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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不是細論緣由的時候,安止揚鞭催馬,趕在宮門落鑰前進了皇宮。 六皇子見到安止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他經湖州一事對安止有了心結,回京之后就借口雨水太多打發安止去京郊莊子巡查,眼不見心不煩?,F在出事又急著將人提溜回來,不免有些尷尬。 安止卻全然不在意,他剛剛下馬,袍子已經淋的精濕,順著袍角往下滴水,拱手道:“殿下,為今之計,只有立刻娶皇子妃?!?/br> 越快越好。 “家世如何不能挑剔,只要是大寧人就行?!?/br> 六皇子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但仍止不住滿心頹喪。 他原以為能娶英國公嫡女,退一步昌平侯女兒。但事到如今皇帝一句“長幼有序”扔出來,幾乎明著說他不是儲君人選,連三流世家都未必愿意把女兒嫁他了。 他看向美人宮燈中幽幽的燭火,眼前一會兒是幾位兄弟的臉,一會兒是皇帝高深莫測的笑。 他咬牙道:“不錯,日后皇子妃可以再換?!?/br> 可合適的女子哪兒是那么容易找的。 六皇子看向安止,眼中一閃,隨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行。 樂則柔給安止傳的信他不是沒見過,他再如何也不可能頂下那么大的綠帽子。 六皇子急得團團轉,這時皇帝大朝會上突然表彰了一個京郊的孝女,她父親是個窮舉子,父母常年臥病在床,全靠她針織貼補家用。 六皇子心念電轉,立刻大步出列跪下請求皇帝賜婚,“此女嘉言懿行,賢孝感人,兒臣求陛下賜婚?!?/br> 皇帝盯著他看了很久,十二琉冠冕遮擋的臉看不出喜怒,半晌才道,“既然如此,就讓欽天監擇個日子吧?!?/br> 六皇子心頭大石轟然落地,身上已經出透了冷汗。 他口稱謝主隆恩,卻突然反應過來,皇帝根本不是想把黨夏公主嫁給他,皇帝只是想讓自己娶一個家世不顯的女子。 否則依照皇帝的秉性,今日絕不會答應如此痛快。 六皇子回到房里就摔了麒麟鎮紙,他亂砸一通,倒在椅子上胸口劇烈地起伏。 兄弟幾個,唯獨他娶了一個破落戶,還是他自己求來的。 他心中有怒火,但也知道必須忍著。 “安止呢?” 宮女輕手輕腳收拾一地狼藉,聽六皇子怒氣沖沖一問立刻嚇得跪在地上鵪鶉似的哆嗦。 六皇子看她的窩囊樣子更加氣急。 安止掀開簾子進來了,他讓宮女退下,然后緩緩對青筋暴起的六皇子拱手道:“殿下不必多慮?!?/br> 六皇子冷哼一聲,甩了袖子坐下。 安止不以為意,繼續緩聲說,“經此一事,足可見陛下屬意您繼任?!?/br> “你不必給我吃定心丸,父皇若是屬意我,怎么可能讓我娶一個破落戶的女兒?!绷首幼猿暗匦π?,只覺得自己這些年如履薄冰沒意思透了,到頭來還是不得皇帝器重,被戲耍地像個老鼠。 安止摸摸茶壺,倒出一盞茶遞給六皇子,也笑了,“您可知陛下最怕的是什么?” 皇帝最怕的是什么?皇帝在位近二十年,皇位穩固四海賓服,南定臺港北安黨夏,賦稅減了兩輪。 他還有什么怕的呢? “陛下怕的,有文武兩樣?!卑仓沟耐蕵O黑,此時閃出貓一樣碧幽幽的光,他指指西北方向,“武,是靖北關四十萬軍權在定國公手中,而文,大寧官場都被世家掌握?!?/br> “不過定國公已然老邁三子皆喪,不足為慮?!?/br> 六皇子突然想到定國公三個兒子的死因,他長子是小傷被御醫看錯,才拖延斷了性命。 安止的語氣更深了些,像是從一個空洞中傳來,“可世家仍在,您往江南一行可以見到,各地百姓只知世家不知官員。 而這些讀書人,向來不聽話。 陛下由鄭家輔佐登基,他知道世家的力量,故而最怕外戚,最怕世家,朝中寒門子弟不足十中之一。 您別忘了,前朝士族左右皇權故事離我朝不過兩百年?!?/br> “無論是當年鄭林兩家滅族還是任用馮子清等寒門子弟,陛下都在一步步削弱世家對皇權的影響。 如果這個“孝女”成為皇后,可保大寧三十年內無世家獨大,下一任太子無母族掣肘。陛下圖的,是大寧后世只有皇帝,而無權臣?!?/br> 這一番分析鞭辟入里,有許多是六皇子平日想出個影子卻摸不著頭緒的。 他如醍醐灌頂,霍地起身,燥熱地在地上轉了兩圈,越想越興奮。 按安止的說法,他離東宮不過一步之遙。 他看著安止那張紋絲不動的死人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安止自幼聰穎異常,但他日后該如何駕馭這么一個聰明人? 他有些慶幸安止是個太監,憑他再聰明如何,終究是個奴才。 六皇子垂眸呷了一口茶。 安止對六皇子的心事全然不知,即使知道他也未必在乎。 他又拱手道,“殿下與江南書信往來更該嚴密些才是。一旦樂則柔的事被陛下發現,后果不堪設想?!?/br> 六皇子沉吟許久,斟酌著言語說,“先帝當年屬意逸親王,但鄭相依然將父皇扶上皇位。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即使父皇登基以來削弱世家,還是要多做準備以保無虞?!?/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