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
恍惚中有細碎的腳步聲靠近過來,接著是鎖鏈被打開的脆響。 朱文禎艱難抬頭,看到弟弟緩步來到他面前。 湘君哥哥。太子聲音平緩。 朱文禎垂下眼眸,不再看他,你來做什么。 太子瞥一眼放在桌上的茶水食物,哥哥吃些東西罷,不要餓壞了身子。停頓片刻,笑起來,你怕我下毒? 他從桌上端起茶盞,倒了一杯,端起來自己喝了一口,又送到朱文禎面前。 朱文禎看著那碗里清涼的淺棕色茶水,咽了咽喉頭。 太子將茶盞朝朱文禎又送了送,哥哥放心,都這個時候了,我沒必要再害你。 朱文禎盯著那茶水看了陣,實在渴得厲害,抱起茶盞咕咚兩口將水灌進肚子里。 太子看著朱文禎狼狽的模樣,神色有些復雜,他將朱文禎的空茶盞接下來,又倒了一杯,重新遞到朱文禎面前,哥哥慢些喝,別嗆著了,沒人跟你搶。 朱文禎再次接下茶盞,這次不再那樣急切,只小心翼翼地一口口抿著。 太子看著朱文禎唇角流下來的兩滴茶水,伸手想去替他擦拭干凈,手指剛要碰到對方臉頰,被朱文禎偏過頭躲開。 朱文禎臉上寫滿驚恐和慌張,肩膀縮起來,整個人蜷成一團,費盡力氣往墻角里挪,恨不能直接鉆進墻里去。 太子眉頭緊緊鎖在一塊,哥哥,你在怕我? 朱文禎搖頭,鼓足勇氣抬眼與弟弟對視,澤臣,我求求你,放過父皇,把解藥交出來,好么? 只要你肯救父皇,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你的罪名你做的那些錯事,我都幫你擔,我都認,只求你放了父皇。 太子擺出極為困惑的表情,哥哥在說什么?那些罪名和錯事,原本不就是哥哥做的?與我有何干系?何謂替我擔著? 朱文禎意識混沌,只能用力點頭,好,是我,是我做的,澤臣,你將解藥交出來,好不好? 太子上前一步,抬手想去撫朱文禎鬢角,卻見朱文禎側過頭用盡力氣貼在墻上躲他,只好訕訕然收回手,哥哥,怎么凈講些莫名其妙的話?毒害父皇的事既然是你做的,解藥又怎么會在我這里? 朱文禎無力再與弟弟玩這些文字游戲,只搖頭恨道:澤臣,父皇那樣愛護你培養你,你如何能下得去手?你已經是儲君了,那個位子遲早都是你的,你何必急于一時,做出這樣畜生不如的事? 哪怕章家茶樓那件事你做錯,我也沒有揭發你,只為了保住你的太子之位,你為何還不肯放過父皇、放過我? 朱文祈盯著哥哥那張清秀旖麗的臉,靜默許久,卸下偽裝,低聲笑起來。 朱文禎,你當真以為父皇愛護我培養我?你知不知道從小到大,我為何總管著你? 是你父皇安排我這么做的。 你打從出生起,便被他當儲君培養,哪怕你懶惰成性、不學無術、浪蕩貪玩,在他眼里,始終只有你才配坐上儲君之位。 我比你努力、比你優秀、比你聰明,比你更適合做太子,可這些他都不在乎,他只想利用我來敦促你學習,分明你才是長子,卻要我這個做弟弟的管著你學習、管著你上進? 從小到大,無論我做的如何出色,他考校我學問時,頭一個問題,永遠問的是我有沒有管好你。 我做得再多再好,都只是你的陪襯! 我也是朱厚學和林赫舒的親生兒子,他們兩人卻從未給過我半分真正的父愛母愛,他們疼的愛的,永遠只有你,到了我這里,便只剩疏離和忌憚! 憑什么? 就因為我比你晚生了兩年,便處處矮你一頭?小到教書先生、日常貢品,大到儲君之位、婚配妻子,他們永遠都是先緊著最好的給你,我卻只配撿你剩下的,或是你不要了施舍給我的?! 就連名字,都是你叫君,我只配叫臣! 你捫心自問,你如此蠢笨、如此懶惰,你配得上那些東西那些愛嗎? 太子神色狠戾,講出這些話時目眥欲裂,再沒了從前的溫和偽裝。 朱文禎看著弟弟有些扭曲的面容,愣怔許久,無措地垂下眼去。 他從不知弟弟心里藏著這樣的心思 澤臣,你、你誤會了,父皇和母后,他們是愛你的 朱文祈大笑出聲,你站在最好的位子,占據了他們所有的偏愛,卻還要來與我講他們愛我這樣的鬼話? 你懂什么?你見過母后單獨與我見面時看我的眼神么?