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嶼：

    行吧。他低下頭，舉舉手中鑰匙：上來。

    楚檀卻沒有及時跟上，她低頭看了眼腕上手表，秒針在一寸寸向前移動著，意味時間正流逝。

    我待不了很久，晚上十點的飛機，一會兒我要走了。楚檀說。

    衛嶼往前走著的身影一頓。

    他垂下眼，漆黑一片的眼底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靜地合上。

    片刻，衛嶼停頓的動作重新動了起來，他聲音古井無波，仿佛只是說著吃飯喝水一類的小事：知道了。

    跟在衛嶼身后，兩人上了樓。

    楚檀沒有帶紀念品一類的東西。

    小時候因為對衛嶼的愧疚，她出差常會帶點小玩具一類的物品回去，每次放在桌上衛嶼看都不看，即便堆積成山了，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

    回到家里，楚檀看見衛嶼手上還提著一份提拉米蘇盒子，開門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取出放進冰箱，認真地跟一堆可樂雪碧之類的碳酸飲料擺在一起。

    她記得，衛嶼從前最討厭吃的就是甜食。

    楚檀再抬起頭時，發覺這片不大的小空間內已經多出了許多不符合印象的痕跡。

    她頭一次有了衛嶼已經長大的感覺。曾經胎毛未褪的雛鳥終于長出翅膀，沒有任何人能阻攔它飛向天空，組建新的家庭。

    即便是身為母親的楚檀，也不可能。

    不遠處有一個洗干凈了的保溫盒，用袋子仔細地裝起，裝在柜子里；保溫盒的一側還有嶄新的純白藥箱，客廳的玻璃柜里則放著許多素描。

    衛嶼是個不需要人cao心的孩子，從小就不怎么生病，她從來沒有買過藥給他，而衛嶼也很少自己買藥。

    至于素描。

    楚檀在沙發上緩緩坐下，看著衛嶼在餐廳內有序地煮沸開水，泡茶，陽臺上已經喝空了的啤酒瓶子反射著窗外的霓虹光。

    她想起了不久前撥的那通電話。

    楚檀對溫喻其實沒什么惡感，反而有些欣賞。

    對待工作的態度認真，人情世故上有種近乎天然的敏銳能力，哪怕不從事設計行業，在商場都會混得如魚得水。

    電話線那頭的年輕人說話沉穩，聲音有力得像是經歷過無數商場廝殺的老手，在她問起衛嶼的事時微微一頓，語調多了分不似往常的無奈。

    您的直覺很準，但有件事沒能猜對。

    您的兒子對我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她查過溫喻，海城大學剛畢業還沒混到幾年工齡，憑借一身本事過硬擠走了上司，還被風言風語到現在。

    無論裝得多么成熟也好，小年輕到底還是小年輕，無論眼力抑或觀察能力，都有所欠缺。

    楚檀接過衛嶼遞來的茶水，看著兒子沒有多余表情，低頭專心致志擺弄手機的側臉，抿了口熱茶。

    這哪里是沒有意思。

    分明是只差臨門一腳啊。

    第68章 衛嶼從不合宿(3)

    海城機場很大, 一排航站樓外加迷宮一樣的通道設計，哪怕已經十分熟悉路況，也需要提前一個多小時前往機場。

    楚檀喝完一杯熱茶, 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還不走嗎。衛嶼站在門口和她告別, 分神看了眼手機，你飛機要遲到了。

