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大海沉默了一會, 他看了眼妻子，才無奈地說：“我老婆，阿紅算是從家偷跑出來的, 沒有戶口, 我們倆其實也沒個正經的結婚證。在一起之后, 她很快懷孕了，那段時間她脾氣很暴躁, 跟當時的鄰居處不好關系，我原本因為識字、會外語, 在一個鄰居的推薦下，得到了臨時工的機會, 不過，我老婆跟那個鄰居的mama，為了點小事鬧不愉快，我不太好意思繼續麻煩人家，之后很快就帶著阿紅搬家了?！?/br>
    “而且，僅僅是去當個臨時工, 那點工資, 我也沒辦法養活一家人，還不如自由自在地去打漁, 靠我一個人的城鎮戶口領點糧油，然后打漁的漁獲再補充一點，一家三口就能吃飽肚子了。如果去工作的話，我沒空出去打漁?！?/br>
    女人阿紅有些歉疚地低下頭, “對不起,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跟人家吵起來了?！?/br>
    “女人懷孕時, 是會變得脾氣古怪一點的, ”肖倩倩安慰道，“不過，你們就為了這點事，從原來住的地方搬家了？”

    “主要是不太好意思……”男人尷尬地說，“那家人照顧我挺多年的，剛離開福利院的庇佑時，就是靠他家接濟，我才有機會攢錢?！?/br>
    人家還努力為他爭取了個正經工作的機會，結果自己討了個老婆，老婆轉頭把人家老太太給罵了。這叫他怎么好意思繼續在那住下去？

    只得留下一封道歉信，收拾了東西，從原來那個破棚子家里搬出來，然后另找到這塊安逸隱蔽的地方，低價買了一戶急于出國的人家的舊房子。

    肖倩倩有點無語。

    能照拂余大海這么久，還給他介紹工作的，必然是相處很久的親友關系了，就因為老婆懷孕時沒控制好脾氣，吵了一架，他們沒想著當面道歉化解矛盾，而是灰溜溜離開了？

    “你們這……”

    這做事的套路，不合常理啊。

    可一想，余大海年少失去父母，阿紅又是在賣女求榮的家里長大，這夫妻倆估計都不是個擅長處理人際交往關系的。

    肖倩倩只能嘆氣，“唉，那你們之后去見過人家沒？”

    “沒，沒有，”余大海難過地低下頭，“一時沖動搬走了，之后再想回去當面道歉，又覺得不好意思?！?/br>
    “有時候我會偷偷去他家附近看看，他家孩子多，碰到他家最小的那個出來，我會給小孩塞點吃的?！?/br>
    再大點的孩子就不行了，被他家老太太管教得太嚴，根本不接生人給的吃食。

    “如果是這樣，我倒能理解你為什么不在本地工作了，主要是你老婆在這邊沒有戶口，你家孩子自然也沒戶口。一般的工作，都沒法養得起三張嘴，還不如就保持現狀，靠打漁為生?！?/br>
    肖倩倩想了想，還是再確認一遍，“你問我們工廠招不招人，是因為我們工廠剛好在徐市，方便你們過去之后，把你老婆的戶口問題解決了；還是對我們的工廠本身也感興趣？”

    “兩者都有?！?/br>
    余大海聽肖倩倩似乎有松口的意思，趕緊回答，“我自己的戶口，可能要拜托工廠幫忙調過去；我老婆的，我去跟她家里人談，不管付出什么代價，總得順利把她戶口轉到我戶口本上，補個結婚證，給孩子正名?！?/br>
    “而且你上次不是說，我做的這個魚編，或許也能制作成玩具嗎？我其實還會畫畫的，海里的魚、貝類還有其他生物，我可以畫出百來種，因為我是跟外國人學的素描，所以能畫的跟真的一樣?！?/br>
    肖倩倩呆住。

    這可真是意外收獲了。

    出來找了個私家小店吃飯，店主的男人，居然有這才能？

    細數一番：識字、至少初中文憑、會一些外語、會畫畫、認識很多種海生物、還有編織手藝……這是真人才??！

    肖倩倩確實很想把這樣有才能的人給帶回去，可是……

    “可我怎么解釋你的來歷呢？”

    本來他們家開這種小飯店，就是違規的，肖倩倩總不能說，她是出來吃飯，認識了店主一家吧？他們不被全體抓進去才怪。

    不說清楚結識的理由，那她也沒辦法推薦余大海給工廠，過不了審查這一關。

    余大海干瘦卻寬闊的肩膀塌下來，“是，我原本也是想到這一點，打算等你們第二次過來吃飯時，約著做一場戲，創造另一個結識的機會。但沒想到你們今天晚上就要走了?！?/br>
    啊這……

