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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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歹算是明白戰爭并不是那么簡單的事。 領頭商隊的大胡子是個很好的人,清楚這江南來的小公子確實受不住這些,便把那頭駱駝送給了他。 駱駝識路,它會把你帶回關城。商隊的駝鈴聲漸行漸遠。 柳曉曉謝過大胡子,算是正式放棄去西域的愿望。至少在邊關戰事平息之前,他都不想去了。 只敢用余光再瞥了一眼那地獄般的景象,柳曉曉此刻頗為想念江南的柳隨風。這沒良心的,現在倒想起人家的好了,卻不知他這一走,柳隨風幾乎瘋掉。 靠著駱駝休息,把臉朝前方,不去看一旁遠處的慘狀。然而只是一瞬,柳曉曉余光中似乎看見有什么動了一下。 這個發現讓膽子本就小的柳曉曉毛骨悚然。 是錯覺吧? 然而余光里那只斷手又動了一下,這次不是錯覺了,因為他一直注意著那里,于是膽比貓還小的人嚇得嚎啕大哭。一邊兒哭一邊兒連滾帶爬地從沙子上爬起來,然而腿被嚇軟了,怎么也上不去駱駝。 人就是有這樣一種心理,越是可怕的東西越要看。柳曉曉怕得要死,卻還是邊趴駱駝身上爬邊扭頭看。 于是他眼睜睜看著另一只沾滿血的手從那斷手的尸體下緩緩伸出,扣緊地面,接著是另一只手,似乎有個人要從地下爬出來一樣。 僵、僵尸! 跟看恐怖片一樣的柳曉曉看得腿都軟了,眼淚跟下雨一樣,淚汪汪地念著柳隨風的名字,央著柳隨風能從天而降來救他。 嗬,這可不是嚇傻了嘛! 在僵尸的頭冒出來之前,柳曉曉終于放棄了爬到駱駝背上的想法,一個驢打滾兒滾到駱駝面前,讓駱駝把自己給嚴嚴實實擋住。駱駝溫順,低著頭任由這渾身哆嗦的小家伙抱著它的頭不撒手。 于是當僵尸好不容易從尸體下邊兒爬出來的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遠處的一只屁股正對著他的駱駝。 疑似僵尸的人: 草人呢柳曉曉聽見前面兒傳來一道虛弱的聲音。 會說話的僵尸? 柳曉曉淚珠掉得更厲害了,慢慢探出個腦袋,看過去,正巧對上那渾身血呼啦的尸體看過來的目光。 嗚哇?。?!得,哭得更上氣不接下氣了。 被當做僵尸的人透過眼中血霧看過去,無邊的黃沙是背景,西方的太陽緩緩落下,云彩如火燒般,投下的光壯麗奪目,然而卻都沒有那抹眼淚的少年來得動人心魄。 天地蒼茫,與這荒涼背景格格不入的是模樣精致的少年,墨發如瀑,肌膚勝雪,哭泣著,如迷途的小仙人般。 他只睜著一只眼,看了會兒,心中驀然柔軟。 你哭個什么勁聲音卻是放柔些許,他被這小東西吵得頭痛,本來要死過去了,又被這小東西哭得給從鬼門關拉回來。 柳曉曉只覺得前邊兒尸骨堆里爬出來的人可怖,抽噎著問:你是人是鬼呀 你再不過來我就是鬼了那人看著他哭,又好笑又好氣。 怎么會有這種人,怕的要死的模樣還跑到邊關來。 柳曉曉聽了這話,又看地上有他的影子,這才小心翼翼地挪過去,總不能見死不救。 他一小步一小步走,一路上注意著不要踩著尸體,也不能看見那些尸體,終于跑到那人身邊。 剛一過去,那只血手便抓住柳曉曉的腳踝,生怕他再被嚇跑了。