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
聞玙伸手把他圈在懷里,下巴抵在發間,偶爾親他一下。 電影放了接近二十分鐘的時候,又有一撥人舉著手機電筒走了進來,一路道歉一路找位置。 抱歉抱歉 不好意思,借過。 雖然他們壓低聲音交談,但聳動的人頭和細碎的聲音也一樣影響人融入劇情。 我們在八排十一座嗎? 往那邊走,快點! 幾個年輕人穿過重重觀眾,不時碰到旁人的膝蓋,手電筒的光晃來晃去。 下一刻,明亮的光照向他們兩人。 溫郁先是伸手擋了下刺眼的光,然后看清了他們身上紅白相間的校服。 如同一瞬墜入冰窖。 聞玙仍然緊握著他的手,哪怕他下意識地想要抽開手,也緊握著沒有松開。 輕松浪漫的喜劇電影突然造成了一派恐怖。 高中生嘟噥了一句怎么不是這,招呼同伴繼續往前找位置,廢了老半天的勁才在最角落某一處坐下。 有路人不悅地回頭看他們一眼,有女生滿懷歉意地道歉。 溫郁像是整個人被釘在座位上,有好幾秒找不到自己的呼吸。 他們是十六中的。聞玙沉聲道:郁郁,你看清楚。 溫郁這才意識到自己在以極僵硬的姿勢緊靠自己的椅子,像在極力躲避一場空難。 他大腦宕機的那一刻,甚至沒有更多能力去看清校服的顏色,上面印了什么樣的?;?。 校服和手電筒光芒同時出現的那一刻,他像是被當場槍斃一樣,背后浸出冷汗。 聞玙察覺到他情緒不對,直接握緊他的手腕,把人帶了出去。 電影正放映到最精彩的環節,可他們已經都顧不上了。 溫郁一直被聞玙帶離電影院,兩人重新回到人潮涌動的時裝區里,才像兩只野獸找到自己的保護色。 溫郁還在不斷回憶剛才那幾身校服的顏色。 你確定那幾個人里沒有我們的學生嗎? 沒有。聞玙去要了杯熱水,讓他喝下了一點:你緩一下,沒有任何事發生。 剛才那一瞬間過得很快,其實他們只是拿手機掃了一下你,都沒有看清你是什么樣子。 可他們兩人里只有溫郁一個人經歷過被迫出柜的瞬間。 毫無防備地,像是所有隱私羞恥被突然打開一樣,能把人直接剖開,露出最脆弱的地方。 他握著紙杯在原地站了很久,很蒼白地對聞玙笑了一下。 我想回家了。 聞玙皺眉想挽留一句,最后只能說:我送你。 溫郁搖搖頭。 我打車。 直到坐進計程車里,他的指尖還在發抖。 十七歲的噩夢其實持續了很多年。 時不時地,他會夢到自己突然被出柜。 在他還沒有做好自我認同的時候,在他還沒有確定自己足夠安全的時候。 他夢見他被不同的人發現了這個秘密。 夢境總是會變幻出許多不存在的場景。 刻薄的數學老師突然掀開了他的作業,上面密密麻麻寫了許多行字。 【我是同性戀】 你在跟男生談戀愛?趙老師嘲弄道:哎都別寫作業了,你們來看???他在本子里都寫了什么! 溫健武剛剛下班回來,面色不善地把他拽出家門。 你今天和聞玙又去哪里了? 你已經搬家到廣州了還去偷偷找他是嗎?你知不知道鄰居跟我說了什么? ICU病房的醫生翻看著病歷,皺著眉搖頭。 你mama的病情因為你的這件事惡化的很快。 溫郁坐在計程車里,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 不,沒有。 他現在沒有被任何人發現,那幾個學生不是一中的人。 到了???司機不耐煩道:你還給不給錢了? 溫郁倉促應了一聲,掃碼給完錢立刻開門出去。 重新被冬風扇臉的那一刻,他才想起來他的圍巾手套都在儲物柜里,聞玙一定會替他收好。 可他突然恐懼他會把這些東西還給他。 他的恐懼是自青春期以后就深埋滋長的病。 顏晚馨聽見門口動靜的時候,還以為是親戚過來串門了。 一探頭瞧見是臉色蒼白的溫郁,爐上沸騰的魚湯都顧不上。 小郁?你帽子圍巾呢?你怎么嘴唇都沒有血色了? 