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鬢廝磨 第9節
沈桑剛給四房的阿五小姑娘喂了勺鮮湯,聽到這話動作一頓,將小姑娘交給奶娘。 沈二爺平日花天酒地沒個正經,這次倒問了句人話。 她也想知道,沈府能準備多少嫁妝。 第8章 被兒子當眾質問孫女的嫁妝,沈老夫人臉色極其不善。 她是舊姓世家的女兒,最重面子和地位。而現在,她的親兒子卻娶了個風塵女子,連帶著她這張老臉都沒處放。 是以,沈老夫人抿了口茶,威嚴道:“杜氏目無尊長,禁足兩月,罰月銀一月?!?/br> 杜氏笑意僵住。 沈二爺變了臉色,筷子重重敲在碗上,譏誚道:“也是,母親心里只有去世的三弟??蓱z我三弟妹啊,被娶進來沖喜不說,還要被逼著放心頭血救人……” “夠了,”沈大爺喝道,“不是說過,這件事不準再提?!?/br> “憑什么不能提?怎么,大哥摸著良心說我哪兒有說錯嗎?”沈二爺索性也撂攤子了,“若不是母親聽了迷信,說三弟妹的心頭血能救人,也不至于逼的三弟自盡。我就不信母親心里因著愧疚,私底下沒少給三姑娘塞過東西?!?/br> 沈二爺繼續道:“母親,您之前可跟我說過,城東那幾家鋪子都是要留給我的。索性這次趁著三姑娘嫁人,您就把家給分個干凈,以后日子該怎么過就怎么過?!?/br> 這次沈大爺沒再接話,他早就想提出分家的事,可惜每次都被沈老夫人訓斥一頓。 聽到這話,四房卻變了臉色,她家沒了男人,要是真分家就憑她們母女倆能討到什么好處? 咬咬牙,狠心開了口:“二爺想分家,怕不是急著去私會外面那幾個外室不成?!” “什么?!” 滿座嘩然。 趙氏直接氣的抄起茶杯砸了過去。 沈大爺拍桌而起,指著沈二爺鼻子質問道:“沈慶,你當真養了外室?” “胡說八道,分明是沒有的事!”沈二爺慌亂躲開茶杯,為自己辯解著。 四房捂住小女兒的耳朵,絲毫沒有懼意的回他:“有沒有外室二爺心里清楚,若是不信,二嫂大可派人去看?!?/br> “夠了!” 沈二爺本就游手好閑,只會吃喝玩樂,本就沒有腦子,如今被當著這么多小輩拆穿自己養外室的事,當即惱羞成怒,“母親,這家您今兒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我可是知道,爹臨走前應分給我們兄弟幾個的地契可全攥在您手里!” 沈老夫人早已被氣的說不出話,手指連連哆嗦:“你……你個孽障!如今翅膀硬了,也會威脅人了?!?/br> 女眷連忙站起來退到角落里,戰戰兢兢,生怕殃及魚池。大房的人掌管府中大小事務,與老夫人來往也最密切,此時也就只有她敢上前勸架。 安慰完老夫人,又轉身訓斥了沈二爺幾句。 沈二爺從來不敢跟冷臉的大房頂嘴,暫時將剩下的話又給憋回了肚子。 “姑娘……姑娘您的手怎么這么涼?”白芷握著沈桑的手,一臉驚恐。 這聲音不大不小,卻讓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沈桑鴉羽似的睫毛輕顫,臉色蒼白,唇無半分血色,放在白芷手心的指尖微微顫抖著。她睜開眼,似含著春光的眸子依舊瀲滟動人,勉強扯了抹笑,“桑桑今日身體不舒服,便先回去了,還請諸位不要介意?!?/br> 說完,也不等沈老夫人同意,帶著白芷離去。 沈二爺還在暗嘆著侄女的美貌,冷不防對上老夫人冷冷的眼,這才想起方才自己都說了些什么,“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他怎么忘了,再過不久,三姑娘可就是太子妃了! 等回到清涼院,沈桑的身子還在抖。 元熹神色焦急,可又不知道該從何處問,扔下一句“奴替主子教訓他們”就要出去。 “元熹!”沈桑叫住他,就著白芷的手喝了口熱茶,思緒才漸漸回籠,“我沒事?!?/br> 元熹又急又氣,“主子……” “我想睡了?!鄙蛏S值?。 見此,兩人也不再多問,掩門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沈桑褪去鞋襪,躺到床上縮成一團,柔軟的棉衾蓋住腦袋,遮住外面刺眼奪目的光。 她揪住胸口衣襟,小聲啜泣著。 沈桑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坐在地上,面容凄涼,白瓷碗碎了一地。而父親坐在床上,嘴角衣服染著紅色的血,那副心痛的、自責的,卻又無可奈何的神情。 那時的父親是不是已經在想,要是他死了,沈老夫人就不會再難為她們了? 母親臨死前,是不是也是這樣想,只要她帶著罪孽走了,沈家的人就能對她好一點? 沈桑只覺心頭窒息的很,像是有一只手緊緊抓著她的心臟,拼命地、用力地擠壓著。 終于,她壓抑不住小聲的啜泣,委屈無助的哭了出來。