他剛剛爬了一半,差點就又昏死過去,還是這小東西把他哭醒的。 因為實在是太吵了。 抓在腳腕上的手像是鐐銬一般,握得柳曉曉有些疼。 你弄疼我了明明還受著傷,這人力氣還這么大,柳曉曉掙扎著動了動自己的腳。 那人依言放輕手中的力道,手掌下的肌膚溫熱,是生的溫度,讓他眷戀非常。他年歲不大,卻已在沙場浴血多年。 那只手剛一握上褲腿,淌出的血就把那一塊白布料染了色。柳曉曉心疼他的衣服,這衣服可貴可貴了,夠他吃無數根糖葫蘆。 像是剛從血池中撈出來的人看久了也就不覺有那么恐怖,柳曉曉蹲著檢查了一下地上血呼啦的人身上的傷,傷口很多,除了腹部左側的那道口子,都不深,估計是失血太多了才站不起來。 忍痛把衣服撕成條條做繃帶。 這衣服可貴來著柳曉曉嘀咕道。 躺在地上的人聽著他抱怨感覺自己有些呼吸不暢。 以后我賠給你他無力道。 柳曉曉挑眉道:我是那種人嘛?高高撅起的小嘴都能掛油瓶了,然而包木乃伊的速度倒是快了不少,明顯是滿意了。 那人悄悄誹腹:可不就是么。 悄悄抬頭看了一眼正低頭撕衣服的少年的側臉,上邊兒還掛著沒干的眼淚,心跳忽然加快,聲音在胸口處擂如鼓般。 好像還蠻可愛的 第12章 塞北(二) 柳曉曉給僵尸包扎,自己身上也變成了破破爛爛的模樣,白衣沾著那人的血,雪地的梅花般,襯得那他露在外面的皮膚越加白皙。那人看著,不知怎么想起了大漠皓月,都是美好得和這彌漫著黃沙死氣的地方格格不入的東西。 柳曉曉給木乃伊打上最后一個漂漂亮亮的蝴蝶結,一邊兒嘟著嘴看了一眼自己短了半截的袖子,可心疼的模樣,看向地上的人的目光里寫滿了:你說了要賠的??! 那人看見他的目光,覺得如果自己和這小東西待久了一定會被氣死,也不等柳曉曉來扶他,自己撿起一柄掉在一旁的長丨槍,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走向不遠處的駱駝。柳曉曉看他要走,急忙也站起身,然而因為蹲太久了,剛站起來頭有些發昏。等他按著頭,再一看,那人已經走了好遠了。 此時已是黃昏最后的時刻,太陽與大漠的交界處仿佛一片金色的海,而那人正往前走,背影逆光,染血的銀槍在地面支撐著男人有些踉蹌的步伐。他身材高大,就算是殘破的金甲也被他撐得極有氣勢,影子在光下拖得老長,穿過遍地染血尸骸,細碎黃沙,直到柳曉曉腳下。 柳曉曉抬眼看著,忽覺心中一慟,鼻尖略微有些酸澀。 這就是戰爭嗎? 小家伙吸了吸鼻子,正想幾步跟上去,卻見那人從懷中摸出什么來往后一拋,那小小的東西在空中劃出一道不偏不倚的弧線,柳曉曉下意識張手接住。低頭一看,是個用土紙卷起來的火折子。 替我把這里燒了吧。男人聲音低沉,略微帶著些沙啞,在這一片死寂的周遭,顯得幾分蒼涼。 柳曉曉不解,卻見前方的人回過頭來,風干的血痕迎著光,在那側臉上仿佛是用金粉與紅色顏料繪制而成的某種奇異花紋。柳曉曉這才發現那人生的極為英俊,鼻梁挺直,深邃的五官英氣逼人,然而薄唇勾起的笑卻帶著不羈之意,如大漠蒼狼般的眸中倒映著遠方昳麗晚霞,仿佛倒映著火光般。 這里離家萬里,不如化成灰,隨風一起。男人目光放遠,似乎在遠望記憶中中原的秀麗山河,便總有歸鄉之時。 柳曉曉覺得有些傷感,低垂著眉眼,輕輕應了聲好,不小心看見一旁只剩頭顱的將士,現在看來卻也沒第一次見那么可怖,往前走了些,吹了吹手中隱隱閃著火星的火折子。