你聽過父皇單獨召見我時與我說的那些話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因為那些最陰暗骯臟的事,他們從不在你面前展露出來,因為他們愛的從來都只有你! 他們將你護在溫室里,卻只將我丟在泥濘中,我在他們心中,甚至連兒子都算不上! 沉默半晌,朱文祈用力閉了閉眼,長嘆出聲,冷笑兩下,但現在都過去了,朱厚學不愿意給我的那些東西,我都從你手上一個個拿回來了,我會取代朱厚學,成為比他出色得多的一代明君。 朱文祈說著,上前一步,將哥哥整個籠罩在他的陰影中。 看著哥哥驚懼到縮成一團的小貓模樣,朱文祈滿意地笑了,露出兩顆看起來溫和無害的小虎牙。 今天晚上,皇嫡長子朱文禎會因愧疚和陰謀敗露,于宗正寺自盡身亡,從此世上再無景王此人。 朱文祈抬手,不顧朱文禎的抗拒,輕撫他臉頰,但是哥哥放心,你是這世上我唯一最愛的親人,只有你將我當作親弟弟疼愛,所以我也只對你付出過真心。 我舍不得殺你,我會抹去你的身份,毒啞你的嗓子,挑斷你的手筋腳筋,將你養在我的養心殿里,讓你用整個后半生好好看看,我如何將這江山穩穩cao縱于股掌之間。 哥哥不是喜歡游手好閑的生活?我幫你??!我會好生養著哥哥,讓你衣食無憂,日日享樂,安度余生。 哥哥覺得如何? . 吳守則在聽到顧廷說接到的是他協助景王謀反的密報之后就已經覺得事有蹊蹺了,只是在他與顧廷爭辯一番后,被顧廷蠢到,憤怒便占了上風,忘了去深究這事背后的陰謀。 如今被唐軻一語點破,恍覺是被人暗算了。 吳守則思忖片刻,道:這件事未必就是沖湘君殿下去的,也可能是為了阻撓我們面圣。 唐軻臉色極差,搖著頭,盯著手上和腳上的鐐銬看,一定是沖著湘兒去的,太子要對他下手,我現在就要出去,確定他安全。 吳守則道:你我在大理寺時,我已經命人去宮里遞過消息了,陛下想必很快會召見我們,到那時我們將事件原委講清楚,你自然就能回去找湘君殿下了。 唐軻搖頭,涉及到湘兒的安全,他一刻也等不了,王澈是帶著皇上的手諭過來的,他為什么會有手諭?太子的人已經滲透到皇上最貼身服侍的那批人里去了,你往宮里遞的消息未必就真能進得去皇上的耳朵。 這也是吳守則最怕的情況,他們可能還是晚了一步。 他輕嘆一聲,抬了抬手,帶動手腕上沉重的鎖鏈發出叮當脆響,可你我現在被困在這里,就算想出去也出不去了,刑部這鐐銬是天家特制的,除非有鑰匙,否則沒人能打得哎? 吳守則話說到一半,抬頭看到唐軻已經摘了手腳上的鎖鏈,開始檢查牢房的門鎖情況了。 唐軻觀察片刻,轉頭見吳守則大張著一張嘴看他,隨口解釋:我是蟬衣宗的人,開鎖是我的基本職業技能。 啊,吳守則有些僵硬地點頭,那您的職業cao守真是令人欽佩。 唐軻說聲謝謝,趁牢頭巡邏至另一邊時,蹲下來撬開門鎖,開了牢房的門,就近偷襲了一個落單的士兵,奪了他的刀,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解決了值班室里的一隊人,從儲藏室里找出自己的隨風劍,提上劍出了門。 吳守則拖著手腳上的鎖鏈叮鈴當啷趕過來。 唐軻腳步一頓,茫然看著他。 吳守則看唐軻一眼,又蹲下來去摸已經被唐軻敲暈的牢頭腰間的鑰匙。 吳大人你在做什么? 吳守則試了幾把鑰匙,終于打開了手上鐐銬,十分開心地哈了一聲,又繼續去找腳上鐐銬的鑰匙,期間抬起眼皮看唐軻,跟你一起越獄啊。 我自己去找湘兒就行,吳大人這樣冒然離開,原本能洗脫的罪名可能也講不清了。 吳守則抬手道:原本也洗不脫了,你走了我如何講得清楚?何況你說得對,宮里怕是出事了,覆巢之下無完卵,經你提醒,我需得盡快去面見圣上,拖不得了。 唐軻沒再堅持,蹲下來幫他把腳上鐐銬開了,與他一道出去。 刑部大牢已經許久沒有遇到越獄的情況了,外頭看守的官兵并不多,我剛才粗略看過,從這牢門到側門的路上,約莫有二十多人把手,吳守則跟在唐軻后頭低聲說,你我二人力量單薄,不好一次對付這么多人,待會我打頭,先引開大部分人,你哎? 吳守則話說到一半,唐軻直接提劍出去了,絲毫沒有打算讓他幫忙引人。 吳守則對唐軻的莽撞行為十分不滿,想追上去試著挽回一下不好收場的局面,卻見唐軻已然撂倒了大半官兵,直接沖至側門邊,堵住所有官兵去路,不讓人逃出去通風報信。 