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一時陷入詭異的沉默，片刻，謝北沅把剛拆開的勺子放到碗蓋上，默默把粥推回了顧禾面前。

    顧禾這次沒敢問，只是略顯期待地看著謝北沅。謝北沅被他盯得眉頭越擰越緊，最后語氣不怎么友好地反問：

    不要？

    要！

    撇開別的不說，顧禾是真的有點餓。他揭開碗蓋，皮蛋瘦rou粥的香氣撲面而來，這大概是他今天一天最滿足的時刻。

    謝北沅見顧禾吃得狼吞虎咽，自己緊皺的眉也漸漸松開了。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戴上右耳的耳機，手指隨著音樂的節奏無意識地輕點著。

    一曲畢，這首被他循環了無數次的demo終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謝北沅關掉音樂，打開微信，點開唐曉寧的對話框：

    找見問題在哪了，和弦換個風格試試？

    唐曉寧那邊很快有了回音：怎么換？

    輕快點。

    唐曉寧：？你心情不錯？

    ？

    唐曉寧：你不是不喜歡輕松的風格嗎，真香了？

    合適而已。

    謝北沅隨手敲下四個字發過去后就暗滅了屏幕，在臺燈映襯下，他能清晰地看見手機屏幕上，自己唇邊那個微揚的弧度。

    意識到這點，謝北沅抿了抿唇，有點刻意地將那抹笑意壓下去，隨后起身，離開了桌邊。

    顧禾沒注意謝北沅的動作，他正認真地在喝粥。彼時窗外的月光透過云層灑進來，桌邊被鍍上一層瑩白。片刻，月光下有影子晃了晃，在顧禾手邊留下了什么東西。

    顧禾側眸看去，只見暖橘燈光和瑩白月光的交界處，靜靜地躺著兩件小物。

    那是一盒檸檬茶，還有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

    第12章

    房間里很安靜，只有顧禾手上的書時不時翻動一下，發出細微的聲響。不久后，還算規律的翻書聲也停了，一邊的謝北沅側目看去，只見顧禾手上的書歪到了一邊，人睡得倒香。

    謝北沅目光頓了頓。

    顧禾的長相很有少年感，睡著的時候看起來比平常裝出來的樣子還要乖。他睫毛很長，隨著入睡后均勻的呼吸輕微地顫著，整個人看起來有種無辜的脆弱感。

    叩叩叩

    就在這時，房門冷不丁被人叩響，謝北沅僵硬地挪開目光，扔開手機下床去開門。

    謝北沅走路跟開門的動作都有意識的放輕了，他拉開門，抬眼時有些意外地挑了眉。

    只見門口站著個渾身上下都臟兮兮的寸頭小子，他像是在泥里打過滾，一身衣服皺巴巴的，連臉上都是泥，腮幫似乎還腫起來了，那狼狽模樣，比起傍晚的顧禾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謝北沅猜，這兩個家伙多半是打過一架。

    蘇鈺并沒有發現謝北沅在打量自己，這小子像是疲憊極了，一雙眼睛都耷拉著，懨懨道：

    帥哥，顧禾在你這嗎？

    謝北沅往外又走了兩步，順手將房門掩上，低聲答：

    睡了，有事？

    蘇鈺點點頭，從肩上取下顧禾的畫板和畫架遞給他：

    顧禾的，你幫我帶給他吧。

    謝北沅伸手接過，看了蘇鈺一眼，見他沒有別的事，轉身就想回房間，可手碰到門把時又聽蘇鈺猶豫著問了一句：他沒事吧？

    嗯？謝北沅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似的回了他一個音節。

    蘇鈺皺了皺臉，像是有些別扭，擺擺手：算了算了，當我沒問，晚安兄弟。

    蘇鈺說完就轉身離開了，謝北沅站在那目送他片刻，心里漸漸生出點異樣來。

    他剛才就覺得蘇鈺有點眼熟，現在倒是想起來了，這不就是當時那個拿籃球砸顧禾還被后者演了一道的那個男孩？

    原來他們認識。不僅認識，還是掐了架之后還要惦記著把對方落下的東西捎回來的關系。

    謝北沅直覺這倆人之間有點微妙，但他也沒那興趣去琢磨別人的私事。

    他隨手把畫板立在一邊，在原地略微遲疑一瞬，目光就又落到那邊的顧禾身上。

    片刻，他輕輕嘆了口氣，走到床邊，將顧禾懷里的書拿了出來。

    次日是集體活動，三班九班一大早就跟著導游逛完了景點，到了差不多的時間就以小組為單位各自覓食去了。而在解散前，周佳還布置了一個隱藏任務，說是她在唐鎮的某個角落藏了一只裝了陶瓷娃娃的福袋，要是哪個小組碰巧找見了，那就可憑信物獲得班主任親選神秘大禮一份。