如黃昏的云彩,營帳被連綿火焰淹沒,連同里面的尸骸一起,化為空中的煙塵。 柳曉曉站在男人身邊,看著那大火,心中震撼。男人卻把頭轉向旁邊兒少年,看著少年眨了眨眼把晶瑩的水珠藏回去,火光在那精致的面容上明滅不定,他握緊手中長丨槍。 柳曉曉正想偷偷拿袖子擦眼淚,忽然聽一旁男人叫他,嚇得渾身一抖,喂,小哭包! 一瞬間心里的感慨全都煙消云散,柳曉曉氣鼓鼓地瞪過去。男人笑容輕狂,哪兒還有剛剛的將帥之風? 你才是小哭包!沒禮貌。 然而男人只覺得瞪過來的小鹿般濕漉漉的眼睛可愛的緊,不理會少年的碎碎念,說:我們最好快些走。柳曉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滾滾濃煙被風帶起宛若烽火,這煙會把追兵引來。 話音剛落,男人便如愿以償地看見柳曉曉瞪大眼,緊接著像只受驚的小動物一樣在原地轉了一圈兒,見男人不以為意地望著他笑得開懷,那恣意的笑聲幾乎蓋過火焰,柳曉曉氣地跺了跺腳,你這人怎么這么討厭! 知道不能把人惹急了,男人一手反拿銀槍,槍尖點地,一手摟過少年并不寬闊的肩膀把人往駱駝身邊帶,及時收斂住笑聲,好了,我們快走吧! 柳曉曉被推著上了駱駝,整張小臉上都寫著嫌棄,一會兒說你身上臭死了,一會兒又說你把我的駱駝弄臟了,男人也不惱,坐在柳曉曉身后,高大的身子幾乎整個掛在柳曉曉身上,卻也收著力,注意著沒把人壓著,頭放在柳曉曉肩膀上,汲取著少年好聞的發香。 我可是傷兵。男人耍賴般說著。 柳曉曉低頭看了看環著自己腰的手,那雙手上細小的傷口還在往外冒著血絲,到底是嘴硬心軟的小家伙,嘟嘟囔囔抱怨了幾句,卻還是任由他掛在自己身上了。 駱駝漸行漸遠,男人最后回望了一眼燃燒的營地,一直無所安放的心忽然安定下來。 他征戰,不為國、不為家,這國不是他的國,身后也沒有他的家。他曾迷茫為何而戰,現在卻生出一種,原來他征戰,是為了保護這小哭包的想法。保護著這小哭包在安穩的環境長大,長成這樣水靈又可愛的模樣,然后,來大漠找到自己。 男人驅使著駱駝在天黑透之前到了一片綠洲,綠洲很小,周圍生長著棕櫚樹,把黃沙隔絕在外。駱駝從樹中間穿過后,便是和外邊截然相反的景色,豐茂的草地,如明鏡般的小湖倒映著象牙色的月,恍如鑲嵌于沙漠的明珠。 駱駝載著他們一路走到湖邊兒上,屈下膝蓋,趴在地面喝水。柳曉曉趁機跳下來,興奮地蹦跳了幾步,嚇走了一只小蝴蝶,柳曉曉伸手去抓,小貓似的。 男人看著柳曉曉,少年面容在月光下越發顯得出塵絕色,他思索著這莫不是哪兒來的小精怪,怎的這樣招人又可愛。正不找邊際地想著,忽然見前邊兒的少年轉過身,你怎么知道這兒的呀?這里好漂亮!清亮的聲音宛若泉水。 戍邊多年,自然曉得。男人回過神答,一邊兒從駱駝背上下來。柳曉曉覺他不過也就二十二三的模樣,卻已浴血許久。 找了處平坦的地方,男人坐了下來,銀槍放于手邊,望著還在東瞧西看活潑好動的小東西,頭一次覺得老天沒有薄待自己。 你叫什么? 聽見男人問,柳曉曉轉頭答道:柳曉曉,你呢? 曉曉,他在心里念了兩遍,覺得這名字和人一樣可愛的緊。念完后,他才開口:楚離。 