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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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聽見耳旁傳來少年軟軟的鼻音,似乎是感覺腳上有些癢, 軟綿綿的小腿蹬了蹬, 踩在了誰結實的胸口上。似乎覺得腳下那帶著溫度的觸感不對,才迷迷瞪瞪醒過來的柳曉曉一個激靈, 又蹬了幾腳男人的胸口, 這才借力讓自己坐起身子。 坐直了身, 看清了自己剛剛踹了幾腳的人是誰,又想起那天夜里發生的事來,蹭蹭蹭幾下縮到角落里去, 心驚膽戰地抱膝坐著,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像是面前瀟灑坐著的青年會吃人般。低垂的視線忽然注意到身上穿的衣服,寬大的袖擺上繡著展翅欲飛的金鳳凰,是曾穿在面前人身上的喜服。 被無緣無故蹬了幾腳, 坐于地下的人也不生氣, 畢竟那力道對他來說跟貓撓般,反倒覺得眼前警惕地望著自己的柳曉曉可愛的緊。把胸前衣服的皺褶撫平, 神態自若地從一旁壁格里倒了杯水遞給柳曉曉。 喝點水。聲音不再偏向女聲,但仍舊好聽,像是彎山泉般清冽。 柳曉曉不敢不接, 但也忍著不喝,小心翼翼地像只被驚嚇了的小動物。那天晚上他先是聞到一陣異香,后來便控制不住昏了過去,所以此刻怕這水里也下了藥。 木制的馬車車輪轆轆滾動,碾過泥土與草葉,偶爾發出幾聲吱呀的聲響,車外噠噠的馬蹄聲踩在柳曉曉心里,他明白這里一定不是關內了。 在看見身上的大紅喜服后,柳曉曉便隱隱猜到自己要被帶去做什么。 塞外開闊,凜冽的風卷過,透過車簾縫隙能看見高遠的陰沉天空。四下空曠,深綠色的草葉綿延至視線盡頭。 這是去草原的路了。 柳曉曉心下了然,看了一眼面前盤腿坐于地下,無聊地擺弄著幾只小瓷瓶的人。 那人墨色的長發如瀑般,發尾落于腰際,柳眉鳳目,長長的扇葉般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顯出幾分柔美,淺色的薄唇輕抿。然而就算再怎樣容姿傾城,現下擦去那些妝容,也不會認錯那人性別來。 你不是騮燕公主。柳曉曉捧著杯子小聲開口道。 當然不是。聽見柳曉曉這話,他挑了挑眉,抬起頭看向那縮在角落里的小東西,騮燕那女人可沒有我好看。沒有自傲的模樣,只是陳述,但他確實是有資格這樣說的。 馬車周圍的婆子已經被這人遣到后頭去了,而且若是想要大聲叫人來,面前的人想必也會第一時間把自己制住,還是不要去觸這個霉頭為好。 柳曉曉斂下眉眼,在心里思量了一圈,最終發現自己實在無可奈何。他不會武,自己這命對上面前這人來實在是脆弱的緊。 想了想,覺得還是走一步算一步,期許著楚離能追上來。然而他不曉得楚離現在完全被引著往相反的方向走,哪兒能想到他現在是在去草原的路上呢? 現下柳曉曉自己是毫無辦法的,于是干脆也破罐破摔,放松下來,喝了口一直捧著的水,然后接著面前人的話問,那你為何要代她去和親呀? 抿了抿唇,水里應該沒下藥。 柳曉曉這小東西好奇心重,死也要做個明白人。 青年似乎本就不是個耐得住性子的人,現下好不容易有了個人陪他說話,只是略微想了想,便毫無防備地全部說了出來,大約也有著柳曉曉這嬌氣包對他實在構不成威脅的原因在里邊兒。 于是柳曉曉便見他把手里拿的瓶瓶罐罐都收了起來,面上露出些驕傲的神色。 千信閣你知道吧?他雖然這么問,但語氣卻像是篤定了人肯定會知道一樣,畢竟千信閣在江湖上的名聲雖不太好聽,但名氣卻是幾乎人人都曉得的。不光在中原,甚至在西域也有名氣。 