溫郁胡亂搖搖頭,不想再說話。 我回房間休息。 顏晚馨伸手探他的額頭,體溫正常,不像是生病。 今天不是和朋友看電影去了嗎,出什么事了寶貝?? 她在他成年后就很少這樣親昵的稱呼,可是溫郁一變回這個樣子,她又覺得他只是個孩子。 溫郁沒說話,關門以后沒動靜了。 顏晚馨在門口站了很久,轉身去了廚房,把溢了滿灶的魚湯關火,冷著臉一邊擦灶臺一邊打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了。 我把他帶回北京,不是為了看他再受傷。 聞玙,我平時沒有事絕對不會打擾你。 今天到底怎么了? 電話另一邊傳來凌冽風聲。 阿姨,我到您家門口了,咱見面聊。 顏晚馨快步走到院門口,看見抱著滿懷手套耳罩帽子的聞玙。 她訝異地想說句什么,但也只能被動地接過這些東西。 對話只持續了幾分鐘。 交代實際情況,關心溫郁狀態,克制道別。 顏晚馨沒有立刻允許他走。 你站住,她抱著滿懷的圍巾,壓抑道:我跟邱醫生問過了。 先前那些癥狀確實和你猜的一樣。 是創傷,是抑郁,是藥物無法解除的痛苦和毒。 她不敢碰,也不知道該交給誰來拔除。 她只想看見她的孩子健康快樂,哪怕愛一個她原本不想祝福的人。 聞玙神色疲憊。 我們多給他一些時間。 他很想再抱一會兒溫郁的圍巾,今天真的很冷。 我和您都陪在他身邊,我們一起慢慢等他自己走出來。 顏晚馨忽然笑得很難過。 她伸手抹了下眼睛,自顧自地搖頭。 我真的想過,也嘗試過,給他介紹可愛的女朋友,試試普通的戀愛能不能調整什么。 我也試過帶他去旅游去散心,帶他去國外聽音樂會。 你知道嗎,溫郁在回北京之前,每天就像個殼子。 我看見他有空蕩蕩的一個洞,我好想讓他把血rou都長出來。 我是他的親生母親,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做。 聞玙站在風里,半晌才鞠了一躬。 謝謝您。 他再次告別,然后離開。 顏晚馨目送他消失在胡同尾,緩緩關上了門。 溫郁睡了長長一覺。 他醒來時,周身都已被裹緊,一切顯得暖和柔軟。 手機里有一條留言。 [如是我聞]:醒了記得吃點東西,圍巾手套我給你寄回家了,不會寫我的名字。 溫郁看了許久,給他回消息。 [不樂]:我沒睡覺,在思考人生。 他又被他看透了。他像是永遠都很了解自己。 憑什么呢。 溫郁把臉埋進被子里,低低嘆氣。 可是我卻猜不到你剛才在做什么,現在又在做什么。 我都不敢換上一個足以和你相配的名字。 安非他命,如是我聞。 我只敢不樂,小聲說一句我不開心。 他深呼吸著又打開手機,給聞玙發消息。 [不樂]:我想再勇敢一點。 [不樂]:玙哥,我今天好丟臉啊。 [不樂]:可是我會努力變得再勇敢一點,以后更能承受這些。 [如是我聞]:我相信你。 [如是我聞]:你害怕的事情都藏在你心里,郁郁,現實什么都沒有發生。 溫郁收起手機,用力點一點頭。 這件事像個莫名其妙的插曲,好在后續沒有任何異常,證明確實無事發生。 顏晚馨忙著拆快遞,把圍巾遞給他時還教訓了一通,說以后不要亂丟東西,多大人了還把圍巾掉電影院里。 溫郁被訓得捂頭啊啊啊了好幾聲。 知道啦!以后不敢了! 長點記性吧??! 寒假真的很短。 像是昨天才放假,今天就又要準備去上班了。 溫郁被短暫嚇到一回,直到上班前兩天才把熊心豹子膽裝回肚子里,主動要去聞玙住處那看看。 他感覺他們之間還有點信息差。 都談戀愛了還不知道男朋友住哪里這合適嗎?這不合適! 先前聞玙死皮賴臉送他回家過好幾次,說是順路,住得很近。 沒想到真是只有五分鐘的路程,就在街拐角的另一個小區。 交通便利,設施充足,安保嚴密,且前后綠化帶的花卉裝飾都極有品味。 