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爺爺手有些抖，心里也是顫抖的。

    他從來沒想過小兒子娶個媳婦，要花這么多錢，一百的彩禮他都覺得太貴了，村里娶媳婦，給個一二十塊的聘禮就很不錯了。

    但是給兒子娶一個城里媳婦也是件榮耀的事，大兒子和二兒子也沒太大意見，小兒子的年歲也不小了，他才勉強自己這個老財奴別心疼錢，同意下來。

    現在才知道居然又加了二十，還帶一套新衣服，虧他以為那是兒媳婦的嫁妝呢。

    “還有三十多，年底馬上就要分錢了，明年有志結婚肯定夠的，有什么好鬧的？”陸奶奶很不痛快，老娘給兒子娶媳婦花些錢怎么了，老三都二十了，再不結婚會被村里的八婆笑話的。

    陸爺爺氣笑了，以為建一間房就不花錢嗎，就算是泥瓦房，不用買磚，也得買瓦，請人幫忙的糧食也要不少。

    林林總總加起來，沒個四五十塊起不來，沒兩年二孫子也要結婚了，大孫子可能都有孩子了，后面孩子會更多，所以一次最少得起三四間房，沒個一兩百塊都不敢動土。

    本來他以為家里還有五六十，等年底再分了錢，今年是豐收年，能分的錢應該不少，再向親戚朋友借些錢，就能起四間泥瓦房。

    到時候兩個孫子結婚都住新房，剩下兩間房沒結婚的孫子一間，孫女一間。

    這樣房子的事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用愁了，哪知道這偏心的媽只顧著往自己兒子身上使錢了，孫子都不顧了。

    “結婚夠，起新房也夠嗎？”

    陸奶奶當然也知道三十多塊錢起房子肯定不夠，但年底分了錢，明年不就可以起一間了嗎，這樣想的，她也是這樣說的，“等過年分了錢不就夠了嗎？”

    “媽，有力十五了，明年十六，再過兩年也要結婚了，有志也會有孩子，到時候哪里住得開?！?/br>
    陸向國心很累，小弟結婚，媽什么都給他想好了，還沒結婚就把有志他們都趕出來，布置小弟的房間，什么東西也都買好的，怎么有志結婚就什么都不急了，這是她的大孫子啊，難道她這么多年對有志他們的疼愛都是假的嗎？

    “到那時候再說，現在有志能結婚不就行了?！标懩棠滩灰詾槿?。

    正是陸奶奶這漫不經心的態度，讓陸向國鐵了心，分家這事是一定要的，不然他辛辛苦苦干活到頭來全是白工了，他是老實，但不傻。

    “今天這家不分的話，我以后都不會去上工的?！标懴驀舶畎畹卣f，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地賭氣。

    這話氣得陸奶奶叉著腰，指著陸向國的鼻子怒道：“反了天了，陸向國，你再說一遍，老娘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膽子?！?/br>
    “媽，你要想像大田叔嬸那樣，不分家也行?！?/br>
    陸向國這一句話并不疾言厲色，卻讓陸奶奶瞬間變了臉色。

    陸大田跟陸爺爺同姓，年齡也差不多，當時都是逃難來的，怕被本地人欺負，陸爺爺跟著幾個同樣逃難的幾個人湊成一伙，干什么都一起，陸大田就是其中一個，那時幾個人的感情很好，孩子也都經常一塊玩，只是在前進大隊徹底扎根了，感情慢慢淡了。