然而他卻看見那被嬌養著懶得聽那些閑談的小東西搖了搖頭,青年面上一下便垮了下去。他看起來本就不比柳曉曉大幾歲,此時這副神情,顯出幾分孩子氣來。 這都不知道。他嘟囔。 經過他一番解釋,柳曉曉也算是大概了解這個千信閣是做什么的了。算是武林中一個特別的勢力,搜集情報,拿人錢財□□,說白了就是誰給錢就能指定殺人,是以也不奇怪名聲為何不好了。 千信閣中人行事神秘,總閣設于苗疆,武林中人一直想知曉千信閣閣主乃何許人,但因著他行蹤詭秘,一直一無所獲。 做了前邊兒那么多鋪墊,青年終于輕咳兩聲,引出下文來,不過你都要嫁給羅剎教那瘋子了,我就告訴你好了。 誰說我要嫁給他了!柳曉曉惡狠狠地瞪他一眼,身上大紅的喜服襯著那小臉兒越發白皙漂亮,黑轆轆的杏眼還帶著水霧,看起來實在沒甚殺傷力,更像是撒嬌般。 然而青年卻不管,自顧自地接著說,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其實我便是是那千信閣的閣主,任穹弋。 柳曉曉還在氣他前邊兒那句話,再說他對江湖中事并不感興趣,對此自然沒什么反應,只是翻了個白眼。 沒得到想要的效果,青年撇了撇嘴,似乎是覺柳曉曉這小東西不識大人物,也不跟他計較。 所以,是騮燕公主不想去和親,出了錢讓你替她去?柳曉曉沒好氣地問。 卻見任穹弋搖了搖頭,懶散地靠著一旁的車壁,她哪兒出得起那錢,請我可是很貴的。他眼中神情帶著不羈,看上去像是江南瀟灑游戲人生的公子哥兒般俊美無雙。 他接著道:不過是當年她母親幫了我個忙,我答應會回她一個人情。結果沒多久那女人就死了,騮燕就承了她母親這份人情。他偏頭看著軟榻上一襲紅衣模樣精致的小東西,前些日子她被挑去和親,就來求我幫忙。我自然是不愿參與朝廷的事,但她承諾會隱姓埋名放棄身份。 我們千信閣做生意和你們中原人一樣,講究誠信。況且不履行承諾對我們千信閣生意有很大影響,于是就代她來了。 這信息量不可謂不大,但柳曉曉卻覺這人不像是個會乖乖守約,答應這種要求的人。畢竟一個不小心便會得罪朝廷和西域兩方,作為一個生意人,不可能愿意冒這樣大的風險才對。 柳曉曉并不笨,在大灰狼們的爪子底下摸爬滾打這么多年,人情世故倒是通透。只是平常有人伺候寵著,懶得想,但并不代表他不懂。 仗著這人還要自己去代他和親,柳曉曉直截了當地說:騙人,我想聽實話。 任穹弋一怔,轉過頭來。他沒有回答,只是那雙半瞇的鳳目卻是一改方才懶洋洋的模樣,盯著柳曉曉的臉。 柳曉曉現下饒是有底氣也被這樣看得心里發毛,外邊兒還是一副淡定的模樣,內里早就慫成了個包子,要是現在地上有個縫,他鐵定能撅著小屁股鉆進去躲著。 馬車外仍舊是陰沉沉的天空,厚重的云遮擋住陽光,只有些淺淡的白光透過車簾照進馬車內來。 車內寂靜無聲,只有那一聲聲的清淺呼吸,軟榻上半躺著的少年像是從名家筆下走出來的人物,精致又漂亮,特別是那雙亮晶晶的眼珠,他一看了便覺喜歡。明明怕自己怕的要死的模樣,卻還裝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任穹弋看了只覺可愛的要命。 故意不說話嚇了會兒那小東西,看著人面上神情越來越僵硬,任穹弋終于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薄唇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被你看出來了。 看著軟榻上的人晃著露在外面的腳丫子,泛著粉的小腳掌不知怎么的,讓他忽然想起之前踢在胸口處的那幾腳來。 這小東西好像生來就能討人喜歡,伶俐又漂亮,難怪楚離會喜歡他到近乎瘋魔的地步來。