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趙然這種傲氣盛的人，都不免有些氣餒，還覺得很抱歉。

    “要不是我當初沒有好好維系跟我爸的關系，把工作關系轉移后，就立刻不再聯系他，這會兒我們也不至于這么被動?！?/br>
    他滿臉都是歉然。

    好歹他爸以前是廠長，現在又是書記，在廠里的人脈關系廣，話語權高，要是有趙長書出面，他們肯定不會得到這樣的結局。

    “這怎么能怪你呢？”盛部長笑著拍拍趙然的肩膀，“雖然我們這次過來，帶上你，確實是想著或許能夠借用你爸的聲勢，但是也沒完全指望這個。畢竟，南市只是一個開始而已，我們總不能希望，未來每去一個新地方，都有廠里誰家的親戚幫忙吧？”

    “行了，別自責了，好好休息，明天我們繼續找鄭政委去談?！?/br>
    在這段時間，跟一汽廠的許多中高層領導接觸之后，他們發現，還是鄭政委那邊，最有突破的希望。

    于是，等到周一下午，他們又通過小王，去約鄭政委出來，一起吃個晚飯。

    他們以前都有過接觸，一同去國營飯店吃頓便飯，并不會引起什么結黨營私的惡意猜測。

    落座之后，鄭政委讓小王也坐在一桌，這才無奈笑問：“你們還沒放棄？”

    “為什么要放棄呢？”盛部長反問，“我覺得，合作對我們來說，會是一件雙贏的好事?！?/br>
    “不，我可不這么覺得，”鄭政委晃了晃手指，面龐一如既往的僵硬，但他其實并不是個冷漠的人，反而有些小幽默，“最終贏的只有你們八一廠，我們一汽不過是被你們當成了平步青云的踏板而已?！?/br>
    被說破心思，也沒有講這些臺面話的必要了。

    由于這次本質上相當于一次私下會面，所以肖倩倩就沒有太過于小心翼翼，也不需要拘泥于正式會面時的那些規矩，她半開玩笑地插嘴說：“那可說不定哦，等我們八一廠真的平步青云了，還想挖鄭政委您過來呢！”

    鄭政委搖搖頭，“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真是志向遠大?！?/br>
    “有大目標是好事，努力去做吧。不過，我也就是個普通的人物罷了，等你們真有了超過一汽廠的實力，也沒必要請我過去摻一腳?！?/br>
    任何一個工廠，從小做到大，肯定都會有大批的老員工，為此付出了極大的精力。廠子做大之后，怎么安排那些有大功勞的老員工都是一個問題，若是想白白便宜一個外人混進來做領導，誰能服氣？

    而且，鄭政委現在已經四十多了，他年輕時也曾心高氣傲過，得罪了幾個人，導致他無論在一汽廠做出多少功勞，都沒法再往上提升了。政委這個位置，他估計得一直坐到老咯。

    這種說不出口的內情，是導致他養成小心謹慎的性格、偶爾冷幽默自嘲一下、以及喜歡給努力并且有才能的年輕人上升機會的緣由。

    原本肖倩倩說什么挖鄭政委，也就是順著氛圍，說句玩笑話罷了，可聽鄭政委這么回應，她反倒真的動了這個心思。

    若單單是按照她跟蕭鑫的穩扎穩打計劃，八一廠也會在未來十年內超過一汽廠，成為威省的第一大汽車廠。

    再加上誤打誤撞出來的玩具車，他們若是今年或者明年成功把玩具車穩定出口，那這個超越一汽長的時間，或許還會減半。

    短期內巨大的提升，會帶來無盡的隱患。

    八一廠一直以來存在著一個巨大的問題——那就是管理方面的人才不夠。目前來看，廠里完全合格的、擁有跟當前位置相匹配的管理能力的，只有盛部長跟蔡部長。

    連廠長都差那么點意思。

    肖倩倩倒是想跟廠長說，從現在開始就培養管理型人才，可現在廠里各處都缺人，生產部要人、技術部要人、財務部要人……就連運輸部，都想把剩下來那幾輛沒賣出去的大卡車吞下去，再轉正幾個老司機的徒弟，以此繼續擴大業務能力。

    在這種情況下，八一廠根本沒有多余的正式工名額，放出來培養管理人員。

    目前八一廠持續著“一廠長領導下的四個分部”構成，這是最初的時候，肖倩倩跟蕭鑫在農貿市場系統學習過一段時間后，確定在當時最適合八一廠的管理體系。

    只是，隨著廠里的生產任務越來越繁重，沒能清閑多久的廠長，以及上位后就沒清閑過的幾個部長，都有點忙不過來的兆頭了。

    實在是八一廠發展得太快，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七零年想出來、七一年施行的管理體系，在如今這個七三年就已經開始落伍了。

    就拿這次出來、要跟一汽廠談合作的事情來說，由于廠里擅長人際交往的人才、以及身份足夠跟大廠領導對話的領導層太少，最終才只能由將近六十歲的盛部長出面。

    為了開展新市場，盛部長必須放下廠里的一切，硬打起精神，帶著肖倩倩他們來出差。

    肖倩倩微微出神，想到這個，覺得回去得再跟廠長提一提，是不是該多提幾個領導上來、或者給現在的幾個部長安排秘書跟助理等崗位，不然的話，這么做下去，領導絕對會倒在員工前面，下面可能會出些亂子。