    陸大田兩夫妻偏心小兒子那是出了名的，家里好的東西都是小兒子的，大兒子還得穿小兒子不要的衣服，不過隱約聽說大兒子是撿來的。

    去年陸大田下工的時候摔斷了腿，不僅上不了工，還要人照顧，但是兩個兒子都不愿意照顧，強行分了家，還把家里值錢的東西都搬走了。

    他家大兒子是因為爸媽太偏心，冷了心腸，小兒子就是個沒良心的，只顧著自己好，哪里管兩個老的的死活。

    全靠陸大田他媳婦照顧，但是他媳婦要去上工，又不年輕了，工分掙得不多，今年還向大隊借了不少糧，也沒錢去看腿，一直就這么拖著，前段時間就聽說有些不行了。

    老大說這個是什么意思，以后不想照顧她了？果然不是親生的就是養不熟，她不過對親兒子好一點就有意見了，她可沒有陸大田和他婆娘那么偏心呢。

    陸奶奶很氣憤，但心里卻有點慌，她心里知道，她親生的兒子是個沒能耐的，到現在其實都還是靠著家里養，以后分出去怕是自己都養不活，所以她以后養老得靠老大，也許還會靠老二，但親兒子基本是靠不上的。

    老大說這個話，就是告訴他們必須得分家了，陸爺爺神情變得凝重起來，最近家里的氣氛是不太好，他知道是小兒子結婚花的錢太多的原因，別說兒子兒媳，就連他自己不也心疼那一百塊的彩禮錢心疼了好幾個晚上都睡不好嗎？

    卻沒想到，兩個兒子對小兒子的意見這么大，已經鬧到不分家不行的地步了。

    老二雖然沒說話，但是他這個當爹的還能不知道兒子心里怎么想的嗎，要是不想分的話早就跳出來勸老大了。

    人老了，就總是盼望兒孫滿堂的，陸爺爺當然也是這樣，在他心里，分家是等到他或者老婆子哪個先走了，才有可能分家。

    可是現在一向看重的大兒子提出了分家的事情，他就必須得慎重考慮了，因為老大一直很有長子的模樣，做事靠譜，說話也是算數的。

    陸爺爺摸出一點煙草，用報紙切的小紙慢慢地卷起來，右手食指沾了點口水，把報紙最后一個小角黏住。

    去廚房找了火星點了這根煙，坐在門口吸了起來。

    陸家眾人都沉默著，等著陸爺爺的決斷。

    吸完煙，陸爺爺理了理思路，還是沒想好，驟然聽到大兒子說要分家，沒有任何準備，現在他的腦子里簡直是一團糟，他原以為自己這個家當得很好的。

    “老大，你說的太突然了，讓我想一想，現在先去自留地，把咱家的玉米和花生收回來再說?！?/br>
    “好?！笨吹嚼细赣H愁得吸煙了，陸向國心里不是滋味。

    爸從小就偏心他，不管去哪都帶著他，讀書寫字都是爸教的，要不是這次媽實在有些過分了，他不想提分家的事情的，爸喜歡兒孫滿堂，每次看見家里的這些孩子，爸都是從眼笑到心的。

    陸家其他人也不敢說話，陸爺爺平時不怎么管事，大事從來都是他做主，家里沒人敢對上他。

    這也是陸興國和媳婦計劃分家，準備了好幾次都沒提出來的原因，陸爺爺實在太有威嚴了。

    到了晚上，陸爺爺和陸奶奶在房間里談話，陸奶奶先認錯，“孩他爸，這件事是我的錯，我應該跟你說的，但是我怕你不同意?！?/br>
    老頭子一直偏心前頭那個女人生的兩個孩子，對她生的兩個雖然也好，但是絕對比不上老大老二，所以這次兒子結婚，她才花了這么多錢。

    第3章 分家后

    陸奶奶心想，雖然那一百二十塊錢是給兒媳的彩禮，但等兒媳嫁進來，錢不就是她兒子的了嘛。

    反正這兒媳是知青，娘家老遠了，這錢以后不都是她兒子的了，所以她都不帶還價的，說多少就多少，后面要加錢也都沒有二話的同意了，她真正的彩禮也就是一身衣服，但新娘穿一身新衣進門，她兒子臉上也有光，她更是樂意了。

    事都已經做了，再來道歉有什么用，陸爺爺不滿的想，“分家這事，既然老大提了，我也不好壓下，老大是個有主意的，到時候壓著壓著老大真學大田那大兒子那樣就難了?！?/br>
    “那，你要怎么分？”陸奶奶諾諾道。