任穹弋這樣想到,開始理解起楚離來。 柳曉曉看他笑了,心里還是有些發毛,沒敢吭聲。 但面前的人卻接著道:你怎的這樣好奇,讓我不想說都不行。任穹弋微微坐起身子,眸中藏著某種隱秘的興味與惡意來,期待著柳曉曉的反應。 既然這樣好奇,那告訴你也無妨。 于是柳曉曉便看見那正對著自己的絕美的臉龐緩緩變化,皮膚鼓動著,似乎面皮下似乎有著什么東西在爬行蠕動。半張臉的血管一點點凸起,似乎能看見那血液的流動般,右眼的眼眶變形,原本黑色的眼珠像是浸泡進水中許久泛著白。 柳曉曉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句話也說不出。 面前的青年偏了偏頭,仍舊是笑著的模樣,但那盈盈笑意在現在卻顯出幾分可怖。 其實是那該死的女人給我下了蠱,讓我不得不去幫她這個忙。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這位本來不是女裝大佬,是你們的評論讓我改了人設_(:з))_于是我們增加了一個新的修羅場人物 第26章 西域(二) 柳曉曉瞪眼瞧著他, 覺著那凸出的血管里似乎密密麻麻有著小蟲在爬動,像是入棺許久的尸體里生了蛆,看得他頭皮發麻。方才還俊美無雙的公子轉眼便變成了尸人一般, 視覺沖擊效果堪比驚悚片。 盤腿坐于地上的青年看著榻上的小東西張著嘴呆呆地望著自己, 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倒映著自己的模樣, 手里緊緊攥著衣角, 驚得毛都要炸起來了。另一只完好的鳳眼輕輕眨了眨,擋住一閃而過的情緒。 半晌, 柳曉曉才開口, 小心翼翼地問道:不會傳染吧? 似乎是沒想到柳曉曉會問這種問題,任穹弋還沒反應過來, 好半天才答:不會。 于是他看見面前的小東西像是松了一大口氣的模樣, 在榻上伸了伸剛剛繃緊的小胳膊腿, 歪著身子饒有興致地看著自己,甚至還探身來摸自己那半邊被蠱蟲啃噬的不成樣子的臉。 那就好。他聽見那軟糯的聲音嘟囔道。 柳曉曉趴著身子,興致勃勃地伸手捧著青年的臉。掌心下的皮膚溫度似乎有些燙人, 觸碰到那凹凸不平發著皺的紋路,感覺那紋路似乎在緩慢地蠕動著。 少年的小腦袋湊得很近, 近的任穹弋能看清他泛著粉的臉蛋上細細的絨毛來,清澈的眼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自己,像是整個世界的盛大都映在眼底而他只能看見自己一般專注。 任穹弋移不開眼, 只覺胸膛中剛剛還靜無波瀾的心臟猛得一頓, 然后便是加快的無法控制的心跳,面上還完好的那半張臉似乎也發起燙來, 怔怔地望進那雙黑瑪瑙似的眼底。 柳曉曉剛剛就好奇的不得了了,老早就想上手摸摸,此刻一聽不會傳染, 立馬便伸了小爪子,驚奇地碰了又碰。 來了這個世界這樣久,然而近幾年才發現這個世界的有趣來,有人會武功有人會使蠱。柳曉曉生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下,乃根正苗紅的新時代小鮮rou,堅信科學乃第一生產力,現下見這么不科學的東西,只覺世界觀又要被顛覆了,發揚起優良的探索精神來。 任穹弋望著他,由著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東西亂摸,也不躲。柳曉曉摸了個夠后,這才心滿意足地收回手。 真可憐。柳曉曉順嘴說道,然而面上卻是沒顯出一點兒同情的樣子。他對這要把自己推火坑里的人是肯定生不出一點兒同情來的,于是語氣里多是幸災樂禍。 經過幾輪試探,柳曉曉終于摸清了這人底線在哪兒了。