    對于這個環節，宋媛媛十分不屑，但走在路上時她一雙眼睛卻幾乎黏在了地上，恨不得把每塊地磚都翻過來看看有沒有藏東西。

    顧禾看她這樣覺得好笑：

    你不是嫌這游戲費心費力還沒有意義嗎？

    宋媛媛撇撇嘴：順便找找又不費事，你難道不想知道神秘大禮是什么嗎。

    得了吧，老周的大禮能有多大。秦雅拍拍宋媛媛的肩勸她放棄，順便伸著懶腰打了個哈欠，但才進行到一半她就停了動作，有些心虛地回頭看了一眼。

    隊伍末尾，謝北沅正悠閑地邁著長腿，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慵懶且矜貴的氣質。

    他們小組一共五人，顧禾、宋媛媛、秦雅、王蘊，還有一個謝北沅，是為了湊數被顧禾硬拉進來的。

    本來多一個人也沒什么，但謝北沅存在感和氣場都太強了，總讓秦雅有種被上位者審視的感覺，連打哈欠都不盡興了??！

    前面的顧禾還在跟宋媛媛閑聊，后者像是想到了什么，隨意問道：

    對了小禾，你昨天去哪了，我們都聯系不上你誒。

    聽見這話，顧禾神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但很快他就掩去那一瞬間的僵硬，換上平時那個甜甜軟軟的笑容：

    昨天我去河邊畫畫，手機沒電了，抱歉啊讓你們擔心了。

    沒事沒事。宋媛媛擺擺手，沒多在意，而后像是還想說些什么，可話音到了嘴邊又頓住了。

    她目光停在某處，眼睛亮了亮：

    哎，那不是體委嗎，體委??！

    周遠杭此時正在路邊老婆婆的小攤子里吃面，聽見有人喊他，他茫然地咬斷面條環顧一圈，最后才把目標鎖定在了宋媛媛身上。

    宋媛媛連蹦帶跳地過去他身邊坐下，顧禾正好也走累了，正想去那邊坐著歇會兒，結果腿突然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

    顧禾回過頭，只見是個三四歲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梳著兩個羊角辮，辮子隨著奔跑時的起伏不?；蝿又?，很可愛。顧禾目光頓了頓，垂眸時，看見了腳邊一個掉落的蝴蝶結。

    顧禾撿起那個小蝴蝶結，再想找那小女孩時就只能看見她那對少了個蝴蝶結的小辮子。他跟秦雅解釋了一聲，也沒多想，這就朝小女孩追了過去。

    他們現在所在的是唐鎮一條主街，人很多，女孩個子又小，在人群里鉆來鉆去的很快就沒了影。

    顧禾跟著繞了兩個路口，終于在再次被人群堵住時失去了目標。

    他嘆了口氣，有點可惜地看著手里的蝴蝶結，原本想就此作罷，原路返回去乖乖吃面，可轉過身就又愣住了。

    顧禾茫然地看著自己面前的四道岔路口，摸出手機想導航，結果摁了半天還是黑屏。

    哦，他昨晚看著書就睡著了，忘記給手機充電。

    顧禾覺得自己可能跟唐鎮這個地方八字不合，自從來了這，他把人生前十幾年沒體驗過的窘境都體驗了個遍。

    他嘆了口氣，對著這四條路思考片刻，正在猶豫是該點小雞還是抓鬮的時候，一道熟悉的嗓音自他身后響起：

    怎么了？

    顧禾微微睜大眼朝后看去，只見謝北沅正站在他身后打量他，一張冷漠的俊臉上跟平日里一樣沒什么表情，但在現在這個情景下卻十分順眼。

    顧禾宛如看見了救星：

    三哥，你怎么在這？

    他不記得謝北沅有跟過來啊。

    聽見這話，謝北沅淡淡掃了他一眼：我一直在。

    顧禾愣了一下，心里像是被羽毛撥過似的，有點癢。但他來不及去追究這絲從未出現過的異樣情緒從何而來，因為眼下顯然還有更重要的事：

    三哥，你記得回去是走哪條路嗎？

    聽他這樣說，謝北沅這才抬眼認真地看起路來，然而他還是讓顧禾的滿腔希望落了空。在顧禾滿懷期待的眼神下，謝北沅抿抿唇，簡單道：

    忘了。

    唐鎮的路彎彎繞繞，就算是導航也導不太明白，最終顧禾還是認了命，隨便選了條路就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今天的天氣難得的放了晴，到了正午，太陽又格外毒辣，顧禾走了沒一會兒就有些暈乎乎，好在最后他在街邊找見了一家老式的電影院，這就拉著謝北沅進去續命。