這樣的好房子,也許在十年前還是大家努努力就能買下的好住宅,如今已經被炒上天價。 不過真要說天價,溫郁家里那套估計也得值八個零了。 聞玙家住在二十樓,觀光式電梯還能瞧見一路騰升的城市風景。 溫郁在四合院里連著憋了好幾個月,看見電梯時都覺得感動。 還是住高樓好啊他長嘆道:我現在想給家里裝個指紋鎖都條件不允許。 男人予以善意的安慰。 但是你家門口有一對石獅子。 那倒也是。溫郁又樂起來:我家門口可是有石獅子看門的。 聞玙一個人住著三室一廳,其他兩個房間被改成了健身房和書房,也非常實用。 房子裝修以米白色為主,帶著幾分美式的慵懶放松,配合充分采光的大落地窗。 酒柜和酒臺里都沒有放酒,反而放了好幾大盒牛奶,是他們都很喜歡的一個牌子。 溫郁參觀完一圈,再回頭發覺聞玙在瞧他。 你打住,他舉起雙手:我絕對絕對不會過來跟你一塊兒住。 聞玙很無辜:我什么都沒說。 短住也絕對不可能。 你在暗示我邀請你嗎? 溫郁笑著拿枕頭錘他,兩人鬧騰著滾到沙發上,不知不覺就開始接吻。 躲在完全私人的空間里實在是好極了。 他可以放肆地吻他,可以纏著他喊哥哥,多放肆也不會被任何人看見。 溫郁被他脫下外套,還偏開頭方便聞玙解開領扣,出格地舔吻男人的耳垂。 他們像是只能在這里愛對方。 那似乎也就夠了。 在這里,他可以連聲說一萬句我愛你,可以吻guntang的唇,把手指放在彼此的臉頰上,不用擔心任何第三個人的目光。 狂歡被不經意地觸燃,吻痕也悉數落個痛快。 再盡興些,握緊手,十指相扣,用唇去感受體溫 門鈴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襯衣已經落在地上,皮帶啪嗒一聲解開。 手機又跟著響了起來,好幾聲微信提醒,刺耳突兀。 溫郁右手抓著沙發外沿,整個人被壓得陷了下去。 小聞?你在家嗎?門外傳來詢問聲:是我,胡主任。 溫郁一瞬間清醒過來,用手抵住男人。 是胡主任他求助地看著他:現在怎么辦?! 聞玙箭在弦上,側頭喊了一聲:您等下,我馬上過來開門。 他剛松開手,溫郁起身就往臥室跑,襯衣一半墜在腰側,露出明晃晃的一截腰。 胡主任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在聞玙開門時長嘆一聲:咱住一個小區本來該很方便才對下回我還是跟你電話預個約吧。 不好意思,我在沙發那睡著了,聞玙簡單理了下領子,淡笑道:前兩天通宵打游戲來著,也是看著要開學了,最后放松下。 我本來想跟你聊聊晉升職稱的事兒,胡主任打量著他凌亂的發型,以及扣錯的衣領,露出會意表情:你先睡吧,今兒是我打擾你了,咱開學了找個空聊聊。 你現在年輕有為,也是該適當放松下。 謝謝您看重,回見。 聞玙關好門,長松一口氣回房間找溫郁。 臥室里沒開燈,溫郁聲音發顫。 我們不能這樣。 不要想太多,他關上門吻他:只是在門口聊了幾句 溫郁擋開他,一手扶著墻往后退了一步。 我們永遠都要這樣嗎? 他在黑暗里看著他的眼睛,定定地又問了一句。 我們只能躲起來,每天都要擔心被發現嗎? 玙哥,我要是想公開喜歡你,我會連累你和我一起辭職。 我們要去告訴我的母親,你的母親,告訴她們我們在一起了。 我們永遠要躲著學生,躲著家長,躲著同事領導,躲著所有人。 玙哥,這值得嗎? 聞玙皺眉想要解釋,他已經做好所有準備了,他什么都不用擔心。 他留在這里任教只是為了等他,這份工作的所有意義僅在于此。 何況,他們已經可以 我們結束吧。溫郁笑起來,按亮了房間里的燈,眼眶是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