    說著，他卻從楚檀臉上看到一閃而逝的愧疚。

    衛嶼心臟突兀地一顫。

    從小都是一個人, 他不習慣向別人表達感情, 也很害怕別人向他表達太過熱烈的情感。

    他指尖攥緊, 握住了手機。

    兒子，再見。楚檀壓低了聲音，語調前所未有地輕柔。

    他已經很久沒有聽見楚檀這種語氣說話了，像是幼兒園的時候，父親還沒有出事, 楚檀仍舊是那個為人母卻不諳世事的少女。

    有事打我電話, 我都會接的。楚檀看著衛嶼近在咫尺的臉，從中窺見了幾絲亡夫的痕跡，她偏過眼, 忍住喉頭酸澀。

    開會也接？衛嶼忍不住嘲笑。

    他碰過太多這樣的壁了，早就學會除非重要的事情, 不再給楚檀撥電話。

    沒想到, 這次楚檀應得極為果斷：接。

    還有, 喜歡的東西記得要伸手爭取，若是錯過了

    楚檀說著, 用眼神描繪著青年的五官，從鼻子，到眼睛

    她的確不是個稱職的母親。

    養個兒子像是在玩放置游戲, 想起來的時候回頭看一眼，小孩兒就長大一截。

    直到長成她完全不認識的模樣。

    她缺席了衛嶼的整個人生。

    楚檀移開視線，聲音很輕：那會讓你抱憾終身。

    *

    海城下了淅瀝的小雨。

    衛嶼站在窗前，看著司機打起一把小傘護著楚檀上車，看見她抬頭試圖透過窗戶看他，又低下頭去。

    而后黑色SUV四輪啟動，逐漸消失在白蒙蒙的雨霧中。

    衛嶼從冰箱里取出提拉米蘇，挖了一口，淡淡的甜香味在唇齒間擴散。

    即便有咖啡粉末壓著，對于衛嶼而言也有些甜膩。

    【深夜情感主播】：鄰居，現在的情況怎么樣了？

    【深夜情感主播】：禮物送出去了嗎，對方怎么說？

    走在八卦第一線的費可兒昨天晚上就開始追問情況，衛嶼懶得在這種方面很吝嗇分享，就一直晾著沒回。

    他在輸入欄敲字。

    【衛】：送了，他說喜歡。

    【深夜情感主播】：？？？

    【深夜情感主播】：那豈不是超級有戲！

    【深夜情感主播】：快上啊，還猶豫什么？趕緊開始攻勢！

    【深夜情感主播】：我就說我是情感之神吧？（叉腰.jpg）

    衛嶼熄滅屏幕。

    楚檀一番話說得莫名其妙，衛嶼一半都沒能聽懂，但從中提取了某個關鍵信息。

    喜歡的東西。

    就要伸手爭取。

    對楚檀的話他一向左耳進右耳出，唯獨這句，他覺得楚檀說的很對。

    衛嶼一勺勺挖著，把提拉米蘇認真地吃完，拿出手機，發了條微信。

    【衛】：從今天開始，我每天都會跟你說早安晚安。

    屏幕那邊的溫喻看著這一段沒頭沒腦的話，勾唇笑笑。

    【溫喻】：為什么？

    衛嶼秒回。

    【衛】：因為我想追你。

    一瞬間。

    手機從手中掉落地面，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似乎有什么鉗住了溫喻的心臟，掩住他的呼吸，靈魂仿佛都被那小小的屏幕吸走。

    溫喻一遍又一遍地看著上面的字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心臟劇烈跳動著，身上仿佛有冷熱兩種截然不同的溫度交替，文字在屏幕上刪刪減減，濃縮成短簡短的幾個字。

    【溫喻】：嗯。

    【溫喻】：晚安。

    *

    考慮到比賽期間酒店同住難以直播，衛嶼幾個晚上把直播時長拉到最滿，堪稱牙膏精把牙膏擠爆的罕見瞬間。

    就連專門剪輯主播精彩cao作的粉絲賬號都跟不上衛嶼直播的進度，被迫加班。

    【阿衛最近怎么了】

    【突然勤奮】

    【這不會是直播的最后時間吧，下一秒就說要退網進廠】

    【別進牢就行】

    【記住，主播不是退網，而是落網】

    【能別這么損嗎哈哈哈哈】

    衛嶼看著鬧騰成一片的彈幕，推平敵方基地，回到結算界面才不急不緩地丟出王炸。

    過了這周我可能沒時間直播了，暫退半個月。

    【我就知道】

    【謝邀，人在直播間，已經傻了】

    【眾籌把鴿子抓來煲湯】

    【鴿子那么可愛一定要加香菜啊】

    觀眾嚎得慘烈，在衛嶼一次次補時長的保證后，總算和平下播。

    掐著時間直播到深夜，衛嶼匆忙睡過一覺，鬧鈴一響便迅速刷牙洗臉背上背包，一路飛馳到機場。

    他居然不是最后一個。

    甘蓓和熊平已經在候機廳等著了，句號帶著行李一個人縮在角落，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刀劍飛舞的特效滿屏。

    衛嶼抬起頭，找了一圈。

    在邊緣的熱水旁發現了溫喻。

    溫喻難得褪去西服，換上一身休閑裝，同樣是淺淡的白色，陽光穿過玻璃，斜斜映在他白皙的面龐上，仿佛發梢都染了光。

    他靜靜地站在那兒，手中抓著手機，渾然不知已經成為周圍視線的焦點。

    衛嶼走進前，越過溫喻的肩膀，能看見他正編輯微信。

    正是和衛嶼的聊天界面。

    界面空白，上一條消息還停留在昨天晚上衛嶼發的晚安上。

    【衛】：晚安。

    半夜三點左右發的，溫喻沒回。

    他的手指比起衛嶼的細些，更白些，看上去要小上一號，握住大屏手機不過剛剛覆蓋。

    【溫喻】：你在哪？

    【溫喻】：飛機晚點了，推遲了半個小時，你現在出門來得及。

    溫喻指尖停頓，猶豫了片刻，才接著敲：

    昨晚我已經睡了，沒看到你發的

    打到一半，身后忽然傳來一股熟悉的氣息。

    青年的手臂無比自然地越過溫喻，輕巧地拿起他手邊的行李箱，沉重的箱子在衛嶼手中狀似無物。

    我來了，學長。濃密的眼睫蓋住半邊眼睛，衛嶼低下頭，看著溫喻緩緩放下手機。

    他靠在溫喻身邊，逆著陽光，投射的陰影將溫喻整個人牢牢罩住，讓溫喻有種被衛嶼擁在懷中的錯覺。

    衛嶼的呼吸貼近耳邊，聲音很輕。

    還有，早安。

    作者有話要說：　　渾然不知存在感已經拉滿的衛嶼，在努力地說早安晚安

    感謝牙羽小可愛的5瓶營養液~~~~比心！

    第69章 衛嶼從不合宿(4)