這任穹弋要他代去和親,肯定是不能拿他怎么樣的。壞水在肚子里咕嚕咕嚕冒泡,想著嘴上能占多少便宜就多占點兒,最好能把任穹弋氣死才好。 放在臉頰上的柔軟的小手離了開,只留下點點余溫。任穹弋把催動蠱蟲活動的內力收了回去,隨著蠱蟲漸漸陷入沉睡,那如斯俊美的容貌便又重新回了來。 他一邊兒回味那留在皮膚上的余溫一邊兒道:可我怎瞧見你在笑呢? 柳曉曉抬手摸了摸,唇角果然是揚著的,于是干脆耷拉著眼皮扮了個鬼臉,你這是壞事做多了遭了報應。 要是其他人這樣對任穹弋講那肯定是要被扔去喂蛇的,但他現下要留著柳曉曉做事,對這小東西那是有著無限的包容性。 生平頭一次有人敢這樣踩他頭頂上撒潑,任穹弋饒有興致地撐著下巴看,感覺自然是新奇無比。加之柳曉曉長得本就討喜,看在任穹弋眼里便覺可愛了。 人大約生來就有克星,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來,饒是任穹弋也禁不住,任由那小東西闖進心底大搖大擺地安了家。 現下時間剛好,有大把充裕的時光來了解彼此。若是早了,任穹弋不會有這耐心;若是晚些,那更該是擦肩而過的路人才對。 但畢竟閣主大人從未有過這樣的情感,他還未弄明白心中那一點奇異的感覺是何物,等到他明白過來時,人卻已被他送到別人手里,要都要不回。 天色將暗,車隊停下休整,長長的車隊大搖大擺停在曠野中,綿延出老長來。 隨侍的婆子隔著簾送了盒吃食,任穹弋伸手接了進來。雖說這騮燕公主大約在宮中是沒甚地位的,但現下是要給羅剎教送人,吃得倒也沒受什么虧待,都是現下條件能做出的頂好的來。 大大的一個食盒,里邊兒放著幾樣好幾樣精致的小菜和一碗米飯。任穹弋打開看了一眼,還沒等他說話,榻上的壞東西就坐不住了。 我沒記錯的話,現在騮燕該是我才對。柳曉曉揚著小下巴,變著法子不讓任穹弋好過。 任穹弋面上露出些無奈來,把食盒遞給榻上的已經坐得規規矩矩等著吃的人。其實柳曉曉就是不說,任穹弋也會把這些給他。 剛動了兩筷子柳曉曉便眼睛一亮,那幾樣小菜對了他胃口,雖沒有江南時在柳隨風那兒吃得那種味道,但好歹也算是記憶中熟悉的口味了。 在楚離這兒條件自然是不比江南好,柳曉曉已許久沒吃到過這樣的菜,心里升騰起nongnong的滿足感,懷念起江南來。 抬眼忽然見任穹弋盤腿坐對面望著自己,自動把這理解為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吃的,柳曉曉眼珠一轉,嘴里一邊兒嚼著東西一邊兒笑瞇了眼。 想吃呀?這小東西鼓著一動一動的腮幫子問,故意咂巴嘴。 任穹弋之前每天吃也沒吃出這些菜什么特別來,此刻看柳曉曉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讓他忽然也覺那菜大約是挺好吃的,于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見任穹弋點頭,柳曉曉伸爪把食盒往后面劃拉了一下,小貓護食似的,說得煞有介事:不夠,不給你吃。 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天上有小星星落進去了一樣,看得任穹弋覺胸口心跳又亂了節奏。過了好一會兒才移開視線,掩飾般說我自己去外面拿就是。 柳曉曉還以為他在開玩笑,結果任穹弋靠在馬車壁上,當真在認真聽馬車外的動靜。閉了閉眼,感覺到最近的人的氣息都離馬車有一段距離,于是正低頭專心吃東西的嬌氣包忽然余光瞥見那靠在馬車旁的青年忽然站起身,掀開車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