    唐鎮歷史悠久，這家電影院也跟著活過了很多年頭。這里面只有一個放映廳，因為沒人管，所以很早就不收費了，每天只反反復復放著些老片子。

    顧禾和謝北沅進去的時候，里面正在放大話西游，座椅上一個觀眾都沒有。

    這影廳的屏幕很小，顏色也有些失真，但不妨礙顧禾看得開心。他轉頭看著謝北沅：

    你以前看過這個嗎？

    謝北沅搖頭：我不喜歡看電影。

    哦。顧禾點點頭，像自言自語一樣地說：我也沒看過，說起來，這好像是還我第一次跟別人一起在電影院看電影。

    謝北沅聽見這話有些意外，難得地主動問了句：為什么？

    因為

    顧禾一句話還沒說完就頓住了。

    從他們進來到現在，電影院里面外面一直很安靜，現在門口卻是傳來一陣哄鬧，有個男生的聲音大喇喇傳了進來：

    這還有電影院？媽的，熱死我了，進來歇歇。

    這聲音顧禾再熟悉不過，正是蘇鈺。他幾乎是下意識就從座椅上溜了下去，整個人蹲著縮在一起，像個受驚的小貓咪。

    謝北沅看他這樣，微微挑了一邊眉。顧禾知道他的意思，他在問怎么了。

    顧禾想了想，這就委屈地撅起嘴，輕輕拉了一下謝北沅的褲腿，皺著臉可憐巴巴地說：

    他會欺負我，我不喜歡他。

    謝北沅昨天晚上才見過蘇鈺鼻青臉腫的樣子，真不知道顧禾哪里好意思說是蘇鈺欺負他。

    但心里這樣想，謝北沅還是大發慈悲地配合他蹲了下去。

    顧禾有點意外。

    其實他只是不想再看見蘇鈺，也不想蘇鈺再看見他罷了，不是蘇鈺的問題，只是他自己過不去這個坎。所以在聽見蘇鈺聲音的那一刻他就藏了起來。

    但蘇鈺又不認識謝北沅，謝北沅沒必要這么委屈自己來著。

    放映廳里的座椅間隔很窄，謝北沅人高腿長，坐在那已經有點憋屈了，現在低著頭單膝跪在地上更是顯得有些別扭的滑稽。

    顧禾沒忍住唇角的笑意。

    笑什么？謝北沅皺皺眉，冷臉問道。

    沒什么。顧禾學他板起臉，之后覺得腳有點麻，想換個腿蹲?？梢膊恢朗堑鼗€是怎么樣，他突然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往謝北沅身上倒去。

    謝北沅身上是跟他人一樣清冷的木香，顧禾突然被他的氣息包裹，有些恍神。

    第13章

    顧禾整個人都靠在謝北沅身上，腦袋空白了一瞬，但很快他就回過神來，慌忙撐著地就要起身，然而手指卻在地上觸到了什么東西。

    那東西觸感像是柔軟的緞面，顧禾下意識握住了，之后借著放映廳微弱的光看了一眼，只見是個紅色的福袋。

    顧禾輕輕捏了捏，里面還裝了個硬邦邦的小物件。

    他有點激動地把福袋展示給謝北沅看，壓著用氣聲跟他說：

    周老師的信物??！我們居然找到啦！

    謝北沅面色平靜地看了眼他手上的小福袋，接著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目光緩緩挪去了他身后。

    顧禾愣了一下，而后順著謝北沅目光回頭看去，這就在自己身后那條過道里看見了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

    小女孩意識到自己被人發現了，只往旁邊挪了挪，悄悄探出頭來看著這兩個奇怪的哥哥。

    你們在玩游戲嗎？

    顧禾臉有些熱，他也知道自己這副模樣在外人看來會有多詭異，于是尷尬地笑笑，之后沖著小女孩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女孩以為哥哥在邀請自己一起玩游戲，于是乖乖捂住了自己嘴巴，也學著他們蹲了下來。

    哎呦，妞妞，讓你謝謝哥哥，你怎么跑進來了呀。

    正在顧禾苦惱要怎么跟小女孩解釋時，小女孩的奶奶突然走了進來。她本來想把孫女叫走，結果就看這小家伙正奇奇怪怪地捂著嘴蹲在地上。

    妞妞看見奶奶來了，一雙大眼睛骨碌碌轉了兩下，最后決定跟奶奶坦白：

    我在跟大哥哥們玩游戲。

    大哥哥？這哪有大奶奶的話說到一半就頓住了，因為她也看見了縮在座椅空隙間的那兩個大男生。

    那一瞬間，顧禾跟這位奶奶尷尬對視，相視一笑。

    見被人發現了，謝北沅倒是神色如常地站起身來，仿佛這尷尬的畫面與他無關。接著，他垂眸看了顧禾一眼，看人還懵著，就直接像拎小雞似的拉住了顧禾的后領，將人提了起來。

    顧禾腦子都亂了，他勉強笑笑，跟奶奶說了句我們先走了，之后就匆匆拉著謝北沅的衣角逃也似的往外快步走去，結果才走到門口，他就遇上了一開始想躲開的那個人。

    蘇鈺原本跟幾個朋友找見了這個電影院，想進去避避暑，可還沒等他進去就遇見了昨天那個落水的小女孩和她的奶奶。

    奶奶很熱情，不住地謝謝蘇鈺昨天救了她孫女，還一定要帶他回家吃頓飯，蘇鈺有點為難，因此在門口多耽擱了一會兒，現在這是在等奶奶帶妞妞出來。

    蘇鈺，可以啊，還做好事不留名呢。蘇鈺被朋友調侃了一句，可能是不好意思，這就上手不輕不重地捶了他一下，再轉眼時就看見了剛從放映廳里出來的顧禾。

    顧禾？蘇鈺有點意外能在這遇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