    79 [vip]

    第78章

    默默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肖倩倩回過神來，就聽盛部長繼續跟鄭政委交鋒，說：“這次合作, 其實并不需要你們一汽廠付出多少東西, 我們只需要租用你們的一塊地, 然后調用你們廠的兩個臨時工就行。單單是這些，我們會按月付清租金, 以及雙倍臨時工的工資——只是票證那些，依然得麻煩你們發給臨時工, 我們的崗位不夠?！?/br>
    畢竟，票這東西, 要有登記在冊的職工名額，才能弄到。

    八一廠能在自己的大本營招大量臨時工，是因為上面領導正在扶持八一廠，這些名額，上面給審批通過了。

    可以后要在其他地方陸續開維修點，總不能一直跟上頭申請名額吧。把這個負擔甩給當地的合作廠, 是最佳的選擇。

    “但我們也不缺這點東西??？雙倍臨時工的工資能有多少錢？一塊地的租金能有多少錢？五百塊錢都頂了天了?！编嵳]有退讓, “這點蠅頭小利，就想麻煩我們分出精力來弄這些事……一汽廠又不是做慈善的?！?/br>
    鄭政委這話說的直白, 旁邊三個年輕的小伙子——蕭鑫、趙然、小王他們，都覺得有點尷尬，雙方都以為這事崩了，互相想圓場。

    倒是肖倩倩, 從鄭政委這話中, 聽出了突破口。

    她看向盛部長, 發現盛部長嘴角也浮現笑意, 知道他也聽出來了。

    ——鄭政委的意思，是八一廠給出的利益不夠讓一汽廠動心！

    說動一汽廠，對于八一廠的意義太重大了，即使付出多一點的代價，他們也要拿下這次合作！

    這回，肖倩倩沒有插口，畢竟她不是領導，在讓利這方面，并沒有決定權。

    盛部長略作思考，便說：“我們想要租用一百平左右大小的地，以及借用兩個臨時工，每個月都會按時給一千塊。租期一年起步，錢可以提前付清。在租借的區域，我們會自己搭建比較簡單的棚子，以后即使不續租了，也會自行拆解，不會對你們造成麻煩?！?/br>
    “一千塊？！”鄭政委愕然。

    剛剛他還說五百塊頂了天呢，結果現在盛部長就給翻倍出價了。其實，就算只有五百塊，一汽廠都不虧的，只是會有點嫌這個事麻煩。

    價格提到一千，就很讓人動心了。

    這時候一個普通的熟練產線工人，工資也就三四十塊，多的算五十塊吧。一千塊錢，至少相當于二十個老工人的工資了。

    鄭政委這會兒，才想起自己聽到的風聲，說八一廠那個三輪車，看似不起眼，實際上很賺錢，年前交上來的年度報告，讓領導們都驚訝了。

    現在盛部長出價如此大方，恐怕三輪車很賺錢的事情是真的。

    畢竟，從盛部長等人的表現中，可以看得出來，八一廠的胃口，絕不是單獨一個威省能滿足的，他們想要的，是更廣闊的地盤。

    他們只在小小一個徐市取得了成功，就敢花一千塊錢來外地租地租人了，說明他們賺的更多，并且有信心，這筆租金花出去不會虧。

    鄭政委垂下眼，雙手交叉，手指輕輕地互相敲動著，似乎帶著些特別的韻律。

    許久之后，等國營飯店服務員不慌不忙地端上菜跟一盆子米飯來，鄭政委才往后一靠，并不與盛部長對視，以讓人難以捉摸透的語氣，問：“如果我說，要你們出兩千，我才肯幫你們走通一汽廠這邊的程序呢？”

    肖倩倩嘴角一抽，只想說一句未來大孫女那個不文明的口頭禪——臥槽。

    一千塊絕對是不低的出價了，鄭政委居然還直接翻倍。

    除了肖倩倩之外，其他幾個年輕人也是被這個數字嚇到了。

    可盛部長卻沒有絲毫猶豫，直接點頭，說：“可以?！?/br>
    “但這樣的話，我們就想自己來挑選一個更顯眼的位置，并且搭建更堅固的場地，還招搖地掛上‘八一維修廠’這個招牌?！?/br>
    這回輪到鄭政委無語了。

    跑到一汽廠的地盤，掛八一廠的牌子，虧得盛部長想的出來……

    但仔細一想吧，八一廠也只是要做維修，而且他們先前就說過了，未來會放棄大卡車的生產，只做三輪車。維修廠估計也只是維修三輪車，這跟一汽廠并沒有什么明顯的利益沖突。

    一個月白得兩千塊的外快，想必，一汽廠其他領導，也會動心。

    現在一汽廠里面，可沒有幾個人天然對八一廠抱著很深的仇意了，有鄭政委去疏通，事情大概率能成。

    “成，我回去找他們說一說?！编嵳@一松口，就算是一個應承了。

    說完，他拿起筷子，招呼一桌人，“正經事談完了，大家都吃飯吧，平時也難得吃到紅燒rou這些菜，你們幾個年輕人，可要吃得飽飽的?！?/br>
    其實肖倩倩跟蕭鑫兩個，在家天天都有葷菜吃，已經不愛吃太油膩的紅燒rou了，但其他人肚子里依然缺油水，一個個吃得賊香。肖倩倩跟蕭鑫對視一眼，沒有跟大家搶，主要去夾那些小菜吃。