是極度簡單粗暴但有效的作戰方式 吳守則上前去,幫忙撂倒了兩個準備往回撤的衙役,再抬頭,發現余下的官兵已經盡數躺在地上了。 吳守則看向唐軻的神情有些復雜,唐軻無暇他顧,直接沉聲說了句走,便轉身從側門出去了。 兩人先回了唐軻的小宅院,聽到守在院外的禁衛軍說朱文禎被洪容領回宮的一刻,唐軻如遭晴空霹靂,周身真氣帶著隨風劍發出尖細嗡鳴聲,什么也顧不得了,轉身就朝皇宮方向飛奔而去。 吳守則追在他后頭一路喊著,可怎么都攔不住,直追到皇宮腳下,看到唐軻立在幾人高的宮墻外看著宮門方向。 吳守則追上來,扶著腰,站在唐軻身邊大口喘著氣,待看清宮門方向,面色沉下來,正門看守的侍衛隊整個換了都是太子的人。果然是變天了 唐軻沉著臉轉身沿著宮墻行去。 吳守則無奈又追上去,這宮墻頂上都是毒刺,翻不過去的,就算翻過去,也會立刻被里頭巡邏的侍衛跟盯梢的弓|弩手聯合制住的。 唐軻收回視線,看向吳守則,像是完全沒聽到對方的話,只問:吳大人,從哪里翻進去,離養心殿最近? 吳守則愣了愣,往東走,有個崗哨亭,正對著的就是養心殿,不過那里重兵把守,你進不去的,不如從西邊走,我知道西邊有個宮人們采買進出的角門,從那里混進去哎? 吳守則話沒說完,唐軻已經往東邊去了,朝他丟下一句:我直接翻墻去養心殿,吳大人從西邊角門混進去吧,待我找到湘兒,與你在養心殿房頂會合。 看著唐軻提劍決絕離開的背影,吳守則呆立在原地許久沒緩過神來。 為何有人能把翻宮墻闖皇帝寢宮這種話講得跟翻自家窗戶一樣自然? 而且為何會有人把匯合點定在宮殿房頂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就不能挑個不那么容易被弩|箭射死的地方嗎? 這些問題吳守則沒機會問出口,唐軻已經消失在了他的視野里。 吳守則無奈搖頭往西去了,心道刺客出道的人就是不一樣,思考問題的方式比他們侍衛出道的人清新脫俗許多。 吳守則在西邊角門處守了一陣,攔下了個小太監,搶了對方衣服腰牌,混進宮去,用盡自己捉襟見肘的做賊技巧避開了巡邏的侍衛,總算摸到養心殿,一眼看到蹲在房頂的唐軻。 吳守則四下看了看,意識到唐軻此時蹲守的那處屋脊,看似隨意,實則是個極好的藏身處,剛好可以避開各個方向的看守崗哨,忍不住又感嘆了一番唐軻的業務能力之扎實。 唐軻看到吳守則,拿眼神問他,還傻愣在地上做什么? 吳守則趕緊翻身上去,與唐軻肩并肩蹲在房頂。 陛下出事了,在床上昏迷不醒,唐軻沉聲道,養心殿內外守著的不是皇宮的侍衛,像是北邊軍營里的人,陛下床榻邊上守著的那人是鎮北王朱長存? 現在守在養心殿外的這批人吳守則認得,確實是朱長存的人,他點頭,宮里果然出事了陛下的病有蹊蹺。 嗯,唐軻篤定道,太子做的。 雖說吳守則也認為太子嫌疑很大,但聽唐軻這樣的語氣,還是有些不適應地小聲咳了兩下,謹言慎行,太子行事不正,卻也未必真就做得出謀害生父的事。 唐軻確定這事就是太子做的,但他無意糾結此事,只是有些喪氣地說:我沒找到湘兒 吳守則竟從唐軻的語氣里莫名聽出幾分委屈和懊惱的情緒,抬頭發現唐軻眼眶泛紅,怔了怔,朝周圍幾個宮殿依次指過去,這幾個是太后、皇后跟幾個皇子的寢宮,東宮在那邊,再往東去是御書房,我們挨個搜一遍,總能 沒有,唐軻打斷吳守則,那幾個宮殿,連同這邊這一帶,我都搜過了,沒找到湘兒。 啊,吳守則愣住,都、都搜過了? 唐軻認真點頭。 吳守則忍不住抬頭看了眼天色,月亮才剛升起來,他趕過來應該也就用了不到一個時辰,不明白唐軻是怎么做到這么短的時間把這么多地方都翻找一遍的,吳守則恍惚覺得自己莫不是住在天上 唐軻見吳守則不說話,扭頭看他,除了那幾個宮殿,你知道湘兒還可能在其他什么地方嗎?實在不行,我就把皇宮整個翻一遍,就是可能要花一整晚 唐軻面上看著還算鎮定,可吳守則是習武之人,兩人靠得近,吳守則可以非常清楚地感覺到唐軻周身散發出來的真氣已經紊亂到什么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