    分家這類大事，孩他爸肯定不會聽她的，所以她就不提自己的意見了。

    “這次提分家，老大主要就是不滿意老三?！标憼敔旤c出了重點。

    “你難道想把老三單獨分出去？”陸奶奶錯愕，這可不行。

    陸爺爺斜了她一眼，“你想什么呢，既然要分，肯定都分了，老二也想分?！?/br>
    “但是這分家的錢，只有三十多，老三就不分了，老大老二一家十五，剩下的是我們的，那些票先不分，等他們成為真正的一家之主再分給他們，家里的兩只雞也給老大老二分了。

    家里家什糧食按人分，分不均的留給我們兩個老的，年底分錢分糧，也各分各的?！边@樣一來，老大老二對老三的意見也能少些，在村里，兄弟還是得齊心才好。

    老三結婚花的錢太多了，自己又是個沒能耐的，花那么多錢讀書，還考不上高中，現在下地干活工分也不高，也不怪老大老二有意見，鬧著要分家了。

    他這個當老子的都很看不慣。

    “那我們就跟老大過了？”陸奶奶很不情愿，這也太早了吧，她還不到五十呢。

    村里那些靠著兒子過日子的老太太要么作威作福要么就是被兒媳欺負，她肯定壓不住大兒媳，難道要看她的臉色過日子不成。

    “我們自己過吧，讓他們三個分出去各自當家，不然總不成事?！?/br>
    跟著老大雖然是這里的風俗，但他覺得自己住更好，而且他雖然更看重老大，但老二老三也是他兒子，他也疼，要是和老大一起過，就不太好明著幫兩個小的了。

    還是等到實在動不了的時候再由兩個兒子照顧吧，老三是指望不上的，就看老大老二的了，一個踏實穩重，一個機靈有想法，他以后呀，肯定得靠這兩個兒子的。

    “也好?！备洗蟮脑?，她就不能貼補小兒子了，自己住還能時不時幫幫老三，也自在，陸奶奶美滋滋地想著。

    大的兩個她辛辛苦苦拉拔大，吃喝穿用都沒少，從來沒對不起他們，還給他們媳婦照顧月子，看帶孩子，作為后娘已經很對得起他們了。

    她親兒子不被親爹看重，作為親娘可不得多疼疼。

    第二天早上，吃完飯，陸爺爺就告訴大家，他同意分家。

    陸柔嘉簡直不敢相信，在她想象中，分家這事可能會拖很久，可能好幾年甚至十幾年都不會分，當然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這兩年她怎么樣也得想辦法去上學。

    村里大多數家庭也鬧過分家，但是最后都被當家人壓下去了，能分家的基本不是幾兄弟徹底鬧翻，就是家里老人其中一個或者兩個都過世了，誰知道，她爺爺就這么同意分家了。

    果然，她爸媽說的沒錯，爺爺確實很看重大伯，大伯一提出分家，爺爺就答應了。

    陸家也沒有長輩在這，陸爺爺跟陸奶奶都是逃難來到這里的，前進大隊的大多數人都是各地逃難過來的，當時這里安家的話有優待，免費劃地皮，大家就在這安家了，所以老一輩的基本沒有親戚關系。