    衛嶼拖著溫喻的行李箱回到集合點, 遠遠地就看到長河扎堆的一群人。

    盡管飛機晚點，但此刻距離延遲起飛時間也不過一小時，再不辦理手續很可能趕不上飛機。

    老板還有工作, 負責帶隊的是不久前登記酒店的同事, 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厚重鏡片下是一雙無比疲憊的眼。

    他不停撥打電話，遲到的幾人始終說十分鐘十分鐘, 隔了一段時間打過去卻依然不見人影。

    讓他愁白了頭。

    要不我們先走吧。有人說, 再晚點可就來不及了。

    遲到的叫他們自己買機票去。也有人附和。

    就是啊, 萬一趕不上飛機怎么辦？

    其他同事吵得厲害，新上任的聶川直皺眉毛，這種事情對于他一個職場新手實在難以處理，更何況面對的全新的公司。

    他連誰是誰都分不清楚。

    我來吧。溫潤的聲音響起，聶川緊張地抬頭, 看見溫喻遠遠地朝他走來。

    缺席的是廖俊他們隊伍, 我們部門的，我大概認識。溫喻說。

    好比缺水時上帝忽然倒入的甘泉，聶川感激地看著溫喻, 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他連忙把名單遞了過去，拉住溫喻的手用力地握了握, 忽然感覺身上一陣涼意。

    他偏過頭, 看見衛嶼站在不遠處, 手上握著溫喻的箱子，狀似無意般, 眼睫微抬。

    漆黑的眼珠從聶川身上一掃而過。

    似是被叢林中的野獸盯住，冷得他身體輕顫。

    直到聶川把手松開，背脊上那股寒涼才稍稍褪去。

    溫喻輸入號碼, 和聶川不一樣，電話很快撥通。

    對面嘟了一聲，廖俊的聲音從那邊傳來，帶著些緊張：溫部長你好。

    廖俊嗎？溫喻問，聽筒那邊的聲音嘈雜，按壓喇叭和交警的喊聲混在一起，模糊不清。

    他記得，當時廖俊組其中一個外援是女性，據說是陪玩APP上勝率第一的輔助。

    可溫喻分明只聽見了男人的聲音。

    溫喻看了眼時間。

    聶川緊張地等待著，只聽見溫喻和對面簡單地聊了幾句，幾個呼吸過后，溫喻便平靜地收回手機。

    走吧。溫喻說。

    他們到了？聶川踮起腳，四下張望。

    大概到新城路，我讓他們自己坐飛機去了。溫喻拿出身份證，距離集合時間已經過去了四十三分鐘，遲到就要付出遲到的代價。

    新城路就在機場附近，走進機場只需要十分鐘左右，可以說近在咫尺。

    在這關頭，溫喻居然把人趕回去了？

    他們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說罷，溫喻回頭看了一眼瞬間鴉雀無聲的同事，平靜地說了句：走吧，過安檢。

    *

    另一邊。

    廖俊滿臉惱怒地丟下手機，機器重重砸在座椅上。

    怎么？同事問道，飛機要開了？

    開不開都不關我們事了，溫溫喻打電話過來叫我們自己買票去。廖俊臉色鐵青，溫喻那個王八蛋幾個字從他喉頭滾了滾，終是沒說出來。

    不知為何，他面對溫喻總算打心底里發慫。

    靠，都怪那幾個外援。同事咬牙切齒，要不是非要接他們，根本就不會耽誤那么久。

    廖俊咬著牙，沒有應聲。

    他深深呼吸，好不容易才把涌上胸腔的怒氣咽下，憤憤打開旅行APP，檢索時間最貼近的機票。

    還好公司提前到江城，預留了幾天時間供大家吃喝玩樂，不然他很可能連比賽都趕不上。

    看著手機屏幕上整齊的一列身份證號和姓名，廖俊心底激動難耐。

    多虧時元洲時部長的幫忙，讓他得以跟這群高手聯系。

    他想借助公司這塊跳板，進入玩家視野。

    成為真正的人氣主播！

    *

    今天的江城機場比預想中還要堵。

    即便及時選擇了過安檢，眾人依然勉強卡在起飛的最后瞬間登上飛機。

    聶川深刻地明白，若非溫喻選擇果斷，他就要帶著這批將近三十人一起滯留海城了。

    只消一想，他就感覺滿背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