一場鬧劇。 這與你無關,你到底來做什么? 阿奚啪的一收扇子,上前一步,開口道:我一直當方大哥是個聰明人。 看樣子,我的方大哥還是有些蠢笨,分辨不清楚誰人是好的,誰人是壞的。 既然這樣,不如我就帶方大哥去看一看,你疼愛的溫紫宜,到底是個什么人,又到底對你欺瞞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