    飯后，外頭的天已經黑了，小王跟鄭政委一同回一汽廠，而作為女人的肖倩倩，以及年紀大的盛部長，被兩個年輕男人護在中間，一塊去招待所。

    現在招待所里，不止衛生環境不好，連安全性都挺一般。運氣不好的話，單獨入住的人，可能會被偷走行李。

    所以肖倩倩他們只開了兩間房，肖倩倩跟蕭鑫夫妻倆住一間，盛部長跟趙然兩人住一間。

    一.夜過后，他們除了出去吃東西之外，就沒有亂跑，只在招待所等待消息。

    鄭政委是個實在又又能耐的人，他的辦事效率很高，又或許是八一廠給的利益夠吸引人，其他一汽廠領導都沒有使絆子，所以在這天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小王就跑到招待所來，喊肖倩倩他們過去簽合同。

    趕在這天下班前，雙方成功簽訂了合同，并且，一汽廠頗為大方地把盛部長親自選中的那塊地給劃出來，同意他們第二天就可以進行改造。至于借出的臨時工，則是八一廠什么時候需要，一汽廠就什么時候給。

    一汽廠的魏廠長，是到了鄭政委來找他的時候，才知道八一廠想跟一汽廠合作的事。

    至于，為什么八一廠的來人，偏偏避開了魏廠長不找，魏廠長自己心里也有數——估計就是上次他干的缺德事情，得罪八一廠這群人了。

    而以他聽到的風聲，八一廠那個玩具車，未來或許還會成為一項穩定的出口項目，到那時，八一廠的地位可就不一樣了。

    魏廠長不想在他們心里留下疙瘩，特意蹲守，在兩邊簽過合同后，和氣地主動跟盛部長幾人打招呼，說：“稀客、稀客，你們之前怎么不找我啊，這事，我肯定支持你們呀！說不準，我還能同意更低的價格呢?！?/br>
    “唉，難得你們來一趟，我請你們去國營大飯店吃晚飯怎么樣？”

    脾氣不算好的趙然，臉上的表情都扭曲了。蕭鑫倒是沒什么表情，他出門在外，只要有老婆在，就看老婆臉色行事。

    而肖倩倩，跟盛部長一樣，對著魏廠長的寒暄，表面上看似挺友好地微笑，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就不知道了。

    這頓晚飯，自然是一塊吃了。

    魏廠長好歹也是一汽廠的廠長，現在趙然他爸靠不住，他們跟魏廠長維持一個表面上比較和諧的關系，才有助于之后的繼續合作。

    這就是生意人，只要有利可圖，過往的糾紛，大可以放在心里，并不發作。

    吃過飯后，為了節省開支，也為了廠里盡快走后面的流程，他們謝過魏廠長自掏腰包的招待，然后就趕著晚上的火車，幾個人輪流睡覺、看行李，直接回去上第二天的班了。

    只是這么一搞，等他們帶著合同回去，盛部長這身體就有點熬不住了，他一向比較看好肖倩倩，便讓肖倩倩把這件事去跟廠長匯報，自己則是實在累狠了，請假回去歇了一天。

    肖倩倩也沒辜負部長的重視，條理清晰地把事情講清楚之后，還直接提出這類租貸合同，之后交給財務部統一管理，每個月的打款，也是財務部安排會計去做。

    這樣一來，不會什么事都壓在技術部這里。而且跟金錢有關的事情，本來就該歸財務部管。

    財務部部長被喊到廠長辦公室，接手這個新任務時，伸出手指虛虛地點了肖倩倩一下，然后無奈搖頭道：“她可真是不得了，自己部門忙不過來，就想著使喚別的部門是吧？”

    廠長好笑地打哈哈，“關鍵這事細說起來，確實是該歸你們管的嘛。也沒有太復雜，以后你們直接按照合同日期，及時把錢匯過去就行了，還省得兩個部門之間跑流程、浪費時間呢?！?/br>
    “唉，”蔡部長嘆氣，“我們人手也不夠??！廠長，我前些天跟你提的，增加倉管人員、增加專業會計，這事你該給個明確答復了吧？”

    廠長點頭，“我已經在找合適的人了。倉管的話，估計會在這批臨時工里面挑選能吃苦耐勞的，專業會計還要再花點時間，等今年中專的學生畢業了，我們直接去人家學校招，挑兩個穩重的?！?/br>
    cao心的增員一事有了結果，蔡部長也就不介意多了一樁任務了。

    倒是肖倩倩這會兒提起來，“廠長，您有沒有覺得，自從三輪車生意做起來之后，您跟幾個部長都太忙了？”