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有這么又傻又弱小又令人心疼的父母啊…… …… 二房那邊還在為沈二爺養外室的事情爭吵著,逼問之下,才知道外面不僅養了一個。 杜氏諷刺的看著自己顯懷的肚子,帶人回了院子。 屋內,六姑娘沈南清聽著外面的動靜,眉間染上焦躁,拿起茶杯啪的一下打在門上,落在地上摔了個稀碎。 “吵吵吵,整天就知道吵。只怕沈慶不僅養外室,連私生子都不知道生了幾個了!” 伺候的嬤嬤一臉后怕的上來想捂住她的嘴,卻又在看到沈南清森冷的眼神時愣在原地,“哎喲我的姑娘,您小聲著點,老爺夫人那邊已經夠亂了,可別再讓人聽了去?!?/br> 沈南清冷笑:“既然敢做,就不要怕別人背后說三道四,丟人?!?/br> 嬤嬤丫鬟面面相覷,不敢出聲。 別看六姑娘年紀小,又尚未及笄,卻很有自己的想法。板起臉來時跟個小大人似的,忒唬人。 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還有趙氏大哭大鬧的聲音。 “這么個潑婦,沈慶當年怎么就娶了她。還有她也是,怎么瞎了眼嫁給沈慶?!?/br> 沈南清絲毫沒有因為是自家爹娘而嘴下留情,掃了眼還在屋里杵著的眾人,沒好氣道:“還不下去,站在這里做什么?記得把門窗關緊點,莫要吵到我?!?/br> “是?!北娙藨潞笸肆顺鋈?。 …… 沒過幾日,皇宮賜婚的圣旨到了。 宣傳旨意的公公誦完一大段,將圣旨交到沈桑手上,又連著夸了好幾句。 這人是皇帝身邊的紅人,沈桑不敢怠慢,笑著一一應下,臨走前又塞了些物什。 公公感受著袖子里沉甸甸的,笑著道了句“好姑娘”。 接完圣旨,沈桑就回了清涼院,連跟沈家人打招呼都沒有。 那日的事不知道沈老夫人是怎么處理的,杜氏依舊被禁足,趙氏和沈二爺沒再鬧。 這沈家,到底是也沒分成。 眼下的沈家對沈桑來說,對她日后起不到一絲幫助作用,也沒什么好關心的。 于是接連幾日沈桑都在清涼院內,閉門不出,偶爾吩咐下去將院子的花花草草翻新一番。 自打那日過后,清涼院仿佛與沈府其余與世隔絕,自成一方小天地,沈老夫人也沒有再派人來傳她過去侍候。 這日午后,沈桑坐在元熹在院里搭的秋千上,白芷從外來報,說是四房薛氏來了。 她與薛氏走動不多,倒是阿五小姑娘與她過分親近,是以聽到沈桑讓她們進去時,便迫不及待的松開薛氏的手,蹦蹦跳跳的進去。 “三jiejie!”阿五小姑娘甜甜叫了聲,攤開手心,露出好幾顆不同口味的糖。 沈桑剝了一顆塞進阿五嘴里,將她抱上秋千,點了點小鼻子,問:“甜嗎?” 阿五重重點頭,“甜?!?/br> “白芷,一會兒將屋里的酥糖包好,讓阿五帶回去?!鄙蛏5?。 “是,姑娘?!卑总菩廊粦?。 說完,沈桑抬眸看向薛氏,也沒開口。 沈老夫人拉不下臉來,可又不甘心放棄她,大房性子傲,杜氏不成氣候,也就只有溫和端莊的薛氏肯從中間調解。 “三姑娘,我知道勸不動你。說實話,此事與我沒多大干系,也不想因老夫人在你這兒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毖κ厦嗣⑽宓男∧X袋,嘆了口氣,道: “四爺去的早,留下我們孤苦伶仃的母女倆?,F在尚還有老夫人依靠著,等真等日后分家,阿五怕是還需要你多多照拂?!?/br> 沈桑笑道:“嬸嬸說的哪里話,嫁進東宮后我怕是自顧無暇,又哪里分出心照顧得了阿五?!?/br> “這……”薛氏沒有想到沈桑會拒絕,她還以為,還能看在阿五多與她走動的份上能夠同意。 沈桑指尖戳著阿五的小揪揪,漫不經心開口,“嬸嬸可曾聽過一句話,叫長姐如母?!?/br> 薛氏刷地一下白了臉色。 她這個做母親的還在世,哪里輪到沈桑來照顧阿五。 小姑娘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小手緊緊揪著衣角。 薛氏強扯了抹笑,“是,三姑娘說的對,是我逾越了?!?/br> 又聊了幾句,薛氏招呼著阿五回去,眼看著要走出院子,停下腳步,猶豫開口:“老夫人那邊……” “還望嬸嬸代傳,桑桑感激祖母養育之恩,若是祖母心有憤懣,要打要殺,桑桑絕無怨言?!?/br> 聽到這話后,沈老夫人氣的摔了青釉瓷茶杯,險些昏厥過去。 事后白芷曾說問起為何沒答應,沈桑只是笑了笑,道:“薛氏性子溫和,不愿主動跟人爭強。我若是答應,四房以后也就這樣了??扇魶]有應下,興許還能走出一條更好的路?!?/br> 就像是那日,薛氏能夠為了阿五,為了她們母女以后的日子,冒著事后被沈二爺記恨的風險,也敢在沈老夫人揭穿外室的事來阻止分家。 為母則強。 沒體會過的人永遠不會知道,疼愛孩子的母親,有多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