    肖倩倩都有點后悔了。

    早知道會有這么個人才自己送上門，她怎么著也會在建市多呆幾天??！

    不過，好在她這次把另一個看中的人，順利地拐帶了一半回去。

    說是一半，因為人家的工作依然還是建市官方的崗位，只是暫時被肖倩倩借回去用一用而已。

    這個人，自然就是精通外語的范一元。

    想到這，肖倩倩覺得她還能再掙扎一下，“我還有一個主意，不過需要你們等一段時間才行?！?/br>
    “什么？”余大海重新打起精神。

    “我們來這邊，是跟外國人談生意，所以建市的出口管理處，給我們安排了一個翻譯。我呢，有點想把這個翻譯挖到我們工廠去，目前人家有點動心，但是家里都是老人孩子，他又不放心換地方生活。好說歹說吧，我們算是說服了他，以借用的名義，跟他部門領導商量，把他帶回我們徐市，幫我們做兩個月的翻譯工作，順便提高一下我們工廠員工的外語水平?！?/br>
    “他離開的這段時間，你們可以想辦法跟他的家里人接觸，然后以好心照顧孤獨的老人、小孩這個名義，跟他家里人打好關系?！?/br>
    “這樣一來，即使之后，這個翻譯不愿意繼續留在我們工廠，也可以商量一下，讓他把你推薦過來?！?/br>
    “當然了，如果他愿意留下，依然能夠推薦你過來。我們工廠現在正缺會外語的人才?！?/br>
    余大海點點頭，只是兩個月而已，他能等。

    “好?！?/br>
    然后他趕緊問：“你說的那個翻譯的家，在哪??？”

    “離你們這稍微有點遠，要走二十多分鐘吧，在一個偏西式的、有個鐘樓的建筑旁邊?！?/br>
    “這個翻譯姓范，他家就一個老母親，帶著他的三個孩子，應該不難找?！?/br>
    余大海突然沉默了。

    “怎么了？”肖倩倩疑惑。

    “這……”余大海有些糾結、不安地搓了搓手，但好似又有一點期待跟歡喜。

    肖倩倩愣了愣，不敢置信地問：“范一元不會就是你說的那個朋友吧？”

    余大海紅著耳朵點點頭，“對，我讀初中的時候，就跟他是同學，他大我一屆。之后我父母不在了，去福利院生活，是他.mama帶我過去的。他.mama當時在福利院做工?！?/br>
    如果說，現在還有誰知道余大海的真正底細的話，那就是范一元了。

    不過，范一元是個特別淳樸、老實的人，從來沒有透露過余大海原家庭的消息。

    以前余大海家有錢，而范一元的爸爸生重病，把家里拖垮了，很窮，是余大海偷偷拿零花錢補貼自己這個朋友，還給他父親治病，才叫范一元讀完了初中，然后順利考了高中。

    范一元的爸爸死后，他的mama努力做各種臨時工，日子又漸漸好起來。

    之后余大海突逢變故，變成孤兒，就換成范家來照拂他了。

    范一元遠超其他人的外語水平，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曾跟著余大海，蹭過他家私人外教的課。

    “這可真是太巧了……”

    肖倩倩目光放空了一會，然后就是大喜。

    ——范一元之所以不確定要不要去徐市扎根，不就是因為家里只有老母跟小兒，擔心自己照顧不來嗎？

    現在發現余大海是范一元多年好友，即使因為些小事，有好長時間沒交流了，但以這兩人的性子，肯定還是把對方當至交的。如果余大海說他為了解決妻女的戶口問題，要去徐市，并且在那邊生活，這絕對會影響到范一元之后做決定。

    有很大可能，范一元會跟著一塊留在那邊。

    肖倩倩心中大喜，可惜的是，車票已經定了，來不及更改。

    她只能勸說余大海，“我們真的很看好范哥的翻譯能力，也說了，只要他愿意去我們工廠，會在他現在的工資水平上，直接給他翻倍。而且工廠有員工宿舍，他一過去就是正式員工，廠里給他分配宿舍，一家人住在廠里，很方便照顧的。離工廠不遠的地方，就是一個中學。以后孩子上學，也不會離家太遠?！?/br>
    “你的話，因為沒有拿得出手的工作履歷，所以需要你先從助手做起——讓你做范一元的助手，你會不高興嗎？”