    分家的事情也就不用喊人，由陸爺爺自行分配，等分好后去告訴大隊長，另開戶口再批個宅基地就行。

    因為陸家基本是陸爺爺的一言堂，所以分家很快，全憑陸爺爺做主，沒有人敢提出意見。

    分家，二房獲得了十五塊現金，一間房，一只雞和一些糧食還有部分家具，還有一塊三分大（約200平米）的宅基地。

    分了家，陸興國和陳金蘭都感覺暈乎乎的，一直惦記了許久的事情就這樣解決了，都沒反應過來。

    過了好幾天，陸興國和陳金蘭從分家的興奮中反應過了，又開始對分到的十五塊錢犯了難，也這點錢建房子是別想了，就算他們自己私底下存了點錢，也是遠遠不夠的。

    所以還是得住在原來的地方，只能等著年底分錢的時候再做打算，只是這錢不拿去干些什么兩人總是不甘心，覺得好不容易手里有這么多錢，怎么也要用用。

    不過這十五塊沒在手里煩惱多久，就被大房借去了，他們已經打算在今年直接將兩間新房建好，明后年給兩個兒子娶兒媳婦就不用愁了。

    分家后的時間過得很快，等陸柔嘉徹底反應過來陸家已經分家之后，就到了年底。

    今天是臘月二十四，大家都稱小年，每年這個時候就是紅旗大隊分錢分糧的時候了。

    一大早，陸柔嘉就帶著兩個弟弟在家做飯燒菜，今天天沒亮，爸媽就去排隊了，去那么早，當然還沒吃早飯，所以她今天特地起得很早，打算做了飯好送去給他們吃。

    雖然大家都是有順序的，但是要是到你家的時候人沒來就得等到最后，所以大家都是早早的就趕去排隊，免得落得最后，糧食和錢越早到手里越好也越安心，畢竟大隊不算富裕，時常還會有欠隊員錢的事情發生。

    做好早飯，陸柔嘉三兩下解決了自己的早餐，將爸媽的飯菜用飯盒裝好，熱乎乎的野菜紅薯粥和一點腌制的蘿卜干，這就是大家的早餐。

    用棉布包了好幾層免得冷掉，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交待兩個弟弟看好家，這才出了門。

    到了地方，大隊的干部已經就位，發了好幾家了，陸爸陸媽因為是新分的家，所以位置排在后面，陸柔嘉代替爸媽排著，陸爸陸媽就尋了個背風的地吃起了早飯。

    等了不知道多久，才終于輪到了他們家，已經臨近中午了。

    分家后，賺的工分都是自己的，所以陸爸和陸媽比平時更勤快，陸爸幾乎天天都是滿工分，陸媽也是，拿的工分是八分，這基本屬于女人的滿工分了，因為女的基本力氣都比男的小，所以最多的就是八個工分了。

    兩個大人不懈努力，加上陸柔嘉和陸有林兩個大點的孩子也干了一些活，有時候一天能有兩三個工分，所以分得的糧食和錢還算可以，加上分家得到的錢和糧食，一家五口明年的生活節省些是夠了的。

    陸爸把糧食搬到借來的小板車上，推著往家趕，陸家其他人跟在后面，興致勃勃。

    糧食放好，一家人坐在床邊，憧憬著未來美好生活。

    陸興國把分來的錢交給陳金蘭，感慨道：“今年收成不錯，咱們分到二十九塊七毛五，加上大哥剛剛把我們分家得的十五塊還給我了，再向你爸借二十塊錢，向我幾個玩的好的借點，就能把房子砌起來了?！?/br>
    陳金蘭聽到這個，樂呵呵的附和，“是啊，過完年去找他們借一下，等明年開春我們就起，年底分錢咱就還?！?/br>
    “是，還有柔嘉，要讀書了?！标懪d國疼惜的看了看女兒，本來早就該讀書的女兒硬是拖到十歲，都是他沒用，在家里說話不頂用，連女兒送去讀書都不行。

    讀書？陸柔嘉怔了一下，她一直期待著分家，除了覺得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不方便，還有就是讀書這個問題了。

    陸爺爺陸奶奶都是重男輕女的主，家里讀書這件事向來只有男孩才能去，堂姐沒有讀過書，她爸之前有提過讓她讀書，但是陸爺爺和陸奶奶都很反對，認為女孩子沒必要讀書。

    家里的財政大權都在兩個老人手里，她爸也沒有辦法，只能暗地里偷偷存錢。

    可是家沒分，就算存了錢也不能拿出來，因為肯定會被沒收。

    現在，陸家分了家，她就可以去讀書了，今年是72年，明年73年開始讀書的話，還有五年時間就恢復高考了，跳級的話實在有些趕。

    語文數學對她這個高考過的人來說倒是不難，就是這個時候要學的外語俄語她從沒接觸過，應該比較難學，五年時間也不知道夠不夠，不過也可以晚兩年再考，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