楚乃國姓,要是柳曉曉在江南時稍稍留意一下那些茶余飯后的閑談就會曉得,然而柳曉曉從來不聽,是以聽見男人的名字時也沒有什么反應,哦了一聲就自顧自地揪了根長得像狗尾巴草一樣的草逗駱駝玩兒。 楚離見著他真沒甚反應,當真是懷疑這小東西是從山里跑出來的精怪了,怎么什么都不曉得。然而心中卻是松了口氣的模樣,他倒是不希望柳曉曉知道那些事。 黑暗逐漸籠罩,直到柳曉曉站開幾步都看不見男人的位置那樣黑。 大漠白天炎熱,傍晚驟冷,柳曉曉自己有一件襖子,比不得在江南柳隨風為他準備的狐裘,然而柳曉曉也不是個過不得苦日子的,要是普通人家知道柳曉曉覺得二十幾兩一件衣服的日子是在過苦日子,估計會想打人。 柳曉曉被柳隨風寵壞了,根本不曉得銀子多少的概念,要是沒有遇見楚離,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花光。好在這小東西運氣總是好的,總能遇見大人物。 把這一圈兒小小的綠洲都探險完的小東西終于玩兒累了,覺得冷了,打了個噴嚏去駱駝身上翻自己帶的襖子,把襖子拿出來時才想起楚離怎么辦?往男人那邊兒走,但因為太黑了摸不清位置,柳曉曉喊了他名字幾聲男人又不應,想著是睡了,就不再喊只管摸索著。 然而正專心致志找人呢,腳腕上忽然被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纏繞上,柳曉曉以為是蛇,動又不敢動,捧著襖子傻站了幾會兒見蛇沒甚動靜后,才哭兮兮地喚。 楚離有蛇 楚離抬頭望著月光下那小東西可憐巴巴的模樣,曉得自己真把這小貓膽子的人嚇著了,趕緊松開手,無奈,你膽子怎么這么小???聲音卻含著自己也不知道的溫柔。 柳曉曉才明白是男人在作弄自己,委屈極了,你這人煩死了。聲音還有些發顫,顯然是被嚇得不輕。 楚離把人拉著坐下,抱著哄,好好好,我最煩了。 柳曉曉哭過了,又覺得不好意思,擦干凈眼淚抬頭瞪了他一眼,然而這一眼看過后卻沒能挪開。楚離不知何時用湖水洗去了面上的血跡,那英俊的面容便直接撞進柳曉曉眼中。常年風吹日曬的膚色有些深,劍眉下一雙璀耀如星的眼正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輪廓分明,身上因征戰浴血氣息如驕陽般。 楚離見他不說話,唇角輕揚,我是不是英俊瀟灑? 半是逗,半是真心實意問。 然而柳曉曉沒看出男人那點兒小心思,別扭地移開視線,凍死你算了。話是這么說,手上卻展開自己襖子往人身上蓋。 楚離被小手推著躺在草地上,在黑暗中描摹面前人現在的神情,覺可愛,心中柔軟。拉住小妖精的手,一使勁,往自己懷里帶。 小妖精毫無防備倒進大灰狼懷里,于是大灰狼把人穩穩當當接住,迅速用小襖子把人裹好,那襖子小,柳曉曉蓋的嚴嚴實實后,楚離就只蓋得了身子的一半。 輕松化解懷中人的掙扎,楚離心滿意足地抱著老天爺送他的小禮物睡去,不許嫌我臭??! 柳曉曉噘嘴:你說不嫌就不嫌???想得美! 第13章 塞北(三) 柳曉曉身子軟,渾身都是嬌貴rou,睡在硬邦邦的地上始終不舒服。呼吸間星沉月落,遙遠的地平線處太陽緩緩升起,金色的光映得黃沙如水面般粼粼,延伸、延伸,剛剛觸摸到嬌氣包露在外面的發尖,便把這小東西給弄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