    “不會不會！”余大海趕緊擺手，這么多年，他幾乎把范一元當親兄弟了。

    而且，他也知道，范一元的處世水平，比他還糟，他去當助手的話，至少給范一元做個伴，省得他又被欺負。

    那家伙，從上學起，就總是被欺負。明明是表現最優秀的那一批人，卻一直沒什么自信，畏畏縮縮地活著。

    要是他帶著一家人去內地混生活，余大海還真不放心。

    “既然你不介意的話，那我先帶著范一元回去，到徐市之后，我再跟他說，我們在建市遇到過你們一家，你們想到我們工廠來，然后看看他是什么主意。他如果也同意留在那邊，就按照我說的這么安排，大概等一個月左右，我們會再來建市送貨，順便，把你們一家人，還有范家一家人，都接到徐市去?！?/br>
    “如果他還是不同意留在徐市，我也托他給你辦個介紹信，至少把你們一家人帶回去的?！?/br>
    “這期間，你重新修復一下跟范家老太太的關系吧?！?/br>
    余大海沉默著點點頭，然后覺得這樣子，好像不能顯出他的誠意，又跟發誓似的，鄭重開口道：“我一定會的?！?/br>
    他本就一直想當面跟人道歉，這次算是給了他充足的推力。

    100 [vip]

    第100章

    吃飽喝足后, 又跟余大海聊了這些，時間已然接近六點。

    肖倩倩看了眼手表，抱歉道：“我們得去趕火車了, 那這次就說到這吧。我下次過來, 范一元還是會做隨行翻譯, 我們會去范家一趟，到時候讓他家孩子來通知你過去, 另做詳談?！?/br>
    等肖倩倩說完，三個男人就開始提東西。他們的行李都是隨身帶著的, 倒不必再回招待所那邊，直接就近找到汽車站, 然后乘汽車過去就行了。大概要不了半小時，不過，他們也不敢卡著時間過去。

    “誒，那好，”余大海想幫他們提一下行李，不過, 他們的行李都很輕減, 并沒有什么好幫忙的，他只得說, “要不要我送你們一程？”

    “不必啦，我們是生人，你送我們出去，被人看到了, 也不好解釋吧?！毙べ毁恍χf, “對了, 我們還剩兩套玩具車樣品, 都留給你吧，一套給你閨女玩，另一套，你可以帶去給范家小孩?！?/br>
    “這怎么好意思……”余大海有些猶豫，可肖倩倩把兩個箱子遞給他時，他到底還是接了，并且拆開箱子，把里頭的玩具車拿出來之后，快速把掛在墻上的那些草編的海魚，取下來兩大串，給塞到箱子里，又遞給肖倩倩，“那這些給你們?！?/br>
    “好，我閨女肯定會喜歡這個的?！毙べ毁蛔屖掱翁嶂渥?，自己依然只拿著更輕的行李，“那我們這就走了?！?/br>
    “嗯，以后再見?！庇啻蠛Ｋ托べ毁灰恍腥说介T口，還給她們口述了一下，怎么去附近的汽車站臺。

    送走他們之后，余大海才有功夫，把自己的情況，跟老婆解釋清楚。

    他老婆，也就是趙紅，并沒有怨男人瞞了她這么久，“你跟范家是這樣好的關系，怎么不跟我講清楚，要去跟人家道歉的話，我也得去，當初怎么說都是我的錯?！?/br>
    “至于別的，我不在意，嫁夫隨夫，你做好準備了，我愿意帶著閨女跟你一起回徐市。只是，我爸媽那邊……估計不好應付，當時他們收了十塊錢彩禮，結果我跑了，他們肯定還得把錢還給人家。你要想把我戶口要出來，他們絕對會從你手里要錢的?！?/br>
    “沒關系，要錢就給錢，總不能讓你跟丫頭一直沒名沒分的?！?/br>
    趙紅嘆息一聲，“他們要是一口氣要個幾十塊，我都不怕，我們倆多攢一段時間，就可以攢出來了。我怕的是，等我們在徐市落地生根，他們就成了我們家的吸血蟲，時不時要來占點便宜?！?/br>
    “到時候再想辦法吧。丫頭呢？怎么讓她去洗個澡，半天沒出來？”

    “肯定是因為家里有生人，她不愛見，就躲起來了。臭丫頭，人都走了，你這澡洗好沒，洗好了就出來！”趙紅朝里面屋子喊了一聲，然后摘下帽子，摸了摸自己枯燥的頭發，“誒，你說我是不是該把這頭亂糟糟的頭發處理一下，不然，這樣跟著你出門，怪給你丟臉的吧？”

    “你這是缺營養，我買點好的，給你補一補，慢慢就能變好了?！爆F在余大海手里有了錢，底氣也足一些，“我其實藏了點父母留下的東西，之前兩天晚上出門，就是去出手這些了，換成了現錢?！?/br>
    “不過沒弄到票，估計我得到黑市去買東西?！?/br>
    趙紅皺眉，“別去那地方，我們不缺吃的?！?/br>
    “我得買營養品給你補身子，不說奶粉，麥乳精總得碰碰運氣。而且，我們要去給范姨道歉，不能空著手上門吧？”

    這個家，跟肖倩倩他們還是有些不同的。

    余大海跟趙紅在一起，雖然余大海是沉默寡言的那一個，但家